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声音带着些嘶哑,仿佛高高在上的神袛终也染上市井的世俗。
萧蕴龄手上的动作一顿,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倒让沈策面上浮现诧异。
她声音有些闷,混杂在药味中:“未曾想你也贪生怕死。”
沈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这是他在萧蕴龄进门后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盯着她,他的眼神疏离淡漠,仿佛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他不厌其烦地重复说过的话:“你总是对我的为人有许多误解。”
一切好像回到他们还未熟悉的时候,她将他想得太过高尚,他对待她过于随意。
实际上他们只是再世俗不过的人。
“他们顾忌你,只要你和我的关系仍然亲近,没有人会来招惹我。”沈策与她谈着条件,“你护我最后这段时间,待我死后,我的所有归你。”
利益让她有安全感,也是她与人来往的条件。
沈策知道她不会拒绝这个交易,但是她好像不喜欢被人看穿心思,眉眼间的情绪一下子淡了下来,一进屋便存在的警惕此时也彻底消散了。
屋内变得安静,适合养病的地方,一旦没有人发出声音,便静得没有人存在的痕迹。
在离开沈策的牢笼,与他坐在雪夜的皇宫台阶上时,萧蕴龄以为自己的心境已经修炼得刀枪不入,她那时表现得对所有爱恨都不在意,与他欣赏了一场雪。
可现在她发现一切情绪只是被死死压在心湖之下,冬天过去,冰雪消融,湖泊下的涌动又开始了。
沈策说她向来对他多误解,但是他却将她看得清楚,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上,让她烦闷之余无法拒绝。
她费劲心思接近沈策,花了许多感情和时间在他身上,虽然现在所得已经能让她立足,但是她远远不感到满足。
她自私虚荣,钱财对她的诱惑极大。
与其让沈策的财产便宜了他外面那些仇人,不如给她,毕竟她还是沈策的未婚妻。
知道沈策也是个惧怕不体面死去的普通人之后,萧蕴龄对他长久以来的畏惧和讨好渐渐瓦解,他和她一样,在他看不起她的时候,他的卑劣与她并无区别。
她隔着帕子端起桌上的瓷碗,素手拾起一旁的勺子,汤药放了一会儿,温度刚刚合宜,她舀起一勺,伸到沈策面前。
他的笑容太过好看,让她晃神,但下一瞬他低下头饮下她递过来的药,她疑心自己太过疲倦了,不然怎么会觉得他神情虔诚。
第91章
既然要向外做出她和沈策关系依旧亲近的模样, 萧蕴龄便去了一趟牢狱中,旁观了狱卒对萧敛竹那些属下的审问。
刚开始并没有知道什么,但是经受的刑罚多了, 难免有意志力松懈的时候。
五天之后, 她知道了萧敛竹可能在箭矢上抹的几种毒药, 具体还得医师查验才可确认。
黄昏时刻, 萧蕴龄的周身环绕着温热水汽, 垂落的长发氤氲白雾, 她一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拿起放在梳妆桌前的审问结果。
指尖的水珠很快将纸张的边角润湿,被浸湿的三两文字很快往旁淌着黑色墨水,她仔仔细细地将上边写到的几种毒药看了一遍。
正要唤人将这些结果送到沈策府上时,她张了张口, 蓦地发不出声音。
她犹豫了。
擦拭长发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萧蕴龄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有眼睛的眨动证明她在思考。
她身前是一面将她完全照入的铜镜,镜面被打磨得平滑,连她颈边滚下的一串水痕都照得清晰。
镜子中的女子已经褪去了青涩,眉毛舒展,眼神坦然,看不出一丝一毫胆怯卑微的旧影。
她变了许多, 她不常回忆旧日的记忆, 连带着对以前的自己感到陌生, 她不喜欢从前的自己,因此时时刻刻发生的变化不令她排斥。
但是她遗忘的太多, 终究一天她会被欲望吞噬,成为镜子中陌生的另一人。
她见过许多被私欲驱使的行尸走肉, 往往溃败于不知不觉的变化间。
萧蕴龄将手中因湿润而垂落成两截的纸张放下,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认真将一顶长发擦干。
将桌案上的烛台点燃后,她将泛着褶皱的纸张展开,提笔重新写了一份。
萧蕴龄亲自将审问结果送到沈策手上,他低头看着内容,因而没有发现萧蕴龄的眼神。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不放过他的任何表现。
沈策会认出她的字迹,知道这是经由她书写后的版本,萧蕴龄好奇他是否会怀疑她的用心。
他垂眼认真阅读时,可以看到一截浓密的睫羽,往下是挺拔的鼻梁,而后是泛着病色的双唇,短短几日,他的双颊瘦得凹陷下去,看着孱弱了不少。
沈策只看了一遍便将它收入怀中,既没有敷衍她的心意,又不至于仔细得让她觉得他过于谨慎。
“辛苦你了,我会将它交给医师。”他说着绽开一抹笑,他含笑的双眼专注地盯着她,似乎对她很感激,不设防的模样。
萧蕴龄不喜欢沈策仿佛袒露内心的表现,他现下手无缚鸡之力,这般诚挚的笑容不是往日他会有的。
萧蕴龄站起身,她不再看他,丢下一句“有什么需要派人告诉我”之后便快步走向门口。
她听见身后微弱但持续的咳嗽声,被他用帕子捂住,闷在手心中。
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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