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药酒来。」
「是。」
我单手勾住靳以安的脖子,微微睁开眼,看着漫天繁星,亮得惊人,仿佛回到了三年前,我和他,也贴的这样近。
「轻了不少,这三年都是怎么养的?」靳以安掂量我一番。
「唔……」我简单应了几句,懒得同他解释。
北关已经缺粮很久了,全靠周围百姓接济,仗才能打得下去。
吃得少,自然就瘦了。
「房间在哪?」他站在院子里,等我开口。
我歪过头,仔细辨认后,指指不远处,「那间。」
「那间是我的。」
「我的。」
靳以安气笑了,「好。你的。」
他踹开房门,将我放进里间的小榻上,恰好石竹送来药酒,他接过便把门关了,屋内只有月光透过窗缝温柔洒落。
他蹲在床边,捏捏我瘦弱的肩胛骨,叹息一声,「温仕宁,难不成要我亲自伺候你?以前就算了,现如今你眼里瞧不见我……」
「瞧得见。」我酒意未退,含混吐出三个字,勉强睁开眼,寻到靳以安模糊的人影。
他一动不动僵在床前。
我生怕他听不清,又补充一句:「瞧得见。」
「瞧得见也不帮你。」他将药酒往我手里一塞,起身不冷不热地看我一眼,「明日带我上街逛逛,今晚我去隔壁睡,你早些休息。」
眼看他大步走出门,挽留的话堵在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盖住眼睛,半晌自嘲一笑,握紧了留有余温的瓷瓶。
也许,他对我只是心怀怜悯。
跟对待阿猫阿狗一样。
第9章
次日一早,靳以安要我带他去逛花楼。
今日他又换了一身新衣裳,在这色彩暗淡的冬日,格外扎眼。
去之前,他似笑非笑地说:「你心上人在哪,叫上一起,我帮你探探虚实。」
我后撤一步,敛下眉眼,「多谢大人,军令严苛,不敢违背。」
靳以安摆摆手,「我已同你父亲知会过了,奉旨巡查,不算。」
我不去这种地方,此事便交给另一位老将全权负责。一路上,我跟在后面,神情寡淡地听着他卖力介绍:
「宜红院来了个花魁,模样不错。
「春风苑来了个舞姬,身段窈窕。
「玲珑坊来了个唱曲儿的,嗓音婉转。」
靳以安便也随着去,去了又各种嫌弃:
「胳膊太细,跟竹签似的。
「平日里不给饭吃,腿能撑起身子?
「性子软,又爱哭,听着心烦。」
老鸨照常强打笑脸,「大人,这都是咱们楼里腰最细的美人了,连京城都寻不着哩!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靳以安目光逡巡而过,淡淡扫了我一眼,「要性子刚烈一点的。」
老鸨笑容一僵,半晌双目放光,香帕轻佻地拍在靳以安肩膀上,像个撒娇的蜘蛛精,「讨厌……您喜欢奴家就直说啊……还用拐弯抹角的……」
靳以安一把安住扑来的蜘蛛精往外推,额头青筋跳了跳,「滚出去……」
回头问我:「温小将军可有中意的?」
我垂下眼睛,一板一眼道:「都不错,末将改日将她们一起送到大人府上。」
靳以安盯着我看了半天,眉宇罕见地皱起来,「我要娶,便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不要小妾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突然严肃,弄得我一愣,不知该怎么接,只好说道:「的确,花楼寻妻,不是什么好法子。」
老将似乎察觉到气氛有些僵硬,打哈哈:「男人嘛,二三红颜,人之常情。」
靳以安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二三红颜,我竟不知这位同僚有此雅兴。」
老将一惊,意识到这位是京城来的巡按使,连忙告饶:「大人言重了,末将不曾……」
靳以安一撩袍子,坐下,「罢了,饶你一次,叫最好看的出来。」
老将忙不迭地去了,屋里只剩下靳以安和我两个。
他不轻不重地叩着桌面,四处打量一圈,笑道:「都道军中穷,原来银子都流到这里来了。」
我突然意识到,这次还未正儿八经坐下同靳以安叙旧,亦不知他是何目的。
「你……」
刚说一个字,门就被推开,一歌女怀抱琵琶窈窕入内。
靳以安好像突然来了兴致,注意力全数被吸引过去。
那歌女福了福身,落座在不远处,轻声弹唱。
靳以安喝着小酒,靠近我,「你瞧那琵琶绝非凡品,挖出背后那个,够你们吃几年的。」
我何尝不知他们内里的肮脏事,然而地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北地战事焦灼,轻易动不得。
这边我与他交头接耳,那边舞女弹唱起劲,召来一群女子伴舞,继而热情劝酒。
靳以安被众多美女环绕,左环右抱,很快便醉了。
我知道他要装装样子,但起身时,看他脚步虚浮,全身重量便压在我身上,竟是真的。
守在马车旁的石竹见到,手忙脚乱将其接过,我紧随其后,一只胳膊帮忙架着靳以安,一手提着袍子上车。
几乎刚进去,靳以安便失了平衡,「咚」地倒在软垫上,还不忘勾着我脖子一起倒。
他摔了个四仰八叉,后肘柱地,身子半起,我则保持狗啃地的姿势,趴在他上头,四肢撑在靳以安两侧,两人堪堪拉开一小段距离。
浓郁的酒香和热气在黑暗中播散。
靳以安目光潋滟,因为别扭的姿势扯松了领口,脖子、喉结和锁骨,便也露出来,如同市井之中售卖的靡靡画卷,写尽了世家公子的风流。
「夫人……」
语气缱绻又暧昧,瞬间炸碎了我的理智。
「媳妇儿……」他又神志不清地唤了一声,指尖儿刮擦着我耳廓,像在回味什么。
我的心脏咚咚咚剧烈跳动,裹挟着一丝抽疼,颤抖起来。
靳以安抓住我,带倒在他怀里,「你还跟不跟我好了?」
这句话重重叩在我心门,那一刻,心头的锁几乎落地。
一方陈旧的帕子自怀里掉落,边上起了毛。
便是我那只。
心头的酸涩之意更甚,我这辈子,只能是温小将军,我给不了任何人承诺。
啪!
我一掌捂在他嘴上,打住他的话,借力撑开身子,冷着脸道:「大人自重。」
靳以安被我拒绝,默默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捏住我下巴狠狠吻住。
陈年佳酿在唇齿间弥漫出醉人香气。
我一颤,僵在那里,大脑空空荡荡。
第一次被人这般……轻薄,我却全无羞愤,呆愣在原地,乖乖任他磋磨。
背后突然有人拉开帘子,「大人……」
老将的声音戛然而止。
靳以安得空,冷睨他一眼,「滚出去。」
我听见他连滚带爬地跑远,紧张地攥紧靳以安的袖口,心沉入谷底。
完了,他们知道了……我这般隐晦不堪的心思,终于被所有人都知道了。
靳以安出了气,才松开我,缓缓抚过我后背,回到正题:「不自重,你拿我如何?」
我后知后觉地腾起一股羞臊,「咚」地站起身。
他怎敢这般……
不知羞耻!
「我和大人并无瓜葛!」
靳以安挑挑眉,「他已经看见了。」
「你难道真不在意世俗的眼光?」
「若你披着这张男人皮过一辈子,我不在意。」
我如坠寒潭,绝望无孔不入,最后将我充斥填满。
他这种清风明月般的人,何苦跟我纠缠在一起。
「你放过我吧。」
我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近乎麻木地发出陌生的音节,声止,心脏碎裂般牵扯五脏六腑。
聘山河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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