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不是穷么，想吃点零食怎么办，就得自己去搞！我跟王英去别人家地里挖土豆，一人挖了一大捧，他离老远看见主人家追上来了，就把土豆扔地垄沟里，说是累了歇会儿。我就傻乎乎的在那儿等，结果主人家把我逮住了，告诉了老爷子，老爷子这顿给我胖揍！王英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莫念噗嗤一下乐了。
    可二叔笑的温暖的脸却渐渐冷峻，莫念似乎都能感受一股浓浓的伤感。
    “但那事儿，是我逼他的，一开始他并不乐意。那时候我初三，他高三，我他妈真是混！”说到这儿，二叔狠狠的给自己的额头一巴掌。
    “后来我们俩的事儿就被人知道了。八十年代，咱国家才刚开始正视咱这个群体，但那都是科学家的事儿，平头老百姓哪懂，要是谁家有个同性恋，那都是见不得人的丢脸事。咱家老爷子跟王英他爸多年的友情算崩了，王英他们家举家搬走，我也被你爷爷扭送到部队去了。也是那时候王英他妈气出了病，没两年就去世了……”
    二叔越说声音越低，像是完全陷入回忆当中。“后来王英就给我写信，一封接一封的写，说他会一直等我，一直等到我们可以在一起的时候。可我一封都没回，我不敢回，我怕我们又忍不住在一起。咱家老爷子岁数大了，我想让他多活几年，王英他们家也好几口人，我不想让他们被戳脊梁骨……”
    “但是你也一直在等他？”莫念情不自禁的发问。
    二叔自嘲的一笑，微微颔首：“恩，我也等他。社会在发展，大家都在进步，我相信有一天我们能光明正大。”
    “他大学毕业后就到三中当老师，但我直到你要来上学，才重新跟他联系上。他比以前成熟内敛多了。”
    “这事儿你爷爷都不知道。我也不敢跟他多联系。可是……”
    二叔突然停住，故事也戛然而止。
    莫念正听的揪心，他觉得二叔端正的说王英这两个字时，带着岁月沉淀出的浓厚深情，两人能在没有承诺的情况下，彼此守候这么多年实属不易，可二叔却不说了。
    “二叔，然后呢？”莫念很想知道。
    但二叔却掏出手机，拨了个号。
    过了一会儿，二叔对着电话气壮山河的怒吼道：
    “王英！！！你他妈为什么不等了？？！！！你等了这么多年凭什么不等了！！你凭什么要结婚！！！凭什么！！！！”
    声嘶力竭的吼叫后，二叔全力一掷，电话完成了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在疾驰而过的车轮下散成一片。
    莫念何时见过二叔这么疯狂，他亲眼见证了一个手机的生死，还没来得及心疼呢，转头见到二叔对着老白干的瓶嘴猛灌。
    “哎呀我的亲二叔啊，你这是要干嘛呀！”莫念慌张的把酒瓶子给抢了过来，老王要结婚了，他竟然都不知道。
    二叔痴痴地傻笑起来，大着舌头说：“我也想知道，我在干吗……”
    莫念看二叔接近癫狂，再待下去怕没法把他弄回去，所以从二叔兜里把钱包掏了出来。
    说好的请我吃饭，你喝多了也得你掏钱。
    在老板旁边打开钱包，莫念就注意到钱包里那一张破旧的黑白一寸照片。
    依稀可见王英的眉眼，带着少年青涩的笑靥。
    “唉……”莫念唏嘘不已，大方的抽出三张大票递给老板：“不用找了。”
    二叔这几天应该就不太清醒，加上刚才又酒入愁肠，此时的脚步那叫一个凌乱，莫念驾着他，也被带的走起山路十八弯。
    好不容易到了家，莫念把二叔扔到卧室里。屋子里只有客厅乱如猪窝，也就是说二叔这几天都在客厅参禅了。
    莫念一想到这些垃圾能引来多少虫子，就恶心的想把吃进去的东西再吐出来。所以他拿起扫帚，打算把垃圾先扫到楼道再说。
    电话声响起。
    莫念一看是卫东辰，就马上接了。
    “喂？想我啦？”
    “恩。你在你爷爷家呢？”
    “没有，我在我二叔家呢，你不知道我二叔他……”
    话没说完，门铃声又响起。
    “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在二叔家呢，别担心，你早点休息！”
    莫念匆匆挂了电话，走过去打开门。
    “额，老师好啊！”
    大晚上被老师按响门铃，让莫念有了一种被家访的错觉。
    王英显然也没料到莫念会在这儿，短暂的惊讶过后，他神色自然的颔首。
    “恩，你二叔在吗？”
    用脚趾头想也是来找二叔的。莫念让王英进来：“我二叔在卧室呢，你往里走就看见了。”
    王英见到一客厅的垃圾，也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随后不急不缓的去了卧室，关上了门！
    莫念还哪有心思打扫卫生，丢了扫帚就去趴门缝。
    断断续续的声音并不真切，八卦的火焰却熊熊燃烧，莫念简直想破门而入让他们说话大点声！
    连蒙带猜的，莫念也大概知道了，王英是跟踪过二叔才知道二叔住址的，然后就是什么相亲，什么女人，莫念还在脑补内容呢，只听王英低沉的一声嘶吼：“莫军！”
    接着房门被大力打开，莫念一惊，立马立正稍息低下头。
    他做贼心虚的没敢说话，只用余光打量另外两人。
    二叔抿着唇，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瞪着他，而王英则痛心疾首的盯着二叔。
    真他妈乱套啊！大人的世界好可怕！
    “我先回屋睡觉了啊……”屋子里静谧的尴尬，莫念试探着往回迈了一步。
    “你不用走！”
    “莫军！”
    两人一开口就让莫念左右为难，他这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王英尽量低声劝道：“莫念还是个孩子……”
    “孩子怎么了？你当年不是孩子？我当年不是孩子？！”二叔粗声大气的说道，然后嘲讽般的对莫念冷哼：“呵，你也应该知道知道，咱们这种人，以后都是什么样！”
    “莫军……”王英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你说，你这不是骗婚是什么？你跟人结婚，对得起人家吗？”二叔咄咄逼人的对王英说。
    王英先是扫了一眼莫念，几不可闻的叹气：“她知道我的情况。我们是自愿的。她的孩子该上幼儿园了，总要有个父亲。”
    “哈？原来还是上杆子给人当便宜爹去了！王英啊王英，这么多年你的脑子都他妈喂狗了吗！”
    以往莫念都是听王英变着花样的骂学生，风水轮流转啊！王英也有今天！莫念不合时宜的产生了复仇的快感。
    “随你怎么说。”王英消沉的回应。
    但二叔明显不满意王英的反应，他情绪激动的再次问道：“当初说等我的是你！！你他妈凭什么结婚！！啊？！你现在站在这儿是来跟我示威的吗！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二叔：“你走！”
    王英：“好。”
    二叔：“走了就别回来！”（内心戏：你别走你别不要我嘤嘤嘤/(ㄒoㄒ)/~~）
    ☆、第四十八章
    莫念紧张的望向门口，深更半夜的鬼吼鬼叫，别人家能不能听见？会不会来敲门？万一有人投诉他该怎么说？说自己家长打起来了吗？
    王英攥紧的拳头青筋毕露，显然他也已经达到了冷静的极限。他咬牙切齿的低吼道：“莫军！这么多年，你给过我回应吗？我的感情在你眼里算什么？啊？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还想问你凭什么！我凭什么就得等你！啊？我他妈不等了！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我不玩儿了！”
    “我没回应？？呵呵！”二叔不怒反笑：“我他妈活到三十了还老哥一个是没回应？我他妈拒绝所有这样那样的相亲是没回应？我他妈把我大侄子送到你眼皮底下了是没回应？！”
    莫念眉梢一跳，怎么个意思？自己成活体定情信物了？
    王英摇摇头，凄楚的一笑：“不够，莫军，不够。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这不是没到时候么，再等几年……”二叔降低分贝企图讲道理，但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王英打断。
    “等什么？等你家老爷子去世？你就这么做儿子的吗？呵，说到底，你不就是怕被人说，怕抬不起头吗？就你有脸！就你好面儿！行啊，我现在成全你了，你应该高兴才是！”王英刻薄的话让二叔暴跳如雷，他猩红的双眼像是要把王英生吞活剥。
    “你他妈就是铁了心的结婚了是不是？！是不是？！”
    不等王英回答，二叔用力挥开门口的莫念，大步走进客厅。
    莫念被他推的一趔趄，接着客厅就传来清脆的破碎声！二叔站在沙发前，带着残酷的冷笑对紧跟而来的王英说道：“从现在开始，咱们两清了。你可以滚了。”
    就莫念观察，那杯子应该有些年头了。一直被王英保存的好，小心翼翼的用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传家宝。
    但它现在只是散落在各种垃圾中的透明碎片和白色渣滓。
    就像被碾碎后再也拼不回去的心。
    王英煞白的脸色瞬间灰败。
    他的呼吸都开始颤抖，莫念从侧面能看见他下唇的翕动，和僵硬挺直的背脊。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二叔，静立片刻后，默默的开门离开了。
    他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都没了。
    王英走了以后，二叔就像是漏了气的皮球，浑身发软的瘫倒在沙发上。莫念轻声喊了他一下：“二叔……”
    他也没劝慰过大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而二叔只是疲倦至极的回了他一句话：“太晚了，睡觉吧。”
    第二天，莫念还在做梦跟卫东辰玩耍呢，被窝就让人掀了。
    被打断美梦的莫念老大不爽的睁眼就想骂，但映入眼帘的是穿戴一新的二叔，他又把话给咽回去了。
    “二叔你要出门啊？”莫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
    “恩，今天你班老师在XX酒店结婚，你起来跟我一起去。”二叔平淡无奇的叙述，好像昨晚发疯吵架的不是他。
    “哦。”一起去就一起去，万一二叔也来个抢婚之类的，自己这做侄子的，也能帮把手不是。
    “莫念，我穿这身好看吗？”二叔头回就穿着问题询问莫念，语气还充满了不自信。
    莫念从头到家打量了一遍二叔，西装挺括，身姿挺拔，老莫家优良的基因表现在二叔的身上，那是淋漓尽致。只要二叔不开口，就是一个妥妥的青年才俊。
    “好看，帅！不愧是我二叔！”夸人的时候一定要顺带夸一下自己。
    “你快起来洗澡吧。”二叔催促道。
    这不正常！莫念心中警铃大作，二叔人来疯的余韵还没消散吗难道？正常情况下二叔不是应该给他一巴掌让他滚去洗澡吗？
    莫念迅速的收拾利索跟二叔出了门，上车的时候还在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