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亦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正躺在老师家的卧室里,被中脚边有一个暖暖的热水袋,床头的杯子也还冒着热气。
其实她很少被这样关怀过,不怪母亲粗心,而是一个人带孩子,能顾及到的只有“生存”而已,连吃顿刚出锅的热饭都难得,更何况看到床头有杯热水?
窗户关着,但依稀能瞧见外面还是黑夜,很安静,客厅里的对话声能轻易听到。
余老师似乎是从外边请来一个医生替她看过了,此刻正在说青春期学生之间容易犯糊涂,希望医生能帮忙保密,回头他会再找双方家长谈话的。
孟亦畅知道这谎话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他是有责任心收拾烂摊子的老师、而自己是年少无知、和某个男同学偷吃禁果而意外怀孕的坏女孩。
但仍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只是这难过刚涌上心头,下一刻又被腹部的阵痛扯走了思绪。
没关系,不被承认也没关系,经历多了就习惯了,她是一半身体嵌入黑暗中的人,不能完全的见到太阳。
就连当初爸爸带某个新阿姨回家,都要提前用一块糖把她差遣出门。
送走医生,大门关上,余老师又去厨房忙了一阵,很快就端来了一碗鸡蛋面,额外多放了两个鸡蛋。
看到她醒了,余老师扶她坐起身,拿了张报纸垫在她腿上,把碗放上去,这样就不会烫到。
孟亦畅刚吃第一口,就听到余老师开口。
声音低低沉沉,像是窗外夜色。
他说:“我们结束吧。”
孟亦畅筷子一顿,却是又夹起面来吃,她吃的很慢很慢,明明已经饱了,却还是把汤全都喝完了。
余老师没有放过她,拿走碗筷后,他侧坐在床前,表情不容置疑,没有再问第二次,却是无声逼迫她回答。
“为什么?”孟亦畅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的可怕,她凄惨一笑,“老师,你是不是觉得我自作主张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脱离掌控了,早在那天非补课日、她闯入他们叁口之家的饺子席时,余老师就生过气了。
她很聪明,知道只有完全听话的女孩才便于掌控,她一定让余老师感到危险了。
而自己还没重要到,能让余老师为了选择她而抛弃生活工作。
想到这里,内心一抽痛。
这些她都明白、都理解,但还是很难接受,逼着自己接受的过程漫长又苦痛。
余老师没有回答孟亦畅的这句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不冷也不热,带着些无可奈何。
热汤面下肚,让孟亦畅原本堵塞的鼻子通了些,她忽然闻到空气中的酒精味道,或许刚才那个医生给自己打过针了。
这酒精味让她突然回想起那天太平间的白布、还有白布下躺着的人。
她失去的东西好多,抓不住的东西也好多,恐慌后知后觉的爬上心头,她手往前伸,想要够余老师的衣袖,却被躲过。
不行,哪怕就这一次,她想要抓住……
“爸爸。”孟亦畅突然开口,哑着声,像是在恳求,或也的确就是恳求。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叫谁,叫已经死去的爸爸、面前的余老师、还是幻想中那个美满家庭里的爸爸。
“爸爸。”
余老师身躯一震,他从前想尽办法希望孟亦畅叫出这一声,但她从未使他如愿过,他觉得此刻自己心中那道界线濒临崩溃,这瓷娃娃裂的太快了,破碎的美丽撼动人心,发芽的种子向外伸出,但那不是花,是带刺的荆棘,一见到空气,就要枯萎。
枯萎之前,会散发出致命的香气。
屋外的黑渗透进来,像是地狱的触手,先是缠上孟亦畅的脖颈,后伸向残破的花蕊,在这一刻,她突然希望自己能跌落的更加彻底些。
把支撑她的东西踩碎吧、把吊着她的那根绳掐断吧,让湿热的血混合着不知名的分泌物,拥着她陷入腐烂的泥沼中。
如果可以,孟亦畅希望自己能死在此时此刻。
这心声啊,老天爷你能不能听到?
大概是听不到吧,毕竟从前许过那么多愿望,老天爷一个也没帮她实现过。
沉沦(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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