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阅读课我坐在旁边他看雕塑集,哪怕神的身体本身,或者是经过艺术家不断地加工雕刻的身体,已经足够完美,可我还是觉得索然无趣。我偷偷看了眼旁边端坐着的人,他的身体早就被校服藏得严严实实。阅读课也是按照平时的座位来座的,几个人一排的座位也不是没有,当初第一节课我和他说:“你和我坐那边吧,我怕老师让我们变回原来的位置。”我又补了句,想让自己的目的看着并不那么明显:“我只是不想被打扰看书。”而我每次都提前来,坐在他外侧。这样下课时他就能主动和我说话,让我放他出去。
“你喜欢雕塑?”是我经常渴求的那个声音,略带沙哑,还有些黏腻。
“喜欢啊,身材多好。”我随口说。
“就这么好看?叫你了好几遍……让我出去一下。”
每当我的注意力从他身上剥离开,我都如释重负。你看,我并不是个废物,我仍旧可以掌控自己的思绪。可我是如此脆弱,他只要一个眼神,一个词语,我重新塑起的墙便一层一层剥落。
“又没有你的好……”嘴巴比脑子先行一步。我大脑愣怔了一瞬,我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是惊讶,还是无语,他也还我一个微笑。我又快速把视线移开,死盯着画册上的——阴茎。我随后意识到他可能是要出去,便拉着凳子往桌子前倾;一面用眼角偷看他起身拿书从我身后出去。
我以为他走了,又继续回到原先我观察的部位。
“有点小啊。”我甚至还拿手指覆盖在上面,我想看看有没有我的指尖这么大。
他没有走,而是站在我旁边,低头眯眼看着我。接着他又用两指把我看的画册夹住,在他做这个动作的一瞬,你仿佛只看见细长的五指,一只布满骨骼和白皮的素手;但是如果离他适当的距离,毛孔和小疙瘩会从皮肤上隐去,会消失,一条青紫色的血管会在上面突起,宛若一弯新月,这时,你就想——假如你从没有在近处看见过他的手或是他的脸的话——成为他注意的对象,希望时时刻刻能看见他,把他留在你身旁。
我几乎下意识就要去抓——它在我抓住之前——轻松抽走。
我攥紧拳头,好像这样就能把我的那一丝失落给掐灭。
“你可真不把我当外人。”
“你不该看这种东西了,你这是亵渎艺术。”
我震惊在原地,简直不可思议,来不及为他和我交谈而欣喜。“这……尺寸这么短小,居然也算艺术?”我又不要命地嘀咕了一句:“这能有性能力吗……”
他又折过身,站着目瞪口呆,我的话对于他来说好像过于赤裸裸,过于直率了。他皱着眉拿书用力敲我的头呵斥:“你给我住口。”
“我……我哪里亵渎了?!不就是个阴茎,这种小东西……也配我做评价吗?!这玩意和金针菇、还有一根针有什么区别!不……不就是比它们肥了点儿……”我两指并拢,举在他面前。拔高嗓门,结结巴巴地咕噜一堆。
他脸上霎时非常精彩,一红一白,但他立即把自己控制住,又恢复到若无其事的样子。沉默地注视着我。我立刻意识到这里是图书馆,捂住嘴巴,血液直直往我脸上涌,这些东西是不太方便说出口的。
而我,又有了一个想法:他的尺寸该不会也这么小吧?
“怎么不说了?”他冷笑,眼里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你管我!”我看他这反应,更烦躁了。一个劲儿生气地跺脚。
“自然是要管,我今天才发现我的同桌不专心学习,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他眼神闪过一丝狡黠:“我也不想管的,谁让你在我面前看?” 我别过脸去,努力不去看他
他刚刚说“我的”。哪怕只是随口说说,无意之举,但我只听见了这两个词。我全身猛地一震,惊异地望着他,我感觉自己几乎要失去理智了——好想让他再说一遍。我是如此神魂颠倒,反而猛然背过身去往外跑,因为只要再多持续一秒,我恐怕就会瘫软,像只小小的木偶,一碰发条,原本就已组装好的身体就会完全崩坏掉。
我不知道我害怕什么,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烦忧,更不知道这般轻易造成恐慌的事,为何有时感觉像最黑暗时的希望,带来不真实的喜悦,套着绞索的喜悦。与他不期而遇,我的心怦然一跳,让我恐惧又兴奋。我怕他出现又怕他不出现,怕他看我又更怕他不看我。痛苦终于使我疲惫。灼热的午后,我简直精疲力竭,在课桌上睡着了。虽然做着梦,却清楚知道谁在教室里,谁蹑手蹑脚进来又出去,谁站在那里,谁盯着我看了多久,谁尽可能在不发出沙沙声以免吵醒我的状况下,在找抽屉里找什么东西,后来只得放弃。
放学后我没有去给他去操场给他送水,而是径直和小七回家。
他的尺寸该不会也这么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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