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薇洛终于得以回到房间休息时,她看见她的行李箱敞开着,一个女仆正在一样样地替她整理着她的东西。
那个身影太过熟悉,对薇洛而言,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朱迪丝,亲爱的,是你吗?朱迪丝·戈登?”
女仆听到薇洛的声音,立刻转过了头来,眼睛与眼眶周围皆是红红的,显然已是不知偷偷擦了多少次眼泪了。
“薇洛小姐,我以为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薇洛上前抱住了她,道:“我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我,我很抱歉,非常抱歉。”
“没关系。”朱迪丝温柔地安抚着她,“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很想念苏格兰,能回到家乡很好,尤其布莱斯将军与太太还是那么善良可亲,而且,在这里我也可以更好地怀念我的小姐,只是,我心里一直都很担心你,你到底去哪里了?”
“说来话长,我出了国,去到了很多地方,大多是一些不怎么美妙的回忆,不过最后很好,我坐着船去了美国,在一家抹大拉收容所工作,交了很多的朋友,她们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非常照顾我和我的女儿。”
“抹大拉收容所?”朱迪丝皱起了眉,显然是有些难以接受自家如此高贵的小姐进了那种满是堕落女人的地方。
她甚至忍不住想到了一些有损薇洛品格的东西,但她想着薇洛失踪了这么久,多少次大家甚至是做了最糟糕的打算,结果最后薇洛还是平平安安回来了,那其他的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薇洛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又问她:“安布罗斯爵士他,没有责罚你吧?还有考迪科特夫人,我知道作为续弦,她一直看你跟我这两个前妻遗留下来的人不顺眼,她一直想把你弄走,只是我太依赖你了。”
朱迪丝摇了摇头:“安布罗斯爵士不是什么坏人,小姐,尤其他对你的母亲也确实一往情深,他只是无法再看见我了,你失踪之后,他的心都碎了。”
薇洛听得简直想笑,天呐,因为她的失踪心都碎了,却不妨碍他在终于得到她的消息后,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立刻跟她断绝关系。
“我曾经也信他爱她,可你我都知道,如果是他先死了,妈妈是绝不可能会再婚的。”
“他是个男人。”朱迪丝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这就是他们排解悲伤的方式,用最快的速度找下一个,继续他们的美好婚姻生活。尤其你的父亲还是一位政治家,不论他到底成就如何,他的政治抱负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现在这位长袖善舞的考迪科特夫人对于他的需求而言非常完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比你整天弹钢琴的母亲更完美,虽然,他可能更想听钢琴。人总是被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吸引。”
听女仆这么说,薇洛情不自禁地又想到在过去,她那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还时常会开玩笑说如果他们哪天破产了,他的苔丝也完全可以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得到一份工作养活全家……
那时候他好像真的觉得这人生怎样过都行。
也许,她曾经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很好很好,事实上就只不过是母亲还在时,他被他真心爱过的人影响,显得好像很好,他对她所谓的亲情可能从始至终都脆弱不堪,只有她从小到大都被假象迷惑,以为自己也被他全心全意爱着。
她无奈道:“我想确实。”
朱迪丝继续为她整理那一堆简直就是在浪费自己职业技能的行李,很快,就又开始心疼了起来:“你怎么就穿这些东西?看来你可真是吃了很多苦,尤其这件内衣,不说料子,这个裁缝也应该趁早别干了,我想要不直接扔掉算了,我给你做几件新的。你现在可是需要许多新衣服才行,太太吩咐我明天陪你去找她的裁缝师量尺寸,她估计有得忙了。”
薇洛尴尬地开口认领:“这是我自己做的。”
至于她从某意大利人家里带出来的精致丝织品,早让她拆了给孩子做衣服了,她其他衣服也给拆了。
没料到像薇洛这么厌恶家政课的人还能有亲自动手做衣服的时候,朱迪丝默默地闭上了嘴。
薇洛又道:“扔了也没关系,既然你都说要给我做新的了。我可真是想念上好的细亚麻布,在没什么钱的时候,才发现它们贵得吓人。”
朱迪丝听她这么说,又开始心酸了,细亚麻布或许确实不便宜,但她可是从小穿着细亚麻布衣服、睡着细亚麻布床单长大的。
“这可不能扔。”朱迪丝道,“其实做得也挺不错,至少是像模像样的。嗯?怎么还有书跟报纸,难怪你的行李箱这么重,《科学美国人》?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你以前就整天偷看你爸爸订的报刊。”
“还是偷看好,就你刚刚看到的那《科学美国人》,每年要花掉我叁美元。”
“原来你的钱都是这么浪费的。”
朱迪丝一边抱怨她这乱花钱的毛病,一边又注意到了最底下的一套衣服,到底是小姐,没怎么干过活,东西收拾得乱七八糟。
“怎么还有套男人的衣服?这是你……丈夫的吗?他好像跟你个头差不多?”
而且看起来还挺穷酸。真是没想到,原来上流社会的小姐屈尊爱上平民男孩的事确实存在,她还以为只有给她们这些人看的那种叁流罗曼史小说里才爱这么写……
“那也是我的。”薇洛道,“我买的。”
虽然是强买强卖,钱也不是她的钱,她还很确定那时候的自己什么都不懂又一辈子大手大脚习惯了,一不小心把钱给太多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些肉疼。
朱迪丝没敢多问薇洛买套男人的衣服是拿来干嘛的,怕又会弄出一些十分尴尬的事,而且这衣服看起来好像还有点旧了,这是何必还要留着?
反正到了第二天她就通通都知道了。
薇洛这两年经过了生活磨练,已经完全学会了早起,不用他人来催促,这让过来给她拉窗帘的朱迪丝有一瞬间的欣慰。
可当她看清了薇洛身上已经自己穿好的衣服,她差点直接给吓晕过去。
她甚至宁愿自己可以真的被吓晕,那样她还可以说服自己只是在做梦。
“外公昨天同意我骑马了。”薇洛兴奋地对她说,一副摸不清重点的样子。
女人胆敢穿长裤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了,而以她家小姐的性格,特意穿上它去骑马,显然是不准备使用侧鞍,她准备像个男人一样去分开双腿骑马,那实在是太粗鲁了,一位大家闺秀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可朱迪丝劝得都快把嘴皮子磨破了,却愣是没有劝动。
薇洛承认,她确实不该把这种叛逆行为带出意大利,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继续穿着裙子侧骑了。
她都这样了,何必还要去在乎什么优雅,舒坦与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薇洛嘱咐朱迪丝看顾好泰茜,也千万不要多嘴告诉她外公外婆这件事,免得老人家听了接受不了对身体不好,下楼后,又顺脚走向厨房,试图摸两根胡萝卜走。
几个仆人本来正坐在桌旁不知道正在聊什么,一看到小姐忽然跑来了这种地方,还穿成这样,全都傻眼了,差点忘记站起来。
“我只是过来拿根胡萝卜,不用管我,你们坐下接着聊你们的就可以了。对了,也别告诉将军与太太,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别做多余的事,我不会被外人看见的。”
管家好一会儿才愣愣地开口:“小姐,像这样的小事,你只需摇铃让我们来办就可以了,何必亲自过来一趟呢?”
他的话中暗藏着几分指责。一位像她一样出身高贵的小姐应该懂得自矜身份,擅自闯到仆人的地方来,实在不合规矩。
“没事,我正准备骑马,也就多走几步路而已,我也该多多锻炼身体了。”
薇洛拿了萝卜就又踩着台阶上去了,徒留仆人们仍然在底下大眼瞪小眼。
“我知道她这个人一直都喜欢胡来……”最终,还是管家率先打破了沉默。
“但她从前至少还有点底线,而现在,她这样子可真是跟淑女一词扯不上任何的关系了。你们说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就能这么不懂规矩?明明她家也称得上名门,在汉普郡内举足轻重。”
厨娘听他这么说,也不禁跟着感叹:“她终究是个撒克逊人,而撒克逊人里哪会冒出什么好笋来。我真不理解,当年特蕾莎小姐在爱丁堡参加社交季时,她的追求者送的花简直都能把房子淹了,可她偏偏就是看不上苏格兰的好小伙,铁了心的非要远嫁,最后还早早地去世了,都没能好好教养她唯一的女儿,导致薇洛小姐都被她的撒克逊父亲给带成了这么一个……”
她差点就要说出个什么不好的词,但她想着自家早逝的小姐与曾经那么淘气却也那么可爱的小小薇洛,又连忙闭上了嘴,她终究是很怀念小姐的。
“唉,我可怜的小姐……”她只能如此为当年那个明媚的少女叹息。
……
“小姐!等等!小姐!”
马夫在薇洛的身后撕心裂肺地喊。
他一开始还十分谨慎地与小姐保持传统的距离,可现在却不得不拼了命地追。她就跟大半辈子没骑马了一样,跑得实在是快过头了,而仆人跟主人骑的马总是有些差距。
薇洛毕竟是一年多没有再骑过马了,从她开始学习马术开始算,这是她与马分别得最久的一次,她一不小心就有些上头,根本没去注意他的声音,等一路跑到空旷的野地后,更是彻底撒开了欢。
她本就马术精湛,策马狂奔起来,即便马夫已经是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能让她离开视线,最后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她给甩掉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倒也没多在意,反而她再转一会就回去了。
而且,她已经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孩子都生了,只是骑马出来随便走走,能惹出多大事啊?她漫不经心地想。
Chapter104朱迪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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