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高考出分。
知意超水平发挥,考了620分,是镇上无可撼动的第一名。一查到成绩,就先给武伯伯、裴家夫妇、姑姑等一干人报喜。接下来,就该焦灼地填报志愿,足足的一个星期,却让人觉得时间怎么也不够用。
知意想学实用的专业,还要避开自己不擅长的物理,咨询了好几位老师,最后还给裴继峰打了电话。
打电话时,知意很想问问裴予卓,但最终还是三缄其口,放弃了。但是没有关系,不必问,也能大致猜到他的情况。
知意最终选择了会计专业,以梧城大学为第一志愿,但只是冲一冲,她没有把握自己能被录上。剩下的志愿,就全是京城的学校了,如京城财大、京城化工、京城科技大等等。
填完志愿的那天正是6月29日,知意的十八岁生日。村里为她举办了升学兼庆生宴,也零零散散凑了些钱给她。知意很不好意思,都是在武伯伯的劝说下才收下。这一天,除了表示她正式成年,也代表了她和裴继峰的监护关系自动解除。
她和裴家的最后一丝牵连终被斩断。
冥冥之中,一切就像是故意串好的。她在迈入大学的同时,迎来成年,迎来彻底独立,如一颗青果被催促着变红,残忍又迅速。
尽管现在不缺钱,但知意没有后盾,总是习惯性地做准备来应对危机。提交完志愿,她去县城找了份流水线的活干。尽管对一个优异的准大学生而言有些大材小用,但包吃包住,已是知意一番计算后,能赚最多的工作了。
找到这份工作,知意先是骄傲,自己似乎真的有学好财务的天赋。并且,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赚钱。每晚工作结束,知意疲惫地瘫在宿舍的小床时,都由衷感到满足、踏实。
厂里一个星期有一天可以休息。休息日,知意早早起床,洗漱好,轻手轻脚离开。来到车站,她一边看手机,一边四处张望。忽然,人群中冲出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孩,一下子从后抱住她。
“艺菲!”知意又惊又喜,“你不是说还没到吗?”
“当然是给你惊喜咯。”鲍艺菲对知意吐吐舌头。
悠闲的县城,两个女孩手挽着手散步在街头。艺菲早就和知意约好要见面,知意说了地址和合适的日期,定下是今天。
艺菲一大早就从梧城出发,转了两次车才来到县城。人家这么有心,知意当然也要慷慨地拿出工资,尽地主之谊。
但县城并没有太多玩乐的地方,艺菲也并不在乎什么豪华的待遇。于是,两个女生就绕着老街逛逛,顺便买点路边摊。
中午,暑气最盛,两人热到没有胃口,在小学门口的一家小吃店落了脚,点了一碗凉面、一碗甜辣口的狼牙土豆,还有两杯老式的冲泡奶茶,艺菲要的香芋味,知意的是水蜜桃味。
两人当然重点聊了高考成绩。艺菲发挥得很糟糕,只有540分,刚过一本线一点,不想离家太远,全填了梧城的大学。
听说了知意的志愿,艺菲哀伤地叹息:“完了,我们要分隔两地了。你一定会去京城财大的。”
知意也猜准是财大,但看艺菲一脸感伤,也只好安慰说:“还没出结果,也…说不定嘛。”
忽然,艺菲眼神躲躲闪闪起来,试探性问:“你知道,裴予卓怎么样吗?”
听到这三个字,知意心跳都快停了,机械性摇头:“不…不知道……”说完,她才发现自己声音抖得厉害。
“他考了市上第一。”
“嗯。”
“但是…裴予卓要出国了,去TUM。”
知意激动到膨胀的心瞬间萎缩,一股无言的震惊和难过席卷而来,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没有可能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保留着一点幻想,那这个消息便是将幻梦无情戳破。
“知意,你怎么了?还好吗?”
好几秒,知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没…没什么,挺好的。”
“我也是听佟悦说才知道的。还听说,现在赵书影也跟家里嚷着要出国呢!”
知意已无力到再没法接收别的信息。就像身体过于麻木,再戳多少伤口都感觉不到疼。
“哦。”
“知意,你……”
“没事。”知意打断艺菲,露出一个笑,“我会有自己的生活的。”
好久,艺菲才欣慰地嗯了一声,接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捕梦网,“你的生日礼物,我亲手做的哦。”
“亲爱的陈知意,十八岁生日快乐,祝你做自己,永远自信快乐。”
“谢谢,我一定会的。”
送走艺菲,已是傍晚。离开车站,知意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着。或许是多日在流水线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她的身体很沉重,每一步都如同灌铅。
知意又想起了日记本,心事被窥见的惊羞早被那张便利贴压下。
“祝金榜题名”
祝前途坦荡。”
原来,他不只是祝福,还在告别。
//
九月金秋,梧城国际机场。
她随丈夫陪他走完最后一程。从家里到城郊的机场,有将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她却觉得短暂得像几分钟。
车上,她不断从后视镜去看后座那张青涩的脸。明明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眼神却深沉得可怕。也是这几次凝视,她惊惧地发现,他早就不是那个要在她的肯定下才敢行动的孩子了。
她脑中回闪起好多片段。他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在儿童节表演获奖;第一次拿下竞赛等级证书,以及,第一次用那种绝望平静的目光看她。
这种目光是在激烈抗争的情绪逐渐死去后出现的,在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也是陈知意搬出去的四个月之后。
她还记得他第二次离家出走的那天。突然,在家里,她接到了他的电话,她还没来得及惊喜地说上一声“终于回来了?”,便听见电话那头他游丝般的气音:“…快叫救护车。”
是急性胃炎。
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开始闭门不出,一天比一天沉默。
某个清晨,她拿着最珍贵、最易消化的食物走进房间,却看到他双眼无神,流着泪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的模样。
“吃点东西吧。”
她把食物放在桌上。可他却置若罔闻,犹如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幼童。好半天,他苍白的嘴唇翕动,她满怀期待地俯身倾听——
“妈,我想出国。”
她如坠深渊,脑中瞬间浮现无数个可怕的画面。一直以来,她连他离开自己半座城都要担心,更何况是跨越千里的异国他乡?她只有一个念头,他在报复她,他在杀她。
“别开玩笑了,来,我喂你吃点东西。”
“我会自己跟中介联系的。”
“裴予卓……”
“……”
“因为知意,你在恨我吗?”
他只笑:“如果是之前,那一定是。”
“但是现在,我没有任何私心,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我只是在谈这件事”
“让我去吧,妈。”他叹息一声,“十八年了,我需要自己喘息的时间。”
事实证明,她再不情愿,他也永远是让她骄傲的孩子。他主动联系中介,重新拾起德语,准备材料和证明,拿下优质却免学费的公立学校。
六月提交申请,七月通过,八月预习生活指南、租好公寓,他一路畅通。
她还该有什么不满意呢?他早已脱离母体,是她还在分离的阵痛期。
不知不觉,汽车抵达机场。分别时,一家人照例拥抱。他太高了,她如今只能勉强到他胸口。再一次触碰他时,她忽然感到强烈的失落。第一次,她同时感受到肉身切实的拥抱和巨大的心灵距离。她抱着他,但两人都不舒服。这比什么都要让人难过。
“一个人在那里,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他笑着指了指手上的小猫:“不是一个人。”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海关窗口,她和丈夫仍停在原地。
他从婴儿期到成年的面孔一张张在她眼前闪过,到最后是他刚才转身离去的模样。忽然,她想起了那段话——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71、目送(高中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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