而这句话,直直撞进齐遥清心底,他下意识的张了张口,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是了,在他心中,或许没有人能替代魏延曦的位置,可是在朱耀紫心中,从小陪他一起捉鸟蛋的是齐遥清,陪他一同替昭燕公主满大街跑选礼物的是齐遥清,打赌输了以后别别扭扭的穿件绯色女装跟他一道上雁秋山的还是齐遥清……
没有人能替代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好友的地位。
齐遥清慢慢抬起眼,只见朱耀紫正望着自己,嘴唇紧抿,眉头紧蹙,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也暗淡了不少,下头一大片的黑眼圈清晰可见。
为了自己的安危,他应该也没少受累。
“抱歉,腰子。”齐遥清叹了口气,掩去眼中的一切情绪,如往常一样朝他温和的笑了笑,“让你担心了。”
只这一句话,朱耀紫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做了那么多,吃了那么多闭门羹,像个疯子一样整天跑来跑去、求这求那,只为能救齐遥清出来,他从没指望齐遥清报答他什么,如今有这么一声“抱歉”,一句“让你担心了”的感谢,就够了。
这辈子朱耀紫从来不曾后悔过有齐遥清这个好朋友。
☆、第108章 滔天
朱耀紫说寄了封信给魏延曦,里头将齐遥清如今的处境都写下了,让他尽快回来,对此,齐遥清心中既担忧又隐隐有一丝期待。
担忧是因为他怕魏延曦知道真相之后怒火烧心,一时气急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出格事来,而期待则是因为他知道,兴许自己还有机会再见魏延曦一面,哪怕……是以现在这副孱弱的病态……
在听到魏延曦有可能会从北地战场赶回来的消息时,齐遥清就很清楚的意识到,他心里是渴望再见到魏延曦的,从没有这样的渴望过。
而魏延曦果然没有让齐遥清失望。
从北地到京都,就算日夜兼程,最快都要十来天的时间,而魏延曦硬是压到了八天,中途跑残了三匹马都在所不惜。
等他回到京都后,瞒着守卫偷偷进城,第一件事就是飞驰往雍王府,看看齐遥清到底如何了。而很显然,他没见到齐遥清,只有影四一个人,在震惊的目光中结结巴巴的把这几个月来的情况如实跟魏延曦汇报了一遍。
当听到他一离开齐遥清就被关进天牢里,而影四居然被他说服了,不仅没有阻拦,甚至连报都没报给自己,魏延曦彻底盛怒,一脚将影四踹翻在地上,踹断了他三根肋骨不说,更是十全十的一拳打上去,若不是后来影一拼命拦着,跟魏延曦说此刻救王妃才是重中之重的话,只怕影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王爷直接打死了。
好在魏延曦虽然怒气滔天,却到底还存了分理智,知道眼下什么最重要,当即跨上马,头也不回的朝皇宫飞驰而去,一路上遇到阻拦的士兵都直接毫不留情的挥剑,只双目猩红的嘶吼四个字:“拦我者死!”
当时的他,一身黑衣骑在矫健的黑马上,手中挥舞着银剑,上头血光闪闪,数月以来征战沙场的戾气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妖冶的鲜红色同他眼眸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像剑一般直射入每一个人的眼里,煞是可怖。
以至于后来那些曾目睹过这场景的士兵们每每提及都心有余悸,直叹当时的王爷就像是刚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浴血修罗,让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天生的畏惧感,避犹不及,更别提拿剑反抗了。
因为无人阻拦,或者是无人有这个胆子和这个本事阻拦,魏延曦没多时便策马驱至天牢门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几个守卫,一个飞身进了阴森森的天牢大门。
“遥清!”
那一天,整座天牢的人都听见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吼。
齐遥清原本坐在矮桌前,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止咳药,正犹豫是喝了还是倒了,魏延曦这一声吼惊得他手上一抖,碗里的药汤差点洒到身上。
不敢置信的放下药碗,齐遥清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在天牢里的这些日子以来,他多少次梦见魏延曦大胜归来,一身银衣战甲在光影里熠熠生辉,风光无限的出现在他面前,像从前的多少次一样朝他伸出手,笑着说:“遥清,跟我走吧。”
可每每睁开眼来,看见的还是漆黑幽冷的天牢,里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守着,那像日光一样耀眼的人根本不在。
久而久之,齐遥清习惯了这里枯乏单调的日子,也不会再做那与魏延曦重逢的梦了。
齐遥清侧耳倾听,可在那一声吼之后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传来。他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摇摇头,放下手中的药碗,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果然还是自己的幻觉啊……
但事实上魏延曦确实已经进了天牢,只是在进关着齐遥清的这间牢门前,却被四个守卫拦住了去路。
“你们当真要拦我?”
魏延曦双手负于身后,周身冷冽的威压全数释放。他眼睛微眯,冷冷的看着眼前四个人,语调很慢,里头没有一丝波澜,直让四个人心中一颤。
“王……王爷,”为首的那个吞了吞口水,硬着头皮跟魏延曦对视,解释道:“没有皇上的旨意,您……不能进去……”
这里头关着的人是谁他们四个很清楚,皇上的旨意也下的很清楚,按理说雍王妃被关在牢里,除非有圣上旨意,不然是根本不能有人进去探望的。
只不过因为跟季宏季公公的交情,有他老人家私底下的吩咐在,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雍王妃腹有诗书、性格谦和,哪怕他们只是小小守卫却也以礼相待,的确是个不错的人,让他们心生敬意,所以他们大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人来都悄悄放进去了。
不然每天来送吃送喝又送药的影四和是不是跑来闹两下的首辅公子是怎么进去的?
只不过,虽然那些人可以放,但今天这位却是绝对不行的。
皇上特意瞒着雍王爷,等他率军出征之后才将雍王妃关进来,其中深意不必多说,他们奉旨看守,自然不能出岔子。今日这事来的突然,他们之前并没收到任何旨意,就连雍王回京的风声都没听到,这会儿虽然雍王爷已经提剑逼到门口了,却到底还是不敢贸然将人放进去。
谁知他此言一出,魏延曦怒极反笑,满眼讽刺的道:“呵,旨意,本王管他什么狗屁旨意!今日你们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说罢,他一下子抬起手中的剑对着为首的那个守卫,眼中戾气四射,似乎在他眼中这人已经是一具死尸了。
他的剑尖上还沾着方才斩杀皇城卫兵的血迹,与银白色的剑身交相辉映,直逼人而去。
那守卫说完话,看见雍王爷提剑之时就知道不好了,自己这一番只怕有命来,无命回了。
只是他毕竟身受皇命,就算临阵生畏,却还是不得不拔出剑来,硬着头皮迎上去。而见他正面相迎,剩下三个人就像如梦初醒一样,也紧跟着赶忙拔出剑,与他一同向魏延曦攻去。
可惜他们四人虽然功夫在皇城守卫中算高的,可毕竟敌不过有“战神”之名的雍王。更何况魏延曦刚从战场赶来,看了几个月的浴血厮杀,心中野性大盛,动起手来一点都不含糊。
四人只觉诡谲的黑影闪过,一时间手中兵器皆已不在,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脑被重重一击,顿时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后软下身子倒地不起。
倒地之时,只有那个为首的守卫依稀还有些意识,努力抬眼看着魏延曦,手指动了动,似是不懂雍王爷为什么只是打晕了他们,而非直接一剑取了他们的性命。
魏延曦面色不改,衣衫发丝甚至连乱都不曾乱一下,带着只属于上位者的强大威严,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四人,眼中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他随手扯过一块布,将自己剑上干涸的血迹细细擦拭干净,瞥了眼意识模糊却坚持望着自己的守卫,冷冷的道:“他心善,见不得人死,本王不杀你们,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他将剑一下子收回剑鞘,抬脚踹开石门,快步走进去。
身后,那守卫看着那抹墨色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内,视线逐渐模糊,意识也变得混沌不清起来。他呆呆的怔了许久,才用那不甚灵光的脑袋想明白,王爷口中的“他”是谁……
“遥清,遥清!”
因为石门内偌大的一片牢里只关了齐遥清一人,魏延曦又连轻功都用上了,所以没多时就望见了不远处牢门里那抹熟悉的浅蓝色身影。
都说近乡情更怯,在没找到时魏延曦足下生风,可等真看见了,却又一下子止住了脚步,犹豫着不敢上前。
在战场上如修罗一般让人闻风丧胆的雍王殿下,等真到了自家王妃面前,却只能怔怔的站在那里,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他瘦了。
“王……王爷?”
齐遥清坐在牢里,刚刚魏延曦那声喊听得清清楚楚,再不怀疑自己的耳朵。他试探的唤了一句,眼睛向四下寻找,可是因为牢内光线太过昏暗,魏延曦又穿着一身黑衣,融在其中,甚难辨析。
没有人回答。
齐遥清有些急了,慌张的扶住矮桌打算站起来。只是他这会儿心思全在魏延曦身上,动作太匆忙,根本不曾留意到先前被自己放在桌上的那碗药汤。
手这么一挥,药碗晃了两下,直直倒下去,里头盛着的药汤眼看着就洒在了齐遥清的手背上。
这药汤被放了一会儿,虽然不是滚烫,可温度却也不低。齐遥清长期被关在这幽冷阴湿的天牢中,手凉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本来就有些麻木,现在又被这么一泼,自然是烫到了。
“啊……”
齐遥清只觉得僵硬的手背传来一阵刺痛,闷哼一声,下意识的将手收回来,待拿布帕擦干净后低头一看,果然烫红了一片。
“遥清,遥清你怎么样?”
虽然齐遥清只是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落在魏延曦眼里却了不得了,唯恐齐遥清受了什么伤。
他这会儿也不躲在阴暗里了,一个箭步上前,挥剑砍断了牢门上拴着的铁链,踹开牢门,三两步跑进去蹲在齐遥清身边,看都没看他的脸,只捧起他的手细细察看。
“啧,红了,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第109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想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人的脸如今骤然出现在面前,饶是齐遥清也忍不住微微红了眼。
“王爷……”
他薄唇微启,轻轻唤了声,声音有一丝哽咽,然后再说不出话来。
魏延曦愣了下,倏的抬起头,正对上齐遥清一双眼,眼里隐约有水汽腾起,不多时便凝成液态,在眼眶里打着转,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
“遥清……”
魏延曦的手还握着齐遥清那只被烫红了的手,冰冷冷的,没有温度,与记忆里他那双修长而温暖的手相去甚远。
他的身形原本就瘦削,后又被那劳什子断肠草和五石散折腾垮了身子,前几个月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血色来,如今来天牢这么一呆,好嘛,彻底过回去了,甚至还大不如前。
魏延曦吸了吸鼻子,试探的抬手抚上齐遥清的脸庞。手下的触感凉凉的,再没有从前的顺滑温热,却很真实。
“遥清,你瘦了。”
他只说了这一句,可齐遥清即便咬死了牙,泪珠还是忍不住顺着脸庞滚了下来,滴落在魏延曦的手背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涟漪。
他从没想到还能再见魏延曦一面。
本以为皇上把他关进天牢就是打算在魏延曦回来之前夺他的性命的,他也早就做好了在魏延曦班师回朝之前就丧命于天牢的准备。哪晓得因为腰子那封信,打破了一切规划,魏延曦竟然真的瞒着众人提前回来了!
这就像是久禁于幽地的困兽忽然照见了阳光一样,那样温暖,那样不真实,他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思念魏延曦出现了错觉。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遥清……”
魏延曦又唤了一声,见齐遥清眼中还有些茫然,有些不敢置信,只觉得鼻头一酸,满心的疼惜都快要溢出来,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他揽进怀里死死抱紧,生怕手一松他会消失不见似的。
“遥清,是我的错,我犯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不起遥清,我是混蛋,是混蛋!是我让你受苦了……”
他在齐遥清耳边胡乱的说着,感受怀中人熟悉的温度与气息,只恨自己当初一时大意,竟没想到皇兄真的会对遥清动手。
而直到这时,再度被魏延曦拥入怀中抱紧,齐遥清才终于相信魏延曦是真的回来了,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他做的梦。
“王爷,不怨你,我……咳咳,从未怨过你。”
他缓缓闭上眼睛,忽然松下了身子,放任自己沉溺于魏延曦的怀抱中,就像是漂泊多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一般,再没有恐惧、担忧和警觉,剩下的,只有对这人全心全意的信任与爱意。
他的声音因为咳嗽变得沙哑,但语调与寻常无异,还是那么温和,听来有如三月的春风拂过脸颊。
“遥清,你怎么咳嗽了?你这几月过的……”
魏延曦稍稍松开齐遥清,捧起他的脸细细打量着。他原本想问齐遥清这几月过的可还好,但在目光遇上他苍白的嘴唇和眼底深深的乌青时,忽然扭头看了眼桌上的药汤,顿时问不下去了。
桌上打翻的药碗还在,里头药汁洒满了整张桌子,使得整间牢房里都充斥着浓郁的药味。
看出魏延曦眼中的心疼和自责,齐遥清微微一笑,拨开他的手,将头偏向了一边。
“王爷莫要担心,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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