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点灯,酷拉皮卡正坐在窗边的钢琴椅上。
现在是午夜时分,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若这时有人问为什么,少年会回答是下午小睡了片刻才会到现在还不睏,但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掀开了钢琴盖,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触感是冰冷且沉甸甸的。
酷拉皮卡又想起刚刚库洛洛眼睛里的晦暗,自己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应该先让他静一静,但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使人十分沮丧。
没事的,那个人很坚强,跟自己不一样。
酷拉皮卡是在十二岁时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理由说来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战争时的一颗砲弹不偏不倚打穿了家里的屋顶,当酷拉皮卡提水回来才发现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之后他辗转跟着逃难的人潮四处流浪了一阵子,才在这个教堂里待了下来。
他选择留下的原因是因为牧师。
由于酷拉皮卡受不了那些同情或怜悯的目光,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可怜,但牧师的眼睛里没有那些,有的只是自然而然的接受,使他感到安心。
他小时候就睡在牧师隔壁的房间,酷拉皮卡常常失眠,沉静的夜总像潜伏着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他会颤抖着偷偷跑去牧师的房门口,趴在门上确认依然能听到那安稳的呼吸声,再鑽回去被窝才能睡着。
到今年初,酷拉皮卡终于搬出了教堂。
原本计画作为宫廷乐师的学徒,但在宿舍每到半夜都会突然惊醒,失眠的漫漫长夜让人无法忍受,于是他才一个多月就回来了。
牧师对此依旧什么都没问,笑容一如往常,但倔强的酷拉皮卡还是决定不住在教堂,算是他对抗恐惧的小小坚持。
现在这个能看到鐘楼的旧公寓也很好,由于楼上是仓库楼下是商店,一到晚上都没有人在,什么时间弹琴也无所谓。
弹琴就是酷拉皮卡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今晚的风似乎特别强,窗户摇晃着发出喀拉喀拉响,还听到扣一声大概是石头打到了玻璃。
话说...
哪来的石头?
金发少年转开窗户的旋钮,将头探出外面一看,刚好见到个黑影轻巧落在了窗外的屋簷上。
酷拉皮卡完全不认为这是能从教堂的鐘楼跳跃抵达的距离,脱口而出的问句满是惊诧。
「你跳过来的?」
「当然。」库洛洛的黑眸在幽暗中更显清透。
「这样不是比较快吗?」
男人就这样一副理所当然地从窗户爬进了屋内。
「我发现你还没睡,先丢了颗石头叫你...但你好像没发现,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
「...就不能好好从门走进来。」
酷拉皮卡小声抱怨着,但他看见库洛洛此刻气定神间的态度,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人果然十分坚强,让人稍微有些嫉妒。
「你又想弹琴了?」
少年随意地问道。
「...大概吧。」库洛洛对此没有正面回答。
「夜半时分容易让人胡思乱想,这时候找个人待在一起就会好多了。」
酷拉皮卡不能确定这句话说的是库洛洛,还是拐弯抹角地说给自己听。
上次的大雨之后(请见第六章),这个男人死皮赖脸地睡在沙发上过夜,怎么叫也叫不醒。
他认为肯定是装睡,但心里又默默有些高兴,仅仅是知道有个人就在身边,就让少年当晚睡得十分安稳。
「...你刚刚正想弹琴吗?」这时黑发青年问道。
「不...我不想弹。」
每到失眠的夜晚酷拉皮卡也只是对着钢琴发呆,这时候什么也弹不出来。
「我弹给你听吧。」
库洛洛拉着他一起并肩坐在钢琴椅上,坐定之后轻抚着琴键,曲子是德布西的月光(clairdelune)。(註)
那旋律如时间潺潺,流转入梦。
也似浮光荏苒从指尖消逝。
皎洁的清辉已陪伴酷拉皮卡度过无数长夜,唯有此刻的月光是为自己而弹。
轻柔安慰了
那个只在梦中哭泣的孩子。
温热的泪水湿润了双眼,但酷拉皮卡没有擦去,而是任由它从脸颊滑落。
他多想让曲子延续下去。
这五分多鐘短如一瞬,却又无比接近永恆。
库洛洛虽在中途就察觉了少年的眼泪,但还是没有迟疑地将乐曲演奏结束。
馀韵在空气中还未散去...
窗外透进的月光让库洛洛看穿了那双蓝眼睛渴求的东西,两人的唇贴在一起,从少年的喉咙发出一声轻轻的喘息。
库洛洛偏着头温柔地加深了这个吻,酷拉皮卡则抓着男人的衣领,直到晕眩了才把手松开。
还听得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黑发青年这才伸手抹去心上人眼角的泪珠。
「...这好像显得我趁人之危。」
「你何时竟然找回了良心?」酷拉皮卡说完马上笑了出来,方才内心的脆弱一扫而空。
「...感觉好多了吗?如果累了就去睡吧。」
男人的嗓音轻微地沙哑,却尽是宠溺。
「真的不后悔?」
「...其实我已经后悔了。」
到底还是想待在一起才在半夜跑来的,库洛洛的回答又把少年逗笑了。
「来不及了,我要先去睡了。」
「嗯,晚安。」
「...你会留下的吧?」一个回头迟疑地问道。
「我去拿条被子让你可以睡在沙发上。」
「只能在沙发吗?」
「那是当然。」
将甜蜜的感觉收藏在心底,酷拉皮卡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註:德布西被称为印象乐派,月光是其中代表性的杰作。
长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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