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绮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些。
    “怎么了？德拉维斯？”姜绮问，“若是还有别的什么，一并说了便是。”
    “我并不会怪罪你们。”
    德拉维斯一咬牙，在姜绮的面前单膝跪下。
    “这件事情，我本不应该拿出来给您徒增烦恼，因为这或许也只是我的过度的担忧。”
    “而且，想来【猩红】也并不愿意在您的面前这般露怯和丢脸。”
    这话说的奇怪，姜绮稍稍坐正了身体，“嗯？”了一声。
    “斯卡雷特——他怎么了吗？”
    单膝跪在殿下的、瓷青色发的青年闻言垂了眼睫，看上去几乎是闭上了整只眼睛，纤长的睫毛打下阴影。
    “我先前有同您提及，大量的雾气的源头，来自于灰烬山脉。”
    “尽管火山魔宫的光柱，以及由魔王的权柄所降下形成的结界一如既往，无有闪失，但是从某一天开始，我们失去了和火山魔宫、以及所有在魔宫庇佑下的生灵的联系。”
    不夜城曾经是属于暴风监狱的一部分，是为监狱塔的“里侧”举住轻重的一部分。
    因此，在这一场灾变爆发的时候，德拉维斯便前往王庭，代替母神坐镇，同时也肩负起了联通其余几位魔王的领地的职责。
    当火山魔宫，与【猩红的哀鸣】斯卡雷特一并失联的时候，同样也是德拉维斯这里最先得到讯息。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结界尚且还在正常的运转的话，德拉维斯都要以为斯卡雷特也好，还是火山魔宫也好，是不是都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故……乃至于是，陨落了。
    如今既然姜绮归来，德拉维斯想，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此事对着母神隐瞒。
    ……尽管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因为母神听闻之后一定会——
    “既然如此，我亲自去灰烬山脉上走一遭。”
    少女清冽澄澈，有如刚刚解冻的、山巅的泉水一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德拉维斯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便知道，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让母神去和那不知来历的危险的雾气接触，这是足以将所有的魔王的心都丢到沸了的油锅里面煎熬的事情；可是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够不对母神汇报如此重要的事情。
    两项相加之下，对于德拉维斯来说简直是一个可怕的考验。
    “母神？！万望三思！”
    柯尼特当即大惊。
    他一边狠狠的踹了一脚自己的兄弟，力道大的几乎能够让一位魔王骨折；而同时，奶金色短发的青年也顾不得其他什么，仰起头来冲着姜绮抗议。
    “既然结界在正常运转，说明火山魔宫并无大事。不过是一点莫须有的猜测，就要您冒着风险去走一遭，这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未免有些过于荒谬了……”
    “柯尼特。”
    他还能有很多的道理可说，但是真正能够对这件事情做出决定的那个少女显然心意已决。
    “我会为了你踏入时间的漩涡，自然也会为了斯卡雷特去探一探在灰烬平原上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少女从王座上起身，眼底有金色缓缓的攀升，像是两轮金色的日冕。
    “我是你们的母神，这是我理应、也必须去做的事情。”
    柯尼特的唇瓣上下磕碰了一下，却是再说不出别的什么了。
    他最后便只深深的，朝着面前的母神跪伏了下去，额头贴在了地面上。
    “是。”他低声说，“谨遵您的意愿。”
    也是，这便是他们的母神了。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正是这一点垂落下来的、潜藏在冷肃凄寒之下的那一点慈爱与温柔，才会让魔王们如同扑火的飞蛾，心甘情愿的为她奉上一切，来祈求母神的目光能够在自己的身上多停留哪怕是片刻的时光。
    “既然您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晚钟】在此，祝您武运昌隆。”
    第136章 这是第一次，那一头红龙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她。
    —136—
    姜绮在王庭当中修整了一夜。
    一方面, 是要听德拉维斯对于王庭、以及整个阿卡迪亚在这一段时间内的诸多的情况的汇报；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姜绮要在行动之前，再通过玩家论坛当中的那诸多的帖子, 梳理一下是否有“魔王”的角度无法注意, 而仅仅只有作为“玩家”才能够发现的事情。
    而等到时钟的指针转过了十个鸽子之后, 姜绮便踏上了前往灰烬山脉的路途。
    其实，原本德拉维斯和柯尼特之间还险些为了这个随行的机会而大打出手，谁都想要更多的获得能够停留在母神身边的机会——即便他们都非常的清楚，前路并不安全。
    正好相反，那将会与陨落和死亡为伴, 即便是对于拥有着世界的权柄的魔王而言，这也是一场注定的、只消得看上一眼, 便知晓必然危险的旅途。
    但是与母神比起来的话, 这些便又都算不得什么了。
    然而他们两个人当中一个得逞的都没有，而是被姜绮给干脆利落的全部都给否决掉了。
    柯尼特就差没有掉金豆豆, 然而他大抵是遗忘了，姜绮会对少年模样的魔王有所偏倚，但是对于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的青年模样的柯尼特……
    那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吧。
    柯尼特以往在姜绮这里, 什么时候遭遇过这样的滑铁卢。他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看着姜绮的时候重点突出的就是一个泫然欲泣。
    “母神！”柯尼特可怜巴巴的问, “我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情了吗qaq？”
    “并没有。”姜绮回应了他, 只是在柯尼特听来, 那话语当中都像是少了几分往日的温和, 而如同冬日的寒风一般的冷酷，“我只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望着少女毫不犹豫的离开的背影, 柯尼特的面上露出来了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不, 现在应该说是大狗狗一样的表情。
    然而这一副模样, 想要展示给对方看的那个人显然早就已经走远了。留在这里的只有他的兄弟与同僚，在见了柯尼特的表情的时候嘴角抽了抽。
    “够了。”德拉维斯说，“你难道还没有认识清楚吗？母神的宽宥和特别的对待，只是给幼体的。”
    他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
    “现在大家才是被母神一视同仁的对待了……只要你一天还是全盛的模样，那么母神就一天不会改换态度。”
    而德拉维斯心底想到却没有说的是，就算之后柯尼特再变回少年的模样去，也不代表着母神心头的印象就能够被清空也跟着重来一遍。
    柯尼特还想要仗着这一点外貌上的优势去母神的面前讨得一些好处，便是再没有可能了。
    德拉维斯的面上露出了非常幸灾乐祸的笑容。
    只要一想到这个，他就觉得自己应该去酒窖里面开一瓶顶级的好酒以示庆祝。
    再不会有比这更让人觉得愉快的事情了！
    而沉浸在这一种美妙的快乐当中，德拉维斯并没有注意到，柯尼特不不知道什么转过头来，正在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眼底的指针正在轻快的跳动着。
    一场兄弟阋墙、同僚反目，即将在这里上演。
    ***
    姜绮并未离开王庭太远，便察觉到从身后的那一座如今已经被建设的非常雄伟宏丽的王城当中，爆发出来了两股非比寻常的力量。
    原本尚且算得上是静止的风都变的狂暴了起来，而几乎要覆盖了方圆数百里的、庞大的淡金色的时钟虚影则更是在王庭的上方若隐若现。
    显然，在那王庭当中，正有两位拥有着同样强大的力量的存在于其中展开了一些几乎不打算留手的战斗……而甚至都不需要动用脑子，姜绮都能够猜到进行战斗的那两个人分别是谁。
    不过她现在对于魔王之间一些时不时的小摩擦已经过分的熟悉了，在判断身后的那两股冲突的力量虽然乍一感受起来颇为吓人、然而实际上却依旧处于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后，姜绮便不再搭理他们了。
    就让这些幼稚的家伙们自己解决他们之间的矛盾吧。
    越是离开王庭的光柱所能够笼罩和庇佑的范围，周围的那些黑色的雾气便越是浓郁，到了最后更是已经彻底的剥夺掉了全部的视野，几乎要让人觉得自己被这些黑色的雾气所吞噬。
    姜绮伸出手去，试探性的在这雾气当中所拢拨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办法轻易的将它们从眼前挥开。
    少女沉吟了片刻，开始尝试着和自己的本相血月产生联系。
    原本笼罩在头顶的那一片黑暗之后，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鼓动，仿佛要脱离某种束缚，从其中跳出来一样——只见从云层之后，有一点点的、并不算非常明显的血红色的光投射了下来。
    因为黑雾遮挡的关系，那光其实算不如何的明亮，更是只有窄窄的一束，不过刚好能够把姜绮笼在其中。而当姜绮走动的时候，那光束便也会跟着姜绮一起移动，像是独属于她的背景板。
    黑雾在一定的程度上封锁了空间，不仅仅只是光照不到这里来，而更是将诸多的和空间有关的手段与能力都一并给另类的封禁掉了。
    比如玩家们无法突破黑雾的封锁，又比如姜绮眼下没办法利用空间的权能，直接从王庭一步赶到灰烬山脉，而是不得不亲自以正常的赶路的方式过去。
    从周围的那些黑雾当中，时不时会传来隐约的、带着极为不详的意味的低沉的嘶吼声。
    它们原本应该从黑雾当中踏出，成为姜绮所行走的前路上最大的阻碍；可是现在，碍于少女的身边血月投下的光辉，它们只能够停留在黑暗里，即便万分垂涎，但是却无论如何都不敢从黑雾的遮掩当中踏出来，站在光下。
    既然如此，姜绮便也根本不在意它们的存在。即便任凭它们在黑暗当中再如何阴暗的窥探，仅仅只是目光，又不可能真的从身上撕下皮肉来。
    那便随它们去看好了。
    然而在注视着她的，绝对不单单只有黑色雾气当中见不得人的影兽。无论是血月的出现也好，还是那一道笼罩在姜绮的身侧、仿佛舞台上的探照灯一样的光柱也好，在一片的漆黑当中，都实在是太过于引人注目了。
    从天上的月亮第一次破开云层，将光芒重新投下来的时候开始，所有的幸存者便都朝着这里投来了目光，想要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引起了变动。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置身于光华当中，在黑暗里穿梭的少女，像是划破黑暗的一道光。
    “那是……魔族的母神？”
    “我们要得救了吗？事情终于会出现转机了吗？”
    这样高高低低的讨论声开始在每一处安全区当中响起。
    但是无可否认的是，那一点属于血月的光也的确落到了很多人的眼中，为原本如同环境一样阴霾的内心重新点亮了一点属于希望的光辉。
    姜绮像是一柄破开黑暗的利刃，在雾气当中穿行。王庭原本就是建立在最中央，同几乎所有的魔王的领地都接壤，所以要赶去灰烬山脉，倒也用不了太久的时间。
    只是越是接近火山魔宫、以及魔宫周遭的那一圈红色的光柱，姜绮的心就越是往下沉。因为她的耳边除了雾气当中的影兽的低哑的时候，以及呼呼刮过的风声之外，便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德拉维斯先前给姜绮算过，火山魔宫安全区当中所停留的至少有数十万人，怎么会安静到这样有如死寂的程度？
    她的心头掠过某种极为不妙的预感，连带着动作都更快了几分。
    而不等姜绮真正踏入红色的光柱之中，她便已经见到了自己此行最想见到的人。
    ——之间巨大的红龙现了原形，正趴在最大、同时也是最高的那一座火山山口处。他张开了自己的双翼，将那一处山脉牢牢的压制，像是在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阻拦某种东西的最后一道屏障。
    那一双金色的眼瞳倒是张开的，但是其中却见不到任何的神采，甚至已经到了会让人担心，留在这里的，是否只是一具失去了灵魂与意识的尸骸的程度。
    姜绮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的跳动着，有如最激烈的擂鼓。
    她张了张口，发现声音有些喑哑和干涩，手指的末端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血液，传来一种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