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安复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安详,黎鹦没再做些让人心惊肉跳的事,桐江也没发生什么大型恶性事件。
好像一切都步入正轨。
第二年冬天,文曼回国,找到周聿安,问他想不想试试“治好”黎鹦。
“治好?”
“嗯,就像精神类疾病需要吃药和心理治疗一样,虽然她的情况特殊,但从科学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病,还是先天性的。”
黎鹦已经很乖很听话了,周聿安不想用“病”这样的字眼来描述她,但面对长辈,他还是礼貌:“怎么治?”
“当然是吃药了,不论是人、动物还是植物,生病了不都要靠药物医治吗?”
“有专门针对她这种情况的药吗?”
黎鹦的情况确实罕见,文曼当时回到伦敦就开始着手研究,看了大量文献数据,还真找到了几个和她类似情况的人,根据现有的医学水平配比药物,辅以心理治疗,倒也有点成效。
“药物的原理就是刺激。”文曼点点脑袋,“刺激她脑袋里缺失的那块,让它活跃起来,从而提高接收并处理外界情感的能力。”
“这种药…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这不能保证啊。”文曼苦笑一声,“是药叁分毒,不过决定权在她,如果她不愿意,我们当然也不强求。”
“所以小鹦,你是怎么想的呢?”
黎鹦窝在周聿安怀里,安静听完他刚才的讲述,偏头过去,看清他脸上的小心翼翼。
“你想让我去治疗吗?”
周聿安摇头:“不…我的意思是,都看你的意愿,不管你去不去,都没关系,如果不想,我们就不去。”
他收拢揽在黎鹦腰间的手,将她抱得更紧,女孩成软乎乎的一小团,后脑柔柔靠上他的肩。
“可以呀。”
“…你愿意?”
“嗯,我觉得可以试试,听上去还蛮有趣的。”黎鹦捏住他的手背,摸摸不安颤动的掌骨,倒像是在安慰。
“可是……”
“叔叔。”黎鹦侧了侧身,膝盖压进男人腿间的沙发布料,双手上抬,抱住他的脖颈,脑袋凑上去蹭蹭,“你不想我去吗?”
怎么好像,他比她这个当事人更不情愿呢。
“我怕你受伤。”周聿安爱怜地摸摸她后脑,将小女孩收进臂弯。
“不会的,有叔叔在呢,你会保护我的。”黎鹦在她胸膛上抬起脸,黑而亮的眼睛里是信赖和依恋。
她已经很好很好了。
周聿安被她吸引,低头,亲了亲她漂亮的眼尾。
黎鹦很想知道,他们的方法究竟能不能把她“治好”,结果的评判标准又是什么,她需要感知到什么,做到哪一步,才算是被“治好”了呢?
入冬,桐大的路上树叶枯黄,黎鹦在教室自习,能看见白雾凝结的玻璃上朦胧映出她的影子,浅绿的羊绒围巾,周聿安今早给她围上的,挡住左侧一颗浅粉的吻痕。
他总是很小心,舍不得在她身上留下这些印记,但往往也会情难自禁,边吮吻她的皮肤,边说爱。
“我爱你,小鹦。”
昨晚他热情得有些过了头,反反复复折腾好几次,手指扣紧她的指缝,湿热的吻从眉眼落去嘴唇,黎鹦在过高的温度中失了神,耳边尽是他赤诚的告白。
爱吗?
她摸着脖颈那块微痒的皮肤,思维发散地想着,到底为什么他要那么不厌其烦地说这个字呢?
下午的课结束,晚上没有其他安排了,黎鹦走出学校,边走边想着得回去喂六六,周聿安在外面出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但是……
“小鹦。”枯黄发焦的梧桐树下,男人穿着深棕夹克,眉眼温润地望着她。
咚咚。
心脏沉缓地跳了两下,奇异的感觉飞快略过,黎鹦没来得及抓住那根线,先走到他面前:“叔叔,你不是在出任务吗?”
“嗯,提前结束了。”周聿安双手捧住她的脸,即使在冬日都暖融的体温很快熨热她透凉的脸颊,黎鹦乖乖仰起脸,惬意的神情像花坛里懒洋洋的小猫。
“我的脸是不是很冷?”
“嗯。”捂热脸颊又捂热耳朵后,周聿安牵住她的手往车边走,眼里流露出愁绪,“怎么总是这么冷呢?”
“不知道呀。”她去体检过,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是健康强壮,但周聿安总还是觉得,这是她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一到冬天就格外手冰脚冰。
“刚好,我给你买了帽子。”车门关上,里面的温度是早就被调试好的温暖适宜,黎鹦怕会热,拉好安全带就开始解围巾。
脖子上刚一空,脑袋顶就被扣上一个绵绵软软的东西,她下意识抬手一模,满指柔软的触感。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周聿安拉下她车位前的镜子,“你看看。”
神色紧张。
虽然他已经给黎鹦买过很多东西了,但每次都要担心自己送的会不会合她心意,会不会太过老气。
不过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都喜欢这种毛绒绒又可爱的东西,应该不会有错吧?
黎鹦对着镜子看清自己的脸,头上是棕色的针织小猫帽,刺绣的小猫眼正圆溜溜和她对视,旁边的叁根胡须整齐排列。
她捏了捏猫耳朵:“小猫。”
“是呀。”周聿安替她捋顺微扎的耳发,忍不住又贴贴她的脸,“很漂亮很可爱。”
是车内温度太高了吗?黎鹦再次感觉到那种心尖酥酥麻麻的瞬间,周聿安弧线流畅温和的桃花眼安静注视她,像刚从糖浆里捞出那样亮晶晶、甜滋滋。
她凑上去,亲在他唇角。
先愣住的人是周聿安,黎鹦已经退开,他还呆在原处,神色一瞬空白:“…小鹦?为什么突然亲我?”
“想亲呀。”女孩果断开口,目光澄澈透净,“想亲叔叔。”
在他们两人中间,她很少做表达感情的一方,周聿安摸摸她的脸,回想她这段时间软乎乎的样子,心底缓慢涌起猜测:“小鹦,你最近一直有在吃药吗?”
“嗯嗯。”黎鹦点头,“不然怎么看得出来药有没有用呢?”
看来不仅有用,还有一些不得了的副作用,最明显的就是,她好像把脑袋吃坏了。
“那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精神还好吗?会不会头痛或者记忆力下降……”
黎鹦摇头,一直摇,像自转的小泼浪鼓。
“没有呀,什么感觉都没有,叔叔你干嘛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车内静下,周聿安担忧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我担心你。”
啊……
又来了,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黎鹦不说话,再次遵从本心凑上去,亲上周聿安的唇。
夜深,精疲力竭后,黎鹦窝在他怀里,摸摸他的眼睛睫毛鼻子,手指点点他的唇,睡得迷糊的人捉住,贴吻一口后塞进被子,连人带被将她搂紧了。
她被迫乖下来不动,脑袋靠着周聿安咚咚响的胸膛,想着,这就是爱的感觉吗?
酥酥麻麻的、奇奇怪怪的。
黎鹦觉得,她应该是爱妈妈的,可是想起妈妈的时候,心脏并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左手脉搏在欢快地跳动,借着窗缝月光,规律波动的红线隐约可以被看清。
可如果她爱妈妈,为什么在妈妈死的时候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呢?
好奇怪啊。
爱,好奇怪。
周聿安觉得自己或许多虑了,按时吃药、定期心理治疗很久后,黎鹦并没有变得奇怪,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变化。
除了相较之前更加软乎好脾气之外。
有些时候,两人说着话,她会静下来,默不作声地盯他好久,黑而亮的眼睛湿漉漉,好像山间夜晚的星子。
“在想什么?”他拉过她的手,声音放得温柔。
黎鹦眨眼,从那种观察人的状态抽身,摸摸他后颈:“叔叔,你的头发好像长太长了。”
周聿安顺着她的动作一起摸上去,应声:“是有点,最近没时间去理。”
黎鹦的眼睛亮起来:“我帮你吧。”
周聿安哑然失笑:“你会吗?”
“不会呀。”她信心满满地摇头,“但是叔叔相信我嘛。”
哪儿有什么相信不相信呢,她想要做什么,周聿安都依着她。
推子嗡嗡作响,黎鹦握着住,银灰限位梳紧贴周聿安头皮,她将密齿对准发根,在规律的震动中小心将他后颈那块头发碾得薄平。
这是周聿安的习惯,后颈、鬓角他都会剃得利落,只留一层短硬发茬。
黎鹦摸摸剃完的部分,征求意见:“可以吗?”
周聿安的手抬上来,裹住她,顺带着摸了下,立刻回答:“很厉害,小鹦。”
腰被人揽过去了,手顺势搭上他肩头,黎鹦垂首,周聿安微微笑着:“谢谢你帮我。”
刚剃完的发是有些刺手的。
黎鹦猝不及防被扎了下指腹,不疼,只有痒。她把指尖转到周聿安的后颈窝,在那儿按了按,这人缩了下肩膀,睫毛轻颤:“怎么不说话?”
要说什么呢?
现在的氛围好像过于温情了,他覆在自己后腰的手温热,像灌满热水的小抱枕,黎鹦毫不怀疑就算她现在仰倒也会被稳稳接住。
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似乎,她应该讨厌这种温情的氛围才对。
算了。
迎着那双逐渐担忧的眼睛,黎鹦低头,贴住他软乎乎的唇,软弹的触感不过滞了一瞬,周聿安就搂紧她,浅浅回应。
他们最近接吻的次数格外多。
黎鹦恍恍惚惚想着,之后少亲一点好了。
还没来得及把这个打算付诸行动,周聿安就接到外派通知,到邻区去协助一起案子。黎鹦住回宿舍,晚上的时候,冯绮约完会回来,哒哒跑到她旁边。
“小鹦,我给你带了葡萄酸奶。”
透明塑料袋提溜着浅紫的饮品,黎鹦从那上面看到冯绮的脸上,她眼睛亮亮,笑意盈盈。
“谢谢。”黎鹦想了想,从桌洞掏出几颗柠檬糖,“要吃吗?”
是她那个意大利来的超酸柠檬糖。
冯绮面露难色,很快决定拿去给倒霉男友吃,伸手接过:“好呀,谢谢小鹦。”
她搂住黎鹦,在她脸上贴了贴,跳着跑开:“我先去洗漱哦!”
脸颊暖融融的,像被冬天的阳光晒过。
黎鹦摸摸那儿,想起周聿安偶尔也会这样贴贴她的脸,都是要在他刮干净胡子洗干净脸后才可以,虽然他下巴上的毛茬总是把她扎得痒,但很快软薄的嘴唇就会贴上来,亲亲她。
好像舔舐幼崽的母猫。
可能是胡乱叫他妈妈叫太多次了,周聿安逐渐真把自己当她的妈妈了。
黎鹦想着,睡着难得做了个梦,梦里她和周聿安都变成了猫,他要大她一圈,经常叼着她的脖子到处走,帮她舔毛清理,给她找食物找水源。她趴在他身上玩,尖利的爪子没收住将他鼻头挠伤,周聿安不言不语,安静看着她,深棕的猫猫眼里好像有悲伤一流而过。
醒来,窗外碎光荡漾,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考完最后一科,黎鹦抱着书往食堂走,路过一教前的大草坪,阳光好的时候,草坪上会长出猫猫狗狗、床单被子、还有躺着或趴着晒太阳的人类。
哺乳动物也需要进行光合作用吗?她站在旁边仔仔细细地看,中央有一群人围成个圈打牌,笑声闹声将空气震得嗡鸣。
嗡——
嗡嗡——
咚、咚。
很久,黎鹦反应过来,是她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来电铃声温和地流淌。
她换了只手抱书,抬脚离开,接起:“喂,妈妈。”
是陈青竹的电话,出声孔的位置有呼吸声,但没有人声,黎鹦疑惑:“妈妈?”
一秒、两秒。
“…小鹦。”陈青竹开口,口吻如常,“考完了吗?”
“嗯。”
好像、不太对劲。
“学校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
“好…”陈青竹的声音蓦地有些悲伤,像梦里的猫猫周聿安,黎鹦听见她说,“小鹦,你可以来一下第叁医院吗,我和你爸爸都在这里,你叔…聿安他、他在上个案子中受了伤,我们怕影响你考试前几天没告诉你,他现在在重症监护室,但你也别太担心,医生说脱离危险的可能性…还是有的,小鹦……”
有风灌了过来。
黎鹦突然想起,她把周聿安给她的围巾落在考场了。
她没有去取那条围巾,打车去了医院,赶到的时候,黎鸣正揽着陈青竹的肩,安慰地拍拍她的背,脚步声近,两人抬起头,看到她。
“小鹦…”
她的双手被人握过去,陈青竹的手很凉,一点都不像周聿安。
“别难过……”
其实冬天,无论阳光再好,空气也是冷的。
“去看看他吧,我们在这儿等你。”
一个护士走了过来,后背上的推力促使她往前,亦步亦趋地跟上。医院拖得锃亮发白的砖地上,黎鹦看不清自己的脸。
浅蓝色的病房外,护士示意她先去另一边,需要换无菌服。
脚已经停在那儿了。
但是瞬间,她听见一道声音。
“……我不进去了。”
白大褂蓝口罩的护士姐姐看着她,什么也没说,眼睛同样很悲伤,就好像、好像……
她猛然后退一大步,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黎鹦不喜欢医院。
从小到大,她踏进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平时生病发烧,她也不喜欢去诊所,更习惯在药房自己买药来吃。
幸运的是,往往都能把自己治好。
她讨厌单调的浅色装修、瓦亮反光的地板天花板、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一门之隔,她很难不去想象周聿安会是什么样子。
有可能他会坐在床上,微笑看着她,说已经没事了,说吓到你了吗。
……更大的可能是,全身插满管子,嘴上扣着呼吸机,无知无觉躺着,只有心电监测仪会一下、一下地跳动。
咚…咚……
她不想听见“嘀”的声音。
不想看见那条跳动的频线变成水平。
不想像四年前那样。
灰绿交织的地方,块块石砖矗立,叁两身着黑白的人没有注意她,只是淡然经过,脸上没有带笑。黎鹦望向脚下,蹲身,看清上面镌刻的人名。
李凤英。
黑白照片的女人安静笑着,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黎鹦都快要想不起来她的样子。
墓碑下,一束黄白的康乃馨已经枯萎,她知道是周聿安一周前放这儿的。
手指捏住发褐发黄的花片,过期的花汁炸开在指腹,涩的、苦的、并不好闻。
黎鹦抬头,湛蓝的天际一望无尽。
难得的好天气。
陈青竹和黎鸣在夜色降临时找到了黎鹦,女人眼睛哭得红肿,把呆呆蹲在墓碑前的小女孩拉起来,又是埋怨又是后怕地抱住她,深深地、牢牢地。
“我们早该想到你在这儿的,小鹦…没事了,和妈妈回家吧,不想去我们就不去看了好不好?别害怕,我们会陪着你的。”
那是黎鸣、陈青竹、黎朔的家,黎鹦从不觉得那是她的家。
她从浴室出来,陈青竹摸摸她的脑袋,帮她吹干头发,像小时候那样守在床头说话。
“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黎鹦偏头看,陈青竹在笑,眼底却有化不开的忧愁:“最近我经常想到你小时候,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在想,怎么会有这么瘦这么可怜的女孩子呢,你那时候怕生,想和我说话却又不敢,躲在墙后远远盯我看,被我发现就缩回去,像只应激的小松鼠。”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说,叫七七。”
陈青竹摸着她的头发:“名字应该要赋予美好的意义呀,我去问你妈妈,七七有什么含义呢,她说,七月初七除了是七夕,还是魁星的生日,妈妈希望你能变得优秀、坚韧、勇敢,在那一天虔诚地许愿,上天或许就会听到,所以啊,它成为了你的名字。”
这是她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现在,她又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陈青竹看着她,睫毛缓慢颤动,眼球好像蒙起湿漉漉的雾,半晌,伸手。黎鹦感觉女人温凉的指尖在自己眼下抹过,带走湿润的东西。
“睡吧,妈妈在呢。”
同以前很多次一样,周聿安挺过了这次手术,一月初的时候,陈青竹接到他醒来的通知。
黎鹦在家待满了两周,陈青竹等到周聿安状态稳定才决定告诉她,彼时她还窝在沙发上,抱膝看电视剧,漆黑的眼珠清晰倒映屏幕花绿的色块。
全神贯注的样子,但陈青竹知道她没有在看。
“小鹦。”沙发软垫下陷,黎鹦转头,陈青竹伸手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他醒了,现在想去看看吗?”
那双仿佛永远也不会有情绪波动的瞳孔微缩,她的表情在这片刻变得呆愣。
周聿安转出了重症监护室,进入单人病房,脱离危险没多久,仍需严格观察治疗。
黎鹦穿了件白色羽绒服,脖子上是冯绮从学校考场带给她的红棕色羊毛围巾,周聿安在一次过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陈青竹牵着她的手推开病房门,消毒水味飘荡的浅色房间,黎鸣、李纳海、田彭越都围在病床前,听见脚步声齐齐转头,默契让开位置,出去,阖上门。
阳光可以照到的床上,周聿安瘦得比以往都厉害,蓝白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宽大,肩膀上披着走前那件黑色羽绒服。
但他的精神很好,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会扎到她的胡茬也不明显,抬眼的时候,棕色眼珠浮现笑意。
“小鹦。”
同以前很多次一样的,温和、包容的、爱意充盈的眼神。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不对她生气,不再让她难过不开心。哪怕这是从他出事到现在她第一次过来见他,他也不会责怪她,只会在她靠近时拉拉她的手,笑容无奈又忧愁:“怎么瘦了呀,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吗?”
如果可以被看到,她的心跳频线一定正在监测仪上疯狂闪烁。
可是那不对呀,黎鹦难过地想,明明,她已经很久没有吃那个药了。
“小鹦?”男人的声音骤变慌乱,温热宽厚的手掌覆上脸颊,湿湿热热,像那晚的澄江水翻涌沸腾,像他破败右耳上从未流尽的血。
模糊的视线中,周聿安无措的声音响得清晰:“不要哭,小鹦。”
眼泪擦去,经久蒙尘的玻璃在这一刻生光,黎鹦隔着朦胧水雾看清他的眼睛,梦里一样悲伤的眼睛。
“叔叔…”眨眼间泪落如雨,他的手背快被砸出凹坑,心脏像被烫伤出洞。
“嗯,我在呢小鹦,不要哭好不好?”
黎鹦抽泣,语言功能在这里紊乱失灵,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指骨紧攥他为自己擦泪的手,害怕失去那般用力。
“小鹦……”周聿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似乎方才读懂她眼底的情绪,他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这么汹涌澎湃的情感,抹泪的指尖几乎融化。
“来,坐上来。”
黎鹦被他拉着手坐上病床,他现在没有力气,她没有反抗。
周聿安摸摸她被泪浸红的颧骨,垂头慢慢吻掉落个不停的泪珠,枯萎的花那样涩苦。
不应该让她吃那个药的。
如果能再选择一次,他不会同意她的决定。
面对女孩的眼泪,他头一次这样束手无策,像个不知所措的孩童。
“小鹦,还记得去年我们从绥港回来,你接了一片雪花送给我吗?”
他托住她的手掌,缓扣,记忆里的雪花压碎在相贴的皮肤间。
黎鹦睁大泪盈盈的眼,黑玻璃样的瞳孔懵然,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你当时说。”周聿安摩挲她的指节,似是脱力、似是安慰地将下颌搭进女孩肩膀,那条毛绒绒的围巾上,“要送给我许愿。”
黎鹦的视线偏移,近距离下周聿安的面孔糊成泪光下的色块,他靠近,轻贴她的脸颊。
“所以我现在想许愿,不要再哭了好不好?”
呼吸随眼泪一起止住。
被胡茬扎痒的脸颊覆上软热的东西,周聿安亲了亲她,撤开一点距离,指腹带走那些泪水,再次亲上来,从嘴唇,到脸颊、鼻尖、眉眼。
她回到梦里幼猫的状态,后脖颈被叼住,视线里只能看见自己短小的四肢在半空摇晃,一路来到温暖的巢穴才被放下,身体有了实感,后背暖暖热热,回头,是周聿安在用被挠伤的鼻尖蹭她。
黎鹦抱紧他。
“叔叔。”
“嗯。”
鼻音重重落地:“…你说过不会离开我的。”
周聿安拍她的背,诚恳道歉:“对不起,小鹦。”
他是把黎鹦放在第一位的,他也不想离开她,想和她永远在一起。但很多时候,在某个瞬间,脑子里一切执念都会消失,他不会想那么多,子弹贯穿肩骨,女孩的面孔才在脑海清晰。后果就是,要面对她的眼泪。
曾经他觉得就算自己死去也没关系,黎鹦不是离不开他,她还是会开心快乐地过完一生。
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了。
不是这样了啊。
周聿安注视怀里小小的一团女孩,叹气,搂紧她的手臂,轻拍肩背:“对不起小鹦,以后不会了,真的,再也不会了。”
他是后怕的。
那药的效果超过了他的设想,她像活了十九年的小动物,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人类情感的喜怒哀乐,惶然、也害怕。
他必须要陪在她身边才行。
“我向你保证,原谅我好不好?”
“叔叔。”她没有回答,转了话题,“你每个月都会去我妈妈的墓前看她吗?”
“嗯。”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这样来看我吗?”
拍背的动作停下,周聿安将她扣紧入怀,声音同样闷下去:“别和我说这样的话。”
“叔叔,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去看你。”
“好。”
“你太讨厌了,你死掉了我会很开心的。”
“嗯。”
“我会很快忘掉你,再也不想起你……”
“嗯。”
“我…”黎鹦深吸一口气,脸埋在他颈窝,眼泪再次汹涌。
“我骗你的。”
周聿安的心在颤抖。
“我不喜欢你给我吃的那个药,我再也不想吃了,因为我会变得奇怪变得难过,我讨厌这样。”
“嗯,你不想我们就不吃了。”
黎鹦的眼泪浸湿他的胸口。
“小鹦。”周聿安揽抱着她,脸颊轻轻贴住女孩发顶,声音轻到怕惊扰早雀,“你爱我吗?”
室内阒静,似乎这是个为难人的问题,让人苦恼、困惑的问题,埋在他胸口的女孩哭声渐渐停止,呼吸热乎乎,挠痒他的皮肤。
他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
“嗯。”
或许是被她的眼泪烫坏了发声带。
喉间哽阻,周聿安看到黎鹦抬头,泪汪汪和他对视:“好像,是这样的。”
她早该察觉到的。
在以往的无数个瞬间,他帮她吹干湿漉漉的头发,或是为她套上暖绒绒的毛衣,笑着吻向她、抱住她、说爱她的时候。
假如在那无数个瞬间,她能明白他眼底流淌的感情,能读懂那份情愫,能理解他说了无数次的“爱”。
或许就不用花上这么久的时间。
但好在,往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瞬间。
周聿安会为她创造的、无数的、全新的爱的瞬间。
她突然很想、很想很想去感受。
所以在半室的阳光里,她仰颌吻上周聿安的唇。
能被理解的爱也好,至终也无法明白也罢,无论她是什么样子,周聿安都会爱她,从在血污暴雨中牵住她手的那天起,一直到生命再无法延续的终末。
番外6·假如在那些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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