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蛮音在玉禄阁小憩,伴着祁衡书页落笔的摩擦声,假眠终于成了真寐。
待醒来时,已是晌午。
阁中空无一人,她身上不知何时被披上狐裘,整个人淹进绒绒厚毛中,额间都出了一层薄汗。
抖开裘衣,凉意又直涌而入。
熏炉将灭,她弯腰透过勾缠雕花镂空往里看,几块虚炭渥在那,面都起了屑白的霜。正要叫人,转身却看御案前还放着一道折子,鲜红的一笔贯彻首尾。
江蛮音撑直背,盯了片刻,将折子反手收入袖中。
她叫来朝堂侍奉的太监,在书阁问了一个时辰。
顺桢四年,正月十七,正是两天前,张常释死的前一天。
一名官员上书怒斥内阁首辅久不上朝,不屡其责,弹劾动议。后又有官员接连上奏,称圣上应早日亲政,好让瑞王安心归北,镇国守疆。
却忽有人从中站出,职责掌印擅乱权政,重用私党,此为一。二是劝谏朝廷滥征滥派,税政不合治国之法,应早日推行变法,避免竭泽而渔。
首辅之位悬空,朝堂已是阉党一言之堂,监察院手下的五虎十犬遍布六部,甚至地方督察,也全是薛止的爪牙。
竟有人敢弹劾他。
还敢推税法,把手伸进官绅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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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蛮音手里拿的,就是弹劾那位‘不要命’的折子。
她叫来的这太监细眉细目,姿容尚可,在她身边已是熟面孔了,名字叫长柔。
讲也倒罢了,又对那位上奏之人言辞尖酸,指责他目高于顶,毫无尊卑。
他正夸夸其谈,却不料听到两声轻笑,音调低而清冷,在静屋中似有回声。
长柔抬头,看到江蛮音唇角微扬,眼眸却如平静湖面,不起一丝皱澜。
“你刚刚说……谁是尊,谁又是卑。”
长柔霎然惊住,头一低,腾一下就跪着了,脑袋伏在冰凉的地板上,轻轻道:“当然是……这宫中之主,圣上和娘娘才是尊。”
江蛮音看着他在抖,神情未变,一只脚却踩上去,缂丝蝶纹的绣鞋状似飞鸟,在他肩上旋了个深印。
“告诉薛止,我要见他。”
*
正是深夜,芙蓉楼这几日热闹非凡,掌印薛止包了场子,又派钟鼓司这内廷宫人敲锣开唱,许多人都来捧场。
监察左使时星在门外亲自接客,这小阎王爷最是不好惹,一身织金飞鱼服,腰上胯着烧琅弯刀,肩膀还盘了尾雾萤萤的青蛇。
看到客人因蛇大惊失色,这监察左使就乐不可支,哈哈长笑。
就是个疯子。
大家都知道他是薛止手下的疯子,疯子想干什么,谁管得住。
时星看这些人的嘴脸,看够了,笑够了,才乏味挑眉,展臂微扬,搭着青蛇悠悠往后走。
他眼神尖利,看到有辆马车往悄寂的后门驶,正要转入院中。
时星迈着步子,将细蛇放入脖里,跟了上去。
他拦住驾马的那位太监,直截了当问:“这里面是谁,怎敢不露脸就往楼里走。”
驾车太监也不知里面是谁,掌印上面派的活计,他哪敢窥伺,可被时星这厮撞见,他也要褪层皮。
他支支吾吾的样子惹人烦躁,时星不顾阻拦,跨步而上,直接一手撑开墨色车帘。
这时才听到那小太监说,“是薛掌印要的人。”
晚了。
这车间狭窄,坐了位身形纤薄的人,纵披了雪白狐裘,帷帽遮面,却挡不住那双瘦小玲珑的脚,白而脆弱的颈。
“女的?”
时星啧了一声,兴致尤浓,眉梢扬起乖戾的弧度,笑道:“敢给哥哥送女人,你们真是不要命了。”
他反转刀柄,正要打落帷帽,看看这人的真面目。
那小太监已经跪软在车外了。
时星原只想挑落她这帽子,没曾想这姑娘是个有身手的,往旁一侧,偏身躲开了。
这让他更是好奇,正要钳住她的双手,反而被这女子抽了一记手背。时星笑了,整个人塞进车厢,用刀背抵住她的脖子,反手扣紧。
“你们给哥哥送了个这么张牙舞爪的小妓子,别说他,我都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江蛮音看不清眼前人是谁,可听到妓子二字,心中已经在冷笑。
她靠着旧时擒拿术的功力,猛然撞开这人手里的弯刀,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摸,准备反绞回去。
却突然摸到条冰凉滑动的软条长物,她从帷帽缝隙往下看,瞧到一只发亮的碧色蛇头,眼珠凉得渗人。
时星趁机压制回去,妖异秀美的脸邪邪一笑,把她的帷帽掀起,那玉蛇镯直冲到江蛮音脸上。
“这个是假的。”
他笑声嘻嘻,顽劣非常,把袖口一敞,雾青色的细长小蛇就这么掉进江蛮音的膝盖,在她腿上盘绕。
“瞧,这个才是真的。”
时星差点被一个女子反绞,心中不痛快,不知从哪拿出了一个油润的药丸子,直接塞进江蛮音口中。
那药丸香腻非常,入口即化,江蛮音被死死按住,露在外的皮肤都开始泛异样的媚粉色。
时星翻开她的身子,打起火折,正要好好瞧瞧这人的模样。
这女子眼尾泛起薄红,眼瞳却漆黛雪亮,盛了一泓清水似的,在暗夜中也波光流转。
他心中一动。
却不料身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气。
“时星,你给我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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