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娜在一个阴暗的房间缓缓醒来,头部沉重,彷彿她沉睡了很久。
她试着回想发生的事情,昨天一被拉上车后,对方用手帕摀住她的口鼻,很快的她就失去了知觉。皮包不在身边,她没有带錶的习惯,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她站起来找开关,打开灯后开始观察这个房间。
大约三坪大小,简单的床,铺着乾净床单,衣柜里有几套换洗衣服,浴室里沐浴用品一应俱全,窗户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稀微的阳光透得进来,她却搆不到窗户。没有镜子也没有任何电子器材。
她被绑架了。
她意识到这个事实,但是绑架犯并没有折磨她的意思,门口一个塑胶袋里塞满饼乾零食等充饥的乾粮,讯息很单纯:乖乖的呆在这里。
是为了威胁安东吗?他才刚受到鎗击,现在受到层层保护,兇手接近不了他,于是决定改变策略吗?
还是为了威胁群翰?群翰手上并没有名单,但安东说过,不只他一个人怀疑群翰握有名单。
等等,她的思绪在这里转了一个弯。假设真的有名单存在,那么兇手的用意应该是隐藏名单而不是得到它,否则之前攻击安东有何意义?不就是要阻止他继续调查?
她的头剧烈的抽痛。
不行,无论如何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伊纳丝简报到一半,发现安东没注意听,她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看向窗外。
「夏娜的旅馆就在对面?」他问。
「是的,不过她已经办理退房,昨天李群翰派人来把她接走了。」
他的眼神锐利的扫过来。「李群翰?」
她迟疑地点头。
「我以为你太聪明永远不会露出马脚。」他不带感情的说。
「安东,」伊纳丝完美的脸上出现慌张。「你是什么意思?」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认识李群翰这个人?」他来台湾的真正目的,伊纳丝不应该知道。
希望安东摆脱夏娜,这么一来他就不会有机会从李群翰手上拿到名单,她向顾将军提供了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也很满意看到她的提议立即就有了结果,趁着夏娜失踪,她对安东撒谎,没想到竟然失言了。「我聴夏娜提起过她的男朋友。」
他对她惋惜的摇头。「这样说实在太不聪明了。你早知道我在查lch的案子,也知道名单的事情。是他将你安插在我身边的吧?这么多年了,我居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安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来看我,让我想通两件事,第一是他怕我,第二是我身边有他的人。你之前假装的太好,即使知道我和他的关係,却从没表示过意见。但上次你提到他捐血给我,却透露出一点跡象。」
「安东,他是你父亲,来看你一趟不容易,我替他说话难道不应该吗?」
「不是不应该,只是不太符合你多年塑造的形象,你对我的保护欲太旺盛,不轻易让人接近我,更何况捐血,明知道我恨他,你更不应该让他进入我病房。」
伊纳丝像冰雕的脸开始融化,她请求着他:「从在瑞士学校时期我就跟着你了,这些年来,你还看不见我的真心吗?」
「所以从那时起,你就受僱于他?强暴的事情是假的?只是要让我注意到你?」
她双腿发软的坐下来,冰冷的外表完全卸下,双手护住头,颓然的坐在安东面前。「不,那是真的。你救了我,教训了那几个王八蛋,我那时就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报答你。所以当他找我帮他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安东,」她抬起头,灰色的眼睛里充满请求的泪水。「我是为了你,不是为了他。」
他的脸坚硬如石,蓝眸深不见底。「这也说明了,你家道中落后,为什么还能唸完瑞士学校、接着跟我回巴黎念法律学院的原因,不是吗?」
「不是为了钱,我真的是为了你。难道这些年来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吗?」
他叹口气,今天的第一次,正眼看她。「伊纳丝,你太杰出了,不应该跟在我身边,而应该有更好的发展。」
她哭着摇头。「我不要,哪怕你只是把我当成小秘书,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再信任你了。」
他的话像把利刃刺进她的心,她拭去泪水,站起来走向他,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感觉到我的心吗?这些年来,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保护你。我承认受他指示对你来说是种背叛,但是他让我更强壮,给我更多资源去保护你,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接受他的请求,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想保护你。」
「不要说了,不准你再提到他。」他怒吼。
伊纳丝凄凉地笑了。「你不再信任我了,那么我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不是吗?」停顿了会,她接着说:「看着你用工作麻痺自己,严厉的对待自己,只为了恨一个不该恨的人,我为你心痛。但是,这也让我更爱你。」
看着安东诧异的表情。她的眼泪掉下来。「是的,除了爱,我不知道这还能叫什么。为了留在你身边,我甚至愿意和那些让我觉得噁心的男人周旋,只为了让你安心,把我继续留在身边。那个夏娜,她懂得什么是爱吗?像我这样爱你爱到即使痛极了,也还愿意为你牺牲一切,这种爱她懂吗?凭什么她轻而易举的就得到你的注意力,而我,这么多年了,却还是得不到?」
「伊纳丝,不要折磨自己。」他声音暗沉。
「折磨?从那些王八蛋把手放在我身上时就开始了,但是爱你的痛苦,反而因为痛到极点而让我超脱。」她绝望的环抱住他。
「安东,我不能没有你。」
他铁着脸,木然不动。「你对夏娜做了什么事?」
她像被打了一巴掌般,松开手,怔怔的看着他,嘴唇发抖,她回答道:「只要她消失,你就永远得不到名单,你就不需要和先生决裂,只要她消失,你…就不会只看到她,眼里容不下其他人。」
「你对夏娜做了什么?」他厉声问。
「这句话,你应该去问顾将军。」
他的脸上有着吓人的寒冷。
「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他摀住伤口,往病房外走出去。
她全身力气都被抽光,软趴趴的跌坐在地上,双手抚着面哭泣。
李家花园入口的两个警卫表情森严,体格剽悍,不像是守护着花园到像是守着军事重地。
「对不起,您不能进入。」
安东第一次受到这种污辱,在太阳底下,他的额头渗出细汗,腹背的伤口抽痛。
他可以强行进入,知道威廉斯的人在附近,伊纳丝肯定也安排了人跟着他,但他只是向威廉斯的人示意,要他们不要介入。
此时一台货车驶进,一个短发俏丽的女子从车内探出头来。
「乐华先生?」标准的英语。
小堇跳下车。「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送夏娜的东西到医院时,她见过安东几面,他总是埋首在工作里,但对小堇还算客气有礼。
「我必须和李群翰谈谈夏娜的事。」
她皱起眉头。「夏娜?她不是在医院吗?」
「她被抓走了。」
「什么?」她惊叫,回过神后她问道:「被谁抓走?这和群翰有什么关係?」
「他知道一些线索。」他简单的回答,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轻微的抽痛。
她瞥了眼他摀住腹部的动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不管怎样,先进来吧,你得坐下。」
不顾警卫的反对,小堇将安东扶上货车的乘客座,让他在会客室沙发上坐下,她帮他倒了杯热水。「群翰一整天都关在实验室里,午餐也没吃,我出去前,沉雷远也进去实验室,到现在还没出来。你刚刚说夏娜被抓走,不会有危险吧?」
「不清楚,不过我猜抓她的人和攻击我的人是一样的。」
小堇脸上露出担忧。「天阿,那就是真正的坏人?!」
真正的坏人?看来小堇并不知道里群翰的真实身分,安东暗忖。
「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实验室了,他们应该很快会来。不过,」她迟疑的说:「你知道群翰不会给你好脸色看。他对夏娜…」
「小堇!」门口传来的声音制止她。
李群翰和沉雷远两人出现在门口。
「群翰,乐华先生说夏娜被抓走了。」
「小堇,」沉雷远安抚地说:「没事的,应该是伤害乐华先生的人的手段,我们已经接手,你不用太担心。乐华先生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事问他,你先出去一下可以吗?」
「可是…」不甘心被排除在外,小堇抗议。
「小堇,你先出去。」群翰不容置疑的声音。
她脸胀红,看了三个人的坚决的表情,知道她插不上手。「老是这样,把我当外人,好,随便你!」她愤愤的说,走出去前用力的将门关上。
室内只剩下表情紧绷的三个人,安东面前的热茶冒着缓缓的白烟。
「好了,」沉雷远先开口。「既然你来到这里,我们就好好讨论要怎么找到夏娜。」
「是顾将军干的。」安东沉稳的说。
沉雷远挑起一边眉毛。他怎么知道的?他才刚利用调查局的资源确定网址来自一个由退伍军人组成的地下组织,而那个组织只听命于顾将军。
李群翰沉默不语。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不知道他能将夏娜藏在哪里。」
「他不会伤害夏娜,因为他不能冒险激怒某个人。」安东的视线定在李群翰莫测高深的脸上。
「他的目的是要保证名单的安全。」
「只要你消失,夏娜就不会有事。」李群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安东调整一个让伤口舒服一点的姿势,语气平淡:「只要拿到名单,我会消失。」
「你根本不在乎夏娜。」
安东漾怒的表情一闪即逝,维持着谈判时的淡漠态度。「我相信副局长很清楚你的真实身分,录音的技俩也已经用过,就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停顿一会后他接着说:「只要握着名单,你就会招来危险,即使我放弃,但是以后会继续有人尝试。顾将军不会容忍这样的证据留落在外,时时刻刻威胁着他,其他的关係人也不会。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但是,我可以提供你一个全身而退的方法。只有照我的方法,你才能真正保护你身边的人的安全,包括夏娜。」
李群翰不语,一旁的沉雷远倒是对安东的方法有兴趣。
「什么方法?」
安东看着李群翰说:「物归原主。把你的研究转回清流。」
沉雷远纳闷地搔头,他应该知道这个清流是个什么东西吗?
李群翰嘴角勾出一个冷冷的笑容。「难怪乐华律师那么神通广大,能让顾将军帮你打通关,连调查局局长都得听你的,原来是清流,这解释了一切,也解释了一件事: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分。所以你挑上夏娜的履歷并不是巧合。」
「不,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和夏娜的关係,挑上她,」他看了眼沉雷远。「是因为副局长。所有的履歷里只有夏娜不是调查局职员,不难猜到沉副局长安排这个人的用意,我只是将计就计。我的计划是透过副局长和你搭上关係。」
沉雷远刚硬的脸突然刷白,彷彿这才意识到安东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敌人。
「因为夏威的档案,我才明白你们两个人一直将她埋在鼓里,她并不知道你们两个人连手创造出lch这个角色。」
「你…你怎么知道我和lch有关係?」
安东深蓝色的眼睛里有着嘲讽的神色。「很简单,李群翰没有军事背景,他只是个科学家,他需要一个够大胆,又熟悉军方组织的人帮忙,刚好,lch在美国期间,有一个在调查局工作的朋友去看他,这个朋友有刚好有军方背景。」
「所以你要求进入调查局档案室,不是为了捷运案,而是为了接近我?」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表情已经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沉雷远暗自觉得懊恼,没想到自己竟然中计了。「但是你从来没跟我要过名单。」
安东一开始就知道名单不在沉雷远身上,他在自己档案中附上一张个人照片,目的是试探他会不会联想到名单上的那个人,毕竟他和那个人长得太像了,处在政治圈的沉雷远不会看不出来。而假如他有一丝怀疑,必然不会接受让安东进入调查局,既然结果是相反的,因此可以断定他对名单内一无所知。
而李群翰只是个埋首研究的科学家,对政治人物不熟悉,即使握有名单,也不见得清楚每个人的长相,虽然只是合理推论,难免有风险,但事实证明,他的推论是正确的,但他认为并没有必要对这两人详述过程。
看着李群翰,安东简单地回答:「你没有名单,他才有。」
李群翰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用同样锐利的眼神和安东对望。「就算我有,也没有理由交给你。」
「只要你愿意交给我,清流的人立刻接手,夏娜很快就能平安归来。」
「说到底,」李群翰声音里的愤怒增加。「你还是只能拿夏娜来威胁我。」
「绑架夏娜的人不是我,我和你一样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清流到底是什么组织,这么神通广大?沉雷远答应帮助群翰接洽买卖,但涉入越深,他越感受到威胁,即使一再警告群翰顾将军的势力庞大,手段残忍,他仍然执意进行酝酿多年的復仇计划,现在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触动了多国的势力,他难免希望群翰可以收手,两个人可以全身而退。沉雷远按耐着不打断那两人的对话,但不禁感到动摇。
「我没有名单。」李群翰冷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
「群翰…」沉雷远希望群翰能考虑乐雷的提议。那份名单他虽然没见过,但每个阶段的佣金都处理的精确无误,群翰不可能没有名单。
「假如你要的是一张写着人名帐户的纸,或电脑档案,我没有。」他享受地看着乐华脸上一闪而逝的紧张。
「所有的东西,」他戴上眼镜,藏起眼睛里的真实情绪。「都在我脑子里。」
这句话像炸弹一样,在紧绷的室内爆开。
李群翰保护自己的方法,就是他天才的记忆力。想要佣金如期给付,就得保障他的安全,要拿到名单,除非他愿意,否则乐华一点办法也没有,即使清流有强大的美国军方当后台都没有用。
他很清楚清流要的不是名单,而是已经出售系统的密码,让他们可以重新夺回掌控各国侦测雷达的权力。他不久前交给林建国的新设计,一定是透过顾将军转到清流手上,所以乐华才会开始紧张,找他谈判,一旦那个新系统公布,各国可以不再需要仰赖发明单位维护密码,而是透过一个随机的编码系统,保持各自系统的运作。
顾将军真正怕的,只有清流,也是因为清流,确保他在这么多变的政治环境里屹立不摇,甚至日益茁壮。这也是他当初不择手段,要进入神祕又严格的清流基金会的原因。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他还没想通:清流何必透过乐华来和他接触?难道乐华手上有牵制清流的证据?可能吗?
在他思索之际,安东握紧拳头,也在思索下一步。
沉雷远轻咳一声,打破紧绷的沉默。「好了,名单不名单的,这是你们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想个方法将夏娜救出来,那个清流,知道她的位置?」
「这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只要李群翰愿意合作。」
「不可能。」
沉雷远翻了下白眼,这两个人,难道要继续转圈圈的坚持下去?
他叹口气。「群翰,我虽然不是你父亲,但是这些年来,我也算看你长大。你为夏娜做的这些事情够了,你的目标是顾将军,现在有个清流还是什么鬼的,可以制住他,你难道不能考虑一下…我年纪大了,承受不起风险了,不管这些,专心在研究上,你的成就会更大。」
「清流拿到我手上的东西,他们只会限制系统,不会愿意开发。」
李群翰这句话,沉雷远不解其意,但安东却是明白并且赞同的,他忍不住钦佩李群翰对这个极度复杂的局面的掌握,只是,这样的天才,能够独力撑到什么时候?将名单记在脑子里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作法,既保护名单,又保护自己,问题是,一旦事情超出那帮人掌握,权衡得失后,要销毁名单,也成为极其容易的事情,只要李群翰消失…
他曾经跟夏娜说过,一个人的力量是对付不了腐败,然而,他、夏娜、李群翰,三个人都在做一样的事,李群翰所冒的风险又比他们任何一个人更大。
「要清流配合你开发,不是不可能。」他终于说,违背他一开始和清流谈判时,不想介入的立场。「只要你告诉我我要知道的东西,我会安排一切,除了顾将军之外,没有人会受伤。」
李群翰沉默许久后才回答:「要我合作,只有一个条件,」
其他两个人竖起耳朵等待着。
他投下第二颗炸弹:「你得消失,从此不再出现在我和夏娜面前。」
第七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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