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浓倒淡定,昨晚沈宴秋都说宣平侯府没了,只是不想周氏的铺子也没了,她想叫掌柜的来,也是宽慰她不必在意周氏的铺子,既然宣平侯府没了,那铺子也不能长久,现下也不用宽慰了。
掌柜的对她道,“我来府上之前,在街头听人议论,说昨儿夜里官府带人去了宣平侯府,今早上天不亮,宣平侯府里的主子下人全被押了出去,那府里一箱箱的财物往外抬,听他们说,真是富得流油。”
宣平侯府能搜出那么多财物,奇了怪了,不需她问,掌柜的直接告知,“那些钱财都是宣平侯夫人娘家的,上个月她娘家被抄了家,这宣平侯府胆子就这么大,竟然敢私藏娘家的赃款,这不就被抓了个正着。”
雪浓想笑,偌大的宣平侯府很早就成了空壳子,温德毓被撤职、温子麟死后,宣平侯府已入颓像,若他们甘于平凡,他们再没落,也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省去不必要的花销,靠着祖上给的田铺,他们也比普通平民百姓过的好。
雪浓了解他们,他们惯来贪慕虚荣,又好面子,常自诩是侯府主子,根本看不起地位低下的人,让他们自降身份过平凡日子,绝无可能。
那周家抄家,他们偷偷私藏了周家的财物,还没捂上几天,就急着拿出来买铺子,但凡再迟几个月,也就难察觉这是赃物了。
雪浓与掌柜的交代完生意上的事情,掌柜的便回绣坊去了。
雪浓这里打理完家中事,云氏也来说了宣平侯府的那些腌臜,这还不是沈宴秋直接办的,是刑部派人去查办的,果然一查一个准,云氏原怕雪浓心软,但见她没事人,便知对宣平侯府没有余情,才放下心。
眼看着中秋到了,往年身为命妇,都要进宫,云氏来也是跟雪浓说进宫的事情,中秋佳节,为臣妇的,也得给觐见的四妃筹备敬礼,自不能光着手去,这是头一年雪浓当家,陆秀芷又是四妃之一,云氏多少不放心,四妃的礼都由她过目了,觉得合适才好。
临中秋前的两天,沈家有一次祭祖,概因沈宴秋的父母大哥还有三房的三老爷都是这天走的,沈家每年这时候都要齐家上墓地祭祀。
这天下的小雨,沈宴秋携家入沈家墓园,爷们儿先行的跪礼,随后是女人们下拜,雪浓在当中还看到了云氏那已去世的姑娘的墓碑,原来她叫书英,听着名儿,就知道她一定是个聪慧的女孩子。
云氏给那死去的丈夫和女儿上完香,不免落泪,由着雪浓搀自己起来,她拍拍雪浓的手,有些体己话不用说,雪浓也知晓,她欣慰有雪浓这个女儿,纵使雪浓比不得书英这个亲生的,她也当成亲女儿待。
雪浓扶她先上马车,转头见沈宴秋神情肃穆,没有平日里的松弛,这个家里,除了云氏和沈玉卿,还有他默默忍受着失去亲人的煎熬,在长久的岁月时光里,他一个人住在大房的空屋子里,可能每天都在自责。
云氏也看了看沈宴秋,招呼雪浓上来,道,“宴秋不容易,刚出事的那几年,我都怕他活不下去,好在他自己扛下来了。”
云氏轻轻的叹一声,头摇摇,声音小了不少,“陛下以前还念着他,像今儿这样的日子都会派人来探望,如今倒好,人也不派了,终归是淡了心。”
皇帝行事,哪有她们置喙的地方,皇帝就算淡了心,做臣子的又能说什么。
雪浓沉默片刻,道,“陛下日理万机,这点小事他未必能长久记着,以前是情理,便是不派人来,想必他也不会忘记当年是谁把他救回来的。”
云氏点头,这厢没有话了。
坐着马车回来,雪浓刚进府,就有个婆子来报,说有个孙嬷嬷跪在角门前求得可怜,想见她。
孙嬷嬷是周氏的陪房,眼下来求她,无非是为宣平侯府来,她与宣平侯府再无旧日情谊,也不必再见人,遂叫婆子把人打发走。
那婆子没走出门口遇见了沈宴秋,沈宴秋冲何故抬下巴,何故便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跟着婆子去抓了孙嬷嬷,扭送去刑部。
雪浓等他进来,嗔怪道,“她又没犯事,你抓她去刑部有什么用?”
沈宴秋坐到她身旁,看她在打络子,他最近挂牙牌的络子坏了,她说要给他打一根更结实的,她对他的一切都很上心。
“她不无辜。”
雪浓愣道,“那她也帮着藏赃了?”
沈宴秋轻笑,她在宣平侯府所遭受的伤害她已快记不清了,但他记着,没有必要再复述一遍徒添伤处,恶人被绳之以法,良善之人该被好好对待。
沈宴秋接过她手里的络子,要她教自己打,打了一小截,把她的络子都给编坏了,她嫌他捣乱,气鼓鼓的要把他赶走,哄好久才给他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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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这日,雪浓与云氏进宫里拜见四妃,还是在景阳宫,这回再见着陆秀芷,她的肚子更大了,算算日子,她应该要生了,她坐在上首,受着众命妇拜礼,比任何时候都尊贵显赫。
雪浓和云氏先献上敬礼,四妃各一份,给陆秀芷备的是两件百子衣,礼虽不重,但却吉利,这比什么金银珠宝都让陆秀芷看的喜欢,她现在只盼着孩子平安降生,百子衣正随了她的心愿。
陆秀芷高兴之余,便也问道,“沈夫人成婚至今,可有动静?”
雪浓笑道,“臣妇暂时还没有这样的福气。”
陆秀芷便让身边的宫女去传太医来给雪浓把脉,太医把完脉回说雪浓这身体有些宫寒,想要孩子还得慢慢养着。
陆秀芷略微舒展神色,她坐不了多久,先搭着身边的宫女起身离去,其他三妃也不好人前说她张狂,和众命妇闲话几句就散了。
两人出宫后,云氏在马车上跟雪浓道,“殊玉,你有没有注意康妃身旁那个宫女,那宫女生的跟你有几分像。”
雪浓只顾着应付陆秀芷,全没留意其他人,只能摇头。
云氏心下不安,但也说不出所以然,暂且把这事儿给放下,又说起宫里事,“说来你不知道,端嫔娘娘苦的很,我上回去魏国公府,听魏国公夫人说,端嫔娘娘自缢过一次,被救了下来,又惹得陛下震怒,陛下嫌她寻死觅活,已经生了要把她打入冷宫的心思,魏国公夫人求了我,想让宴秋使使力。”
魏国公夫人在沈云香的亲事上那么用心,应该也是为了端嫔,为人父母的,知道孩子受苦,岂有不心揪的,可皇帝固执,沈宴秋也未必能劝动他。
云氏道,“那康妃手段厉害,能把端嫔害成这样,她定是冲着皇后位子去的,现在谁挡着她,她都会不择手段清除掉,但凡陛下对她没那么喜爱,这事儿都好办。”
两人一阵缄默,是时马车行远了,忽听跟着的金雀在外道,“云夫人,二少夫人,魏国公夫人的马车跟了我们一路,那边派丫鬟来了,怕是要见你们。”
两人对视,云氏让马车停下,掀帘子果见魏国公夫人的丫鬟过来,说魏国公夫人有话带给她们。
两人便听丫鬟小声道,“今日康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叫翠妩,原已出宫,被户部主事王昀收做了通房。”
第六十七章
那丫鬟传完这句话, 警惕的四下看看,又道,“之前首辅大人与首辅夫人成婚, 王大人身为学生没到场, 我家夫人知晓, 王大人大抵也没把首辅大人再当先生。”
说完便快步离去, 竟没问一句沈宴秋有没有替端嫔在皇帝面前讲过情。
沈家的马车继续往前走。
不消云氏说什么,雪浓心里都清楚, 魏国公夫人让丫鬟来传这句话, 就是告诉她们, 即使她们不愿意掺和进这场斗争,陆秀芷为了后位,也会将他们沈家牵扯进来。
这朝堂上有诸多大臣,陆秀芷如今在后宫的地位, 根本不缺有人巴结她,可她拉拢的却是王昀,王昀初出茅庐,受皇帝器重,在外又是沈宴秋的得意门生,陆秀芷很聪明,让自己的宫女做了王昀的通房, 不明就里的人还当是沈宴秋偏向她,她的底气就足了,将来等她生下龙子,想当皇后易如反掌。
云氏伸手把雪浓抱怀里, 人都在抖,那叫翠妩的宫女有两三分像雪浓, 显然是陆秀芷有意寻来的,王昀还收做了通房,这不是在膈应他们家?那王昀明摆着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和陆秀芷是一丘之貉,这往后还得多提防。
因是中秋,回府后,一家子在园子里摆了一桌,二房沈云香和沈妙琴都嫁了好人家,不在家里过中秋,家里人更少了,一桌子人里,小柳氏和沈伯庸是最开心的,不免就说到沈云香身上。
沈云香嫁到梁家至今,那韩文海都没上门来闹过,应是死了心,沈云香回门那天,沈家也都见了新姑爷,真是一表人才,待沈云香也体贴,沈云香向来性子暴躁,在他面前也温声细语,两个孩子还跟他亲,这回他们二房也没什么可愁的了。
小柳氏还有闲工夫操心沈玉卿的婚事,沈玉卿和张环妍这都订亲有小半年了,也该把婚事提上日程。
沈玉卿上头的沈宴秋、沈云香等几个大的成完婚,就剩三房沈玉卿了,张家也体谅,上个月沈云香成亲,张家来人吃酒,便在酒席上与沈宴秋提过两家的亲事,张家毕竟是女方,不好太明着,他们家的意思是想年底嫁女儿,张环妍从小受祖母教导,跟她祖母最亲,近几个月老人家的身体时好时坏,也就孙女儿陪在身边还能服帖一些,张家也是指望着老人家能挨到年尾。
沈宴秋还为此递了牙牌去太医院,替张家老太太请过好几回太医,太医看过也只能开些进补的汤药,张家老太太已经有七十高龄,人到了她这个年纪,稍有些小疼小痛的都受不了,太医的医术再高明,也不能把一把老骨头治回年轻时候,所以张家是有底的,老太太就这一年半年了,张环妍有孝心,老人又想念孙女儿,他们这些长辈也不能不近人情,左右年底也就几个月,等等也无妨。
中秋过后,天气转凉,云氏带着沈玉卿上张家探望过张家老太太,人倒是能吃能喝,精神头也不错,云氏陪着谈了一天的心,张环妍难得见沈玉卿,两人打打闹闹,跑出去玩了。
在张家用过晚饭方归,才回三房,大房那头来人,说王家老夫人病重,王家递了帖子来,明个沈宴秋要带雪浓去王家见见老夫人最后一面。
秋意凉,云氏听的骨头刺寒,怎么就这个节骨眼儿上,王家那个老夫人不行了,依着她的意思,那王昀不是个东西,当然是不许雪浓去王家,可王家老夫人没过错,应天府里死了她的两个儿子,纵使王昀千般万般错,她没有对不起沈家。
云氏心知这一趟是必要去的,她来到大房这里,雪浓和沈宴秋还没睡,云氏神色凝重,叫了沈宴秋去书房私谈,雪浓在房里点了点要带去的礼,她也是不想去王家的,但王家的帖子递到她手上,王家老夫人想见她,她便不能推诿了。
所幸王昀人在应天府,她不必见着,左右是看了人就回,也没什么。
雪浓叫金雀先把这些礼都收起来,她自己进里屋卸珠钗,没一会儿沈宴秋入内,她在镜子里见沈宴秋脸色阴沉着,边卸下耳环,边回头看他,发觉他神色是真凶,诧异问道,“母亲和你说过什么?你好像在生气。”
沈宴秋走过来帮她卸耳环,旋即在她脸上摸了摸,面色稍霁,“没生气,睡吧。”
他不愿说,雪浓隐隐有猜到可能是云氏告诉他中秋日宫里的事情,在她看来,陆秀芷和王昀只不过是狐假虎威,沈宴秋绝不会参与后宫争斗,这样的假象陆秀芷也维持不了多久,若真到了要捅破这层纸的时候,她也做好了与陆秀芷翻脸的准备,她既嫁给了沈宴秋,就不怕这些算计。
雪浓起身和他回床歇下。
这一夜都睡得不安稳,总是做些怪梦,天蒙蒙亮雪浓才醒,发觉沈宴秋坐在床边,他不知这么坐了多久,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见她睁眼睛,弯了弯唇,柔声道,“你夜里没睡好,留在家里歇息吧。”
他已经穿好衣物,看样子也洗漱过了。
雪浓忙起身道,“王家老夫人想见我,我不能不去。”
沈宴秋扯唇道,“我去就行了,也不是非要你去。”
他便要起身走。
雪浓忽攥住他手指,他坐回来,她往他怀里靠,两手挂到他脖子上,嗓声在颤,“我要去。”
沈宴秋抿声不语。
雪浓抬起头和他对视,“我是你妻子,你不能总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母亲说,夫妻本该共担风雨,我不怕,宴秋……”
沈宴秋爱惜的吻她眼睫,抱紧她道,“是我怕。”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怕因自己的疏忽让她身处危险之中,所以一切有可能让她接触到危险的时机他都想杜绝。
雪浓伸手拍那宽阔的肩背,他平日常用这动作安抚她,她道,“人家老夫人都那般恳切的求我们去,我不去,被有心人散播,还要说我们目中无人,是忘恩负义之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宴秋未置声。
雪浓亲那张抿紧的薄唇,悄声跟他撒娇,“让我去么?有你在,便是龙潭虎穴,我也想跟你趟一回。”
她这娇气劲最让沈宴秋无可奈何,也得答应,出外吩咐多指派了几个机灵的丫鬟跟着,摆足首辅夫人的架势。
两人早早到王家,王家如今还住在原先的府邸,王昀才入朝堂,也没余钱置办更阔气的宅邸,王昀母亲孙氏和温云珠侯在门口,将沈宴秋和雪浓迎进门。
温云珠比前次见到的要瘦了一圈,原本圆圆的脸甚是娇俏,现今小小年纪就显出哀怨之气,宣平侯府一夕湮灭,温云珠没了娘家,日日以泪洗面,再没有往日的跋扈娇纵。
反观雪浓,她身上的穿戴都极金贵讲究,出行还有这么多丫鬟跟着,沈宴秋亲自扶下马车,给足了宠爱,任谁见了,都要赞叹她这通身贵妇人的气派。
温云珠跟在孙氏后面,瞧孙氏对他们殷勤有加,便想到昨儿晚上,她被孙氏指使端洗脚水给那老不死的,她不过是不小心把盆端倒了,孙氏便骂骂咧咧半天,要是宣平侯府还在,孙氏岂敢这般对她。
孙氏在沈宴秋和雪浓面前装的好,可背地里,孙氏也谩骂过沈宴秋无情好色,怨恨过沈宴秋横刀夺爱,抢自己学生的未婚妻,孙氏更是指着温云珠喝斥过她不如雪浓,不能给王昀助力,若不是她嫁到王家来,她也该被抓到监牢里。
孙氏陪着笑迎两人入王家老夫人的屋内,叫人奉上香茶点心,沈宴秋是男人,在外能不跟妇人开口则不开口,雪浓笑道,“孙夫人不必忙活,我们来是看望老夫人,宴秋他还有要务,等看完老夫人,我们也不便久留。”
孙氏忙哎着声,直说他们是客,茶点还是要尝尝的。
雪浓便不与她推拒了,进房以后,这房中一股霉气,孙氏叫丫鬟赶紧开窗通风,又解释道,“母亲她卧床不能见风,便只能终日关着窗子,倒把屋里闷的发霉。”
王家老夫人生病后,她也算尽心照顾,但她们婆媳不和,她也就做几天样子,剩下时候都打发温云珠来伺候,温云珠又不是会伺候人的,连给屋里通风都不会,这才把屋子闷霉了,但这话她不能说出来,不然要说她这儿媳不孝,只能怪到王家老夫人头上,外人也就不能说什么。
雪浓便道,“那还是别开窗了。”
孙氏遂又叫丫鬟们把窗户关上。
雪浓和沈宴秋来到床前,王家老夫人满头花白,数日不见,她消瘦的厉害,面色蜡黄,已看不出原先的富态。
王家老夫人见他们来了,老眼含泪。
孙氏赶忙使唤丫鬟搬来凳子让两人坐下,随后便用帕子遮着鼻尖退出门去了。
沈宴秋默了一阵,问道,“老夫人叫宴秋过来,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王家老夫人艰难想坐起来,雪浓上前扶着她竖起枕头,让她靠好,她冲雪浓露出感激的神色,随后落泪道,“老妇人没求过大人什么,如今老妇人命不久矣,只拼着一张老脸,求大人日后无论如何,饶昀哥儿一命。”
第六十八章
沈宴秋对她笑道, “昀儿有陛下器重,必定前程似锦,您过虑了, 您如今好生将养, 必有享不尽的福分。”
娇怜 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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