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人咬牙,道:“绕路!”随即挑了一个没有着火的方向走。然而那箭好似长了眼睛,他们往哪儿走,燃烧的箭就往哪儿射。不一会儿,一个歪歪扭扭的火线包围圈就形成了。
“哈哈哈哈……”秦夫人趴在墙头上拍墙大笑,这时候墙头上已经不止她一个人了,还有撤退回来的黑衣太监,所以才有敌人往哪走,火往哪里跑的壮观景象。
温念站在院子中央,仰头看着趴伏在墙上的众人,道:“我们该从从小路撤退了,一会火烧上来,我们就走不了了!”
墙头上的人并不恋战,闻言立即翻身从墙上飞身下来,眨眼在院子里整齐站好。在这一场“火战”当中,温念不知不觉成了中心人物,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她,等着她动作。
温念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尽力忽视鼻尖的血腥味,“走吧。”
温念口中的小路就沿着茶山西面的悬崖蜿蜒而下,这条路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从高处落下,非死即伤。但眼下,这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为了安全,秦玉虎、秦玉鸾由太监们抱着,温念和秦夫人互相搀扶着往下走。夜色渐浓,没有灯笼只靠月色,脚下的路越发难走,下到半山腰的时候,温念脚下一滑,差点摔到下面去,幸好有秦夫人死死拉住她。
落石在温念的眼皮底下滚到崖底,秦夫人抱住她,低声安慰道:“虚惊一场,虚惊一场。”温念不想再看一片漆黑的崖底,她小心翼翼的转过身,慢慢站稳了才继续往前走。
除了这一次的突发状况,温念一行人完全不敢停下脚步,时不时还要环顾四周,确定没有追兵追上来。一直到山脚下,他们躲进一个隐蔽的山洞,才敢稍作休息。
“大家把身上的伤口处理一下。”温念坐在一块石头上,顾不得满身的狼狈,从怀中掏出金疮药摆在地上,让受伤的人随意取用。
温念准备的金疮药比太监们自己带着的要好得多,他们没有犹豫直接换了地上的金创药洒到伤口上。秦夫人坐在温念身边,也伸手拿了一瓶金疮药,咬开瓶塞自己给自己上药。
直到这时,温念才发现秦夫人右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她握住秦夫人的右手,抢过金疮药替秦夫人上药,“什么时候伤到的?”
秦夫人不在意的说:“射箭的时候。手上没带扳指,拉了几次弦就变成这样了。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温念瞪了眼秦夫人,“胡闹。”
“别呀,就像你说的那样,和咱们的性命相比,只是受点皮肉伤算什么。”秦夫人道,“保命的事情不算胡闹。”
温念不说话了,低头专心替秦夫人上药。
另一边的太监们粗略包扎过伤口,领头的黑衣太监犹豫了一会儿,走到温念的身边道:“夫人,我们不能留在这儿,还要再走远一些才安全。最好……能躲到偏僻的村子里去。”
“行,听你的。”这方面的事情温念不懂。
一行人便又摸着黑出了山洞,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众人眼前忽然出现了隐隐约约的光芒。
“有人来了。”秦夫人在温念的耳边轻声道。
那微弱的光芒慢慢靠近,太监们挡在温念和秦夫人前面,进入了戒严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是温念太紧张了还是怎么的,她恍惚听见了衣摆刮在草木上的细微声响。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名提着灯笼的少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少年脸上出现戒备的神情,率先发问:“咦?你们是谁?”
见是一名少年,太监们也没有放松警惕,有人回道:“我们夫人那边在庄子游玩,突然来了一伙强盗,仓促之下,我们护着我们家夫人逃到了此地。”这人随意指了个方向,出口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完全听不出他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太监。
少年毕竟年纪少,听了以后不疑有他,出于善心提议道:“我的村子就在前面,你们可以到那里休整一晚,明天再想办法回去。”
太监道:“那就多谢了。”他状似不经意地问少年,“这么晚了,你要往哪儿去?”
“哦,白日里干活,我把我娘给我绣的荷包落在地里了,我本来想去捡回来,免得被人捡走了。”少年挠挠头,毫无戒心地道,“不过遇见你们了,我就先把你们带回去。欸,你们身上怎么那么多灰?”
“那伙强盗不光想劫钱财,还想杀人放火以绝后患,还好我们逃出来了。”说话的还是一开始的那个太监。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少年的村子离得不远,没一会儿就到了,他指了指当头的屋子,道:“那是村长的屋子,我去帮你们问问村长能不能把村里空着屋子借给你们住一晚上。”
第77章 温情
“这是我们村长。”少年走进屋子, 过了一会儿和一名须发皆白面目憨厚的老者一块儿出来。老者手里提着灯, 朝温念等人点头示意。
简单招呼过后, 村长带着温念一行人来到了村尾的一座院子前, 他从一大串钥匙中挑出来一个, 借着灯笼昏黄的光线打开了院子的大门, “这座院子以前是一个举人的, 他现在去外边游历了,不过每天都有人来打扫,你们可以在这儿暂住。东西可以随便用, 但是不要弄乱了。”
这样的交待很合理,温念等人纷纷点头应下。
少年看起来挺高兴,他指着对面的院子道:“我就住在对面, 明天我喊你们用早膳啊。现在你们先休息吧, 我也该回去啦。”
“这孩子怪热心的。”秦夫人瞅了眼闪身进了篱笆院子的少年,评价道。
“嗯。”温念走进屋子, 装作不经意地四处检查后, 慢慢地走到窗户边上, 推开窗户透气, “没有奇怪的气味。”她是怕这个村子的人心怀不轨, 今天的经历让她心情分外复杂,看任何东西都觉得不怀好意。
太监们的排查更细致一些, 发现窗纸有几个小洞还给修补了一下,“夫人安心休息, 小的这就安排人守夜。”
温念闻言看了领头的太监一眼, 微笑着道:“辛苦你了。”
“今晚我们睡一个屋子吧。”秦夫人同样心中惴惴,她黏在温念身侧,身后跟着两个抱着孩子的奶娘,“这样万一有点什么也好有个照应。”
“好。”温念点头。
要找一个能装的下这么多人的厢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温念一间间厢房看过去,最后看中了有大通铺的下人房。温念从柜子里拿出被褥,动作熟练地铺好,一起帮忙的还有两个奶娘,除此之外,秦夫人垂着手尴尬地站在一边,有心做点儿事情,却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温念没注意到秦夫人的异状,把足够睡下六个人的被褥铺好,她便率先躺了上去,盖好被子道了声:“先凑合着休息一晚吧,明天再想其他的。”她已经很累了。
秦夫人犹豫了会儿,还没组织好语言就发现温念睡着了,呐呐道:“这是真的困了啊……”她其实也累,但她没有温念那么好的心态,虽然躺到了床上,过了许久仍旧瞪着眼睛没有丝毫睡意,一直到天边发白才浅浅睡了过去。
太阳升至山顶的时候,寂静无声的院子突兀地响起了敲门声,同时还有昨晚那个少年活力十足的喊门声:“嘿!太阳晒屁股啦,吃早饭咯!”
温念对这种嘈杂的环境适应自如,完全没有被吵醒的迹象,反倒是入睡不久的秦夫人并两个孩子醒了过来。秦夫人坐起身,伸手推醒熟睡的温念,“有人喊吃早膳。”
“谁啊?”温念迷迷糊糊地道。外边的敲门声已经停了,想必是外边守夜的太监开了门。
“估计是昨晚的那个孩子。”秦夫人说,“要去吗?”
“去啊。出门在外,不讲究那么多的。”温念捶一捶酸疼的腰背,准备出去看看。
门外边招呼她们的妇人先看见了温念,她惊呼:“夫人?”
温念闻声望过去,咦了声:“杨绣娘?”这是去年年底送了两套双面绣裙子给她的杨绣娘。
“真的是缘分了,我儿子遇到的原来是你们。”杨绣娘招了招手,把在和太监们交谈的少年叫过来,“这是我大儿子,今年十一岁。快喊夫人。”
少年挠了挠头,道:“夫人好。”
“好。”温念点点头。杨绣娘的大儿子她没见过,小女儿倒是熟悉。
“夫人,咱们边吃边聊。”杨绣娘的丈夫去得早,因此昨晚即使听到了动静,为了避嫌并没有出来查看,直到今天早上才发现来的是认识的人。
温念没有和杨绣娘客气,在院子里的圆桌坐下。
不过这顿早膳注定与温念无缘了,她还没有把凳子坐热,就听得外边一阵嘈杂。
“哟,瞧瞧看,这是谁来了?”秦夫人放下刚端起的粥碗,抬手指了指门口。
温念顺着秦夫人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高大身影瞬间映入她的眼底,她扶着桌子站起身,又惊又喜:“相公!”
陈泽昇微微笑着,缓步来到温念面前,“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事实上,陈泽昇昨晚就带着人亲自赶到了茶山,上山路上发现接近山顶庄子的位置着火了,顿时心中又惊又急。后来遇到下山避火的敌军,擒了人审问清楚了才安下心等山上的火灭,而后一路沿着温念等人留下的隐秘记号寻过来。
温念的鼻子何其灵敏,陈泽昇和她又贴得这样近,她立刻就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药味,准确无误的抬手轻抚他左肩靠胸膛的位置,蹙眉道:“你受伤了?”
“嗯。前些时日受的伤,现在差不多好了。”陈泽昇平淡道,仿佛前两天卧床不起的人不是他一般。
“胡说。”温念不相信,“那么重的血腥味,一定伤的很重,而且没有好。”
陈泽昇叹息,握住温念放在他胸膛上的手,道:“还是瞒不过娘子。这事回头我再与你细说。”他看向秦夫人,对她说:“秦大人去接你们家老夫人了,秦夫人与我们一同回去即可。”
秦夫人抿唇笑了笑,不好意思道:“又要叨扰陈大人和陈夫人了。”她对她相公不来接她接受得非常良好。本来她相公是让老夫人和两个孩子跟陈夫人一道的,但是被陈大人用陈夫人会不自在为借口拒绝了。然后才换成她带着两个孩子跟陈夫人一道。
“无妨。”陈泽昇不在意道,他从袖中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放在圆桌上,对杨绣娘说,“多谢你款待内人,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他看清杨绣娘的模样后怔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
“不必。夫人帮了我许多,有她的赏识我才有今天的安稳日子,我谢她都来不及,怎么敢放肆要你的钱财。”杨绣娘摆手。
倒也奇怪,很多人多多少少都会怵陈泽昇,圈子里的人怕陈泽昇的威名,百姓们怕官,杨绣娘却一点负面的情绪都没露,好似她面对的只是路边的寻常百姓。
可能陈泽昇也觉得杨绣娘的表现令人在意,临走前反复看了她好几眼。上了马车,温念便轻轻掐住他腰间的软肉,说:“你总盯着杨绣娘看。”杨绣娘可是个寡妇。
“我感觉她……”陈泽昇露出个纠结的表情,道:“和皇后娘娘很像。”
温念一脸茫然。
“她的五官轮廓和皇后娘娘特别像,但气韵不像,身高体型也不像。”杨绣娘此前已经去过很多次温府,不过这是陈泽昇第一次和杨绣娘打照面。
“你是说,她是杨家人?”说起来,杨绣娘也姓杨,不知道是她夫家的姓,还是本姓。
陈泽昇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不过也有可能。”略过杨绣娘的事情不提,他道:“昨日皇上仙逝,镇西王世子造反,被太子殿下镇压了。”
温念屏住呼吸,抬眼专注地看着陈泽昇,卷翘的睫毛划出好看的弧度,轻声道:“镇西王世子死了吗?”
“没有。”陈泽昇垂眸,把玩她的手指,“太子要留着他削藩。镇西王太嚣张了。一会到家了我们换身衣服就要进宫为皇上守灵,送皇上最后一程。之后,就是新皇登基了。”
“好。”温念点头,却又听得陈泽昇说:
“师父跟着皇上走了。太子感念他的忠心,赐他入皇陵继续伺候皇上。我们一起送他。”
温念迟钝的发现了陈泽昇眼底压抑住的悲伤,她手足无措的扶住陈泽昇的肩膀,脑袋还未反应过来自己想做什么,就被陈泽昇抱住了。他是那样用力,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才罢休。
“我总觉得不够真实。”陈泽昇说出口的话有种落不到实处的感觉,仿如在梦境中念叨的梦话,“师父为了救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皇帝的哑穴,制止他说出让我陪葬的话。明明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但他还是随皇帝去了……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陈泽昇只有她了——即使陈泽昇没有说出口,温念依然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未尽之意。
“人生有很多的悲伤,但悲伤过后我们一定要看开,继续生活下去。”在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可是再苍白,温念也要说。她抱住陈泽昇的脖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不提陈福,“你还有我。”
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洒在温念的侧脸上,在她眼里留下栩栩亮光,那充满希望的眼神让陈泽昇心中失去亲人的苦痛稍稍抚平。
他亲吻她的额头,“是,还有你。”
陈泽昇的一生经历了诸多坎坷,他想,他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温念。“守完孝,我们一起生个孩子吧。”
第78章 他不是太监
陈泽昇话音刚落, 督主府便到了。
温念来不及细究陈泽昇奇怪的话, 在响彻京城的丧钟的催促下匆匆忙忙换上一身孝衣入宫为皇帝守灵。
宫门外, 大臣和命妇们窃窃私语, 面上表情各异。但入了宫门以后,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脸带上了相同的面具, 一眼望去全是悲伤。
温念和陈泽昇一起,跪在灵堂靠门口的位置。前面的是宗室,最前面的是太子。他们后边还跪了许许多多的人, 一直排到宫门处。宫门外,还有跪在路边的百姓们。
温念和众人一般伏在地上,头顶上响起了手指摩挲黄纸的声音, 悉悉索索连绵不断, 不一会儿,便听得太子哽咽的声音:“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皇, 儿臣不孝。”
这仿佛是个信号, “皇上——”众人齐声悲鸣, 似乎每个人都在为皇帝的驾崩感到发自内心的悲伤。
其中以年近古稀的帝师为最,他哭得太厉害, 眼睛肿成了一条缝隙,直呼:“皇上, 您怎么就抛下老臣去了呢?你让老臣如何是好……”他试图跪爬到最前面, 想要抚皇帝的灵棺。
太子连忙上前几步扶住帝师,吩咐道:“快把帝师扶至侧殿稍作休息,”他犹豫了会儿,道:“让太医守着太师。”
帝师表现的那么悲伤,但他却未必是悲伤皇帝的死亡。帝师从前是太师,太子之师。镇西王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学生,教导皇帝只是顺手。在宫门外时,温念还瞧见他和人说笑了。
其他人微微抬起身子,一边哭泣一边关注帝师,见状,温念便不好继续观察下去了。在一群泗涕横流的人当中,完全哭不出来的她显得特别突兀。她用袖子捂住脸,发出“呜呜呜”的逼真哭泣声。
换嫁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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