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没油了。”
    “那怎么办？”蓝妩往前望了眼，宽敞的高架桥上弃置着零零散散的汽车，往后看了眼，连绵起伏的城镇无声伫立在漆黑夜色里：“这也没休息的地方啊。”
    季泠月用手扇了扇风，道：“再有几十公里就到华光市了，我家就在那儿，如果走路的话……”
    “啊哈，”蓝妩警惕道：“想都不要想，我才不要走几十公里的路。”
    “我又没说现在走，而且我也累了。”说着，她疲倦地扭了扭脖子：“一直都是我在开车骑车，你倒是舒坦，坐着就好，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话蓝妩就不爱听了：“既然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还抓着我干嘛？”
    季泠月瞥她一眼，随口道：“因为你可爱。”
    “我就知道！你……”蓝妩气势汹汹地说到一半，忽然愣住了：“等等，你说什么？”
    季泠月走到一辆弃置的轿车前，趴在窗户上往里看：“什么说什么？”
    蓝妩连忙跟过去：“你刚刚说我什么？”
    女孩茫然地抬起头，凝视她几秒后，扬起一个微笑：“我说你可爱。”
    肉眼可见的，小吸血鬼整个人都膨胀起来，在她嘚瑟前，季泠月适时道：“既然你这么可爱，可以帮我把车门打开吗？”
    “这有什么难的？”蓝妩昂首挺胸地走上前，两手抓着车门，咔嚓一声卸了下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告诉我。”
    “我在车上休息时，你能守在这儿吗？”
    “当然可以。”
    季泠月翘了翘唇角，爬上后座：“谢谢你啦，可爱的吸血鬼小姐。”
    蓝妩一屁股坐到车门口，愉快地环起双臂：“不客气。”
    季泠月好笑地瞥了眼她的背影，放下心来，翻身蜷缩成一团，缓缓合上眼睛。
    很快，空旷无人的高架便再次陷入寂静当中，蓝妩坐得腰板笔直，两只红色的眼睛像闪亮的小灯泡，警惕严肃地巡视着周遭的一切。
    渐渐的，散发着清柔光辉的月亮被遮掩在密布的乌云后，停靠在不远处的汽车仿若沉睡在黑暗中的铁皮怪物，空洞的车窗散发出幽冷危险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眯起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哈啊……”
    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花，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勉强打起精神，呆呆盯着高架外的漆黑夜色看，一只惨白的手却忽然从桥下伸了出来，用力抓住了金属护栏。
    蓝妩：！
    她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只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很快，另一只手也攀了上来，手的主人借力从桥下翻了上来，半跪在地上喘息。
    蓝妩：……这座高架桥是有二十米高吧？
    终于，那人喘匀气，疲倦地抬起头。
    一双红色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
    “……”
    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后，蓝妩不安地换了个坐姿，试探道：“你好，你是吸血鬼吗？”
    女孩皱了皱眉：“你也是吸血鬼？”
    “当然，”蓝妩仔细打量她，这才发现她背上还趴着一个人，因此看起来才那么高大：“她怎么了？”
    女孩一怔，警惕道：“关你什么事？”
    蓝妩嗅了嗅，道：“她是人类吧，是你的食物吗？我闻到了血……”
    忽然，面前的吸血鬼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上来，蓝妩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一只手搭在了她肩上。
    “嘭——”
    银色的子弹倏地射穿了女孩的小腿，季泠月冷淡地垂下眼，将枪对准了狼狈倒地的吸血鬼的脑袋：“麻烦你礼貌点，不然，我不介意杀了你。”
    距离太近，蓝妩耳朵里还嗡嗡作响，她侧头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的人，傻眼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说第一句话时。”
    女孩痛得满头大汗，咬牙道：“你是吸血鬼猎人？”
    “我不是。”说完，季泠月冲蓝妩抬抬下巴：“你不是想问她话吗？继续问吧。”
    蓝妩吃了一惊：“你是因为这个才打伤她的？”
    季泠月蹙眉：“不然呢？等她扑过来揍你吗？”
    哇——原来是为了保护我！
    蓝妩眨巴一下眼，心头小鹿乱撞，扭捏道：“你，你还挺好的。”
    季泠月：？
    在她疑惑的注视下，蓝妩雀跃地跳下车，哪知刚走两步，面前的吸血鬼就如惊弓之鸟般抖了下，伸手护住身后的人，她不禁一愣，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一会儿，惊讶道：“你不会以为我要伤害她吧？”
    女孩凶狠道：“不然呢？我就是吸血鬼，自然知道吸血鬼的臭德行！”
    蓝妩更是惊奇：“可她不是你的食物吗？”
    “她不是我的食物，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吸血鬼还会和人类做好朋友？”蓝妩匪夷所思道：“你是我见的第一个。”
    对方哼了声，不客气道：“你也是我见的第一个和吸血鬼猎人做朋友的吸血鬼。”
    “吸血鬼猎人？你说她？啊，不是不是，她真不是，我们也不是朋友，我们是……我们……”蓝妩一时语塞，扭头看季泠月，斜倚在门框上的人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我们是什么？”
    蓝妩眨巴一下眼，道：“主仆，对，我们是主仆。”她转过头，理直气壮道：“我是主人，她是我的血奴。”
    季泠月：……
    她眯起眼，冷笑一声，正要念出那个犹如紧箍咒一般的字，蓝妩就一把揽住她的腰，细弱蚊蝇道：“求求你啦，给我点面子好不好。”
    季泠月沉默了下，环起双臂：“是，我们是主仆。”
    蓝妩松了一口气，再次得意起来：“所以你看，我根本不饿也不愁吃的，怎么会伤害你朋友？而且我是个友善的吸血鬼，从不乱咬人，你告诉我你朋友出了什么事，兴许我还能帮上忙呢。”
    女孩显然不信，依旧警惕地护着身后的人，季泠月叹了口气，从车上跳下来：“先把子弹取出来吧，我这里有医药箱，如果你朋友受伤了，我可以帮忙包扎。”
    “不，你们别过……”
    “夭竹……”忽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她背后冒出：“她们不像有恶意，别紧张。”
    女孩一愣，惊喜回头：“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渴不渴，饿不饿？还疼吗？”
    “还好……”
    季泠月提着药箱上前：“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
    夭竹飞快地瞟她一眼，犹豫半晌，还是挪开了身子：“我们逃跑时，她的脑袋被撞到了，划了道大口子。”
    季泠月一边蹲在她旁边观察，一边打开药箱：“你们从哪儿来的？”
    “华光市。”
    她愣住：“华光市？”
    蓝妩也反应过来：“华光市？哎，那不是你家吗？”
    “是我家。”
    “怎么，你们要去华光市？”夭竹蹙眉在她们身上扫了眼，摇摇头：“最好别，那里简直是丧尸老巢，吸血鬼当然可以随便进出，至于人类，恕我直言，还是算了吧。”
    季泠月抿紧唇，一言不发地帮女孩清理伤口，蓝妩却愣在原地，不安地看了眼她的背影，嗫嚅道：“那里面的居民……”
    “哪儿还有什么居民？即便有也早死了，我都是好不容易才带着萱玉逃出来的，至于普通人……”话未说完，她忽然被旁边的人攥住手腕，萱玉面色苍白，低声道：“夭竹，别说了。”
    夭竹一怔，视线落在季泠月身上，乖乖闭上嘴。
    漆黑月夜里，只有女孩吃痛的低吟声不时响起，直到包扎完伤口，季泠月都没说一句话，蓝妩看着她收拾药箱，咬了咬唇，生平第一次有了烦躁却无法疏解的苦闷情绪。
    等腿上的子弹被取出后，夭竹活动了活动腿脚，重新背起萱玉：“谢谢你。”
    季泠月淡淡道：“不用谢。”
    “我们要继续往南边走，你们……”她犹豫了下，道：“也往南边走吧，北边的丧尸太多了。”
    季泠月不置可否：“我会考虑的。”
    夭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咽了下去，她把萱玉往背上颠了颠，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黑暗处走去。
    很快，这里又只剩下她们两人了。
    风呜呜吹过，季泠月默不作声地爬回车里，枕着自己的手臂，蜷缩着躺了下来。
    蓝妩焦躁不安地站在车外，试探着喊：“哎。”
    女孩一声不吭，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就在这时，一滴雨落了下来，沾湿她的鼻尖，蓝妩愣了一下，仰头看向天空，却收获了更多雨水，她连忙钻进狭小的车里，挤到了季泠月身边。
    “下去。”
    “外面下雨了，我不下。”
    说着，她又往座位上爬了爬，小心翼翼挨在季泠月背后，似乎是在印证她的说法，没一会儿，雨势就大了起来，如瀑般哗啦啦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小吸血鬼下意识缩成一团，犹豫半晌，小声问道：“你又困了吗？”
    “没有。”
    蓝妩哦了声，盯着她的后脑勺，终于鼓起勇气道：“你……你不要伤心，你妈妈兴许没事呢，万一是夭竹在夸大其词，华光市的情况其实没那么糟糕……”
    季泠月忽然打断她：“你不用安慰我，我没有在伤心。”
    “你怎么可能没伤心？”
    “我真的没伤心，因为我……”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我早就知道，我妈妈死了。”
    “……”
    这下轮到蓝妩傻眼了：“什么？”
    女孩哑声道：“病毒爆发的时候，我正和她打电话，我听到了……她那边的声音。”
    蓝妩愣愣看着她。
    “我听到了，可我……我也只能听着。”季泠月抿了抿唇，胡乱擦去眼角的泪迹，声音却变得冷漠起来：“所以我早就知道，她不可能还活着，也不可能等我回家了。”
    蓝妩蹙起眉：“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回家？”
    “可能是因为，我不想她那个样子吧。”季泠月的声音越来越低：“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游荡在街头巷尾，永远不得安生。”
    轰隆一声，狰狞的闪电撕裂天空，天地一瞬间亮如白昼，女孩叹了一口气，在哗啦啦的雨声中翻过身，瘦削的身体近乎完全埋到了蓝妩怀里：“所以，我一定要回家，我要找到她，然后，然后……”
    蓝妩睫毛一颤：“杀了她。”
    怀里的人抖了下，双臂紧紧抱着她的腰，喉咙里也发出一声隐忍的泣声，蓝妩却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别怕，别怕。”
    女孩呜咽道：“如果我找不到她了该怎么办，如果她不在那里了该怎么办，我，我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万一我也变成那种怪物……”
    “你不会变成那种怪物。”她蹙眉否决，轻轻拍着她的脊背，笨拙哄道：“我会帮你的，我陪你一起找她，肯定会找到的，等到时候，我们让妈妈安息，然后……你跟我一起回家。”
    季泠月抽泣一声，含泪道：“回你家吗？”
    “嗯。”
    “当你们家的血奴吗？”
    蓝妩忙摇头：“那怎么行，当我一个人的血奴就够了。”
    “……”
    季泠月闭上眼，顿时感觉更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