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夜里,刘丰昭在助產所里整理药品,电话响起。
她马上接听,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了,多谢。」
电话另一头是何玉釧,向她通知这次寻找蓝安淑的行动也无功而返。
儘管被蓝福城威胁,刘丰昭依然深切渴望见到蓝安淑,祈求她一切安好。
她曾拜託何秀桃装成高等女学校的同学,打电话到蓝家找蓝安淑,蓝家的人只说小姐染上传染病去养病了,没办法对外联络,也不适合接受探视,半点口风都没透漏。
刘丰昭问过庄里的人,大家都反问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只好说她跟蓝安淑吵架了,草草敷衍。蓝福城给庄民的说词是蓝家夫人流產去医院调养身体,蓝家小姐也染上传染病,大家都哀怜蓝家祸不单行。
该不会是把蓝安淑关在蓝家大宅里吧?刘丰昭怀疑着,暗地里调查了蓝家大宅,入夜后蓝安淑和蓝高铃兰的房间都没有亮灯,也没有其他空房间亮起灯来。而且阿灯姨确实不在家,煮菜的人变成阿满,买的菜也变少了。蓝安淑应该真的被送走了,到底送去哪里呢?
是去戴新龙家了吗?
刘丰昭趁着到台南市採购时去戴新龙家附近晃了半天,还窥视晒衣架上的衣服,都没有发现蓝安淑或蓝高铃兰出入的痕跡。
另一方面,她也委託何玉釧工作之馀开车跟踪蓝福城的车。连同这次一共三次了,蓝福城似乎真的都只是去唱片行、去跟其他富家仕绅交流同乐,没有去探视妻女。
蓝安淑就像雨水洼蒸发一样消失无踪。
刘丰昭心底的爱意却如洪水肆意高涨。
不过,蓝安淑总是会回来的。
所以,刘丰昭秘密酝酿着私奔的计画。
关于蓝安淑的婚期,刘丰昭是在替邻居孕妇小圭检查时听说的。
小圭主动问起:「蓝小姐都不来了吗?我还想跟她说声恭喜呢。」
刘丰昭问:「恭喜什么?」
「她下礼拜就要结婚了,我们家阿基还说昨天蓝家老爷邀大家去看热闹呢。」
知道了蓝安淑的婚期后,每当窗外传来车子引擎声,刘丰昭总不禁打开窗户,紧盯着车窗里的人。
但那些人都不是蓝安淑。
婚礼前一天早上。
天气晴朗,刘丰昭在助產所里搓洗衣服,内心为了找不到蓝安淑焦虑不已。万一蓝安淑没有在婚礼前回来的话,她设置的私奔计画就派不上用场了……
碰碰!有人粗暴地拍打助產所的门,刘丰昭开门,看见了脸色铁青的阿树,「请问有何贵干?」
阿树不由分说就推开刘丰昭,闯进助產所里张望,又打开卧房的门。
刘丰昭拉住他的衣襬,「你在干嘛?这里可不是你家!」
阿树甩开她,「小姐呢?她一定在你这里吧?你把她藏去哪里了?」
「她回来了?」刘丰昭讶异地问。
阿树盯着她,像是要分辨她话里的真假。
「她不在我这里。」刘丰昭重申。
「那就让我检查清楚。」阿树打开橱柜。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
刘丰昭再次拉住他的手,但轻易地被甩开了。
阿树彻头彻尾地把屋里搜了一遍,连床底下都不放过,最后往后门走,看了看门外,空地上只有晒衣架,再过去就是树林,他若有所思,在地面凹凸不平的树林绕了一圈,一无所获,愤恨地走了。
刘丰昭恼火地关上门,继续洗着衣服,认真思量,蓝安淑跑出来,会去哪里呢?
蓝安淑躲在树林深处,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躲在意外发现的树洞里,胆战心惊地听见阿树靠近又远去。
想不到只是出个门,阿树就来助產所闹事!
在家里也是,随时都有佣人跟在她身边,连睡觉的时候也是,根本就是被软禁。
她明明已经答应阿爸了,他却不信任她。
之前三个月,阿母跟她和阿灯姨被送去阿爸好友在嘉义山上的别墅。那别墅孤零零地坐落在山林深处,说是要让她们欣赏山林,疗养身心,但其实也是一种软禁。
当时她以为阿爸是不希望她受伤的丑态被庄里的人发现,后来才发现不单纯是那样。
在别墅里,每天有医生来探看阿母跟她,刚开始阿母仍旧对她拳打脚踢,两人不得不分住在不同楼层。经过吃药与电疗等治疗之后,阿母逐渐接受假性怀孕的事实,终日以泪洗面,而她背上伤势也大有起色,便开始陪阿母刺绣聊天。
又治疗了一阵子,阿母变得不哭不闹,却也不说不笑,让她悵然若失,感觉阿母已经不是阿母了,只是一具人偶。
她曾向医生反应这件事,但医生说蓝老爷有交代,整个疗程要做完,并解释这只是暂时的状况而已,等疗程结束,就会改善。她想跟阿爸讨论,请医生居中联络,医生说蓝老爷还是坚持继续下去。
那三个月,阿爸只在初期时来探视过一次,她问起什么时候能回家,他却转移话题:「我看那个刘產婆真的对你抱有不正当的情感。」
原来阿爸也不是真的相信她,所以才把她带来这里,把她跟刘丰昭拆散……
她漫不经心地说:「有吗?我们就是老闆跟员工而已。」
「这样很好,你不准再跟她见面了,别忘记你身为蓝家嫡长女的责任,就是跟戴新龙成亲,维系跟戴新龙家的关係,让佃农的香蕉有稳定的销路。」
「我知道。」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分所代表的责任。
「不只是这样而已。」阿爸沉吟一阵,摆出严肃的表情,「戴新龙家的人听说了你阿母假性怀孕的事,对她很同情,我跟他们讲好了,以后就让戴新龙跟你的第二个儿子姓蓝,我们蓝家的家產由你的二儿子继承,在你的二儿子成人之前,先交给戴新龙代管。」
蓝安淑讶异不已,想不到生育蓝家后代的责任也落到她肩头上了……儘管她深深畏惧阿母发狂时所散发的杀意,但看阿母为了传宗接代吃尽苦头、精神崩溃,她也于心不忍。就让她替阿母完成未竟之业,帮阿母解脱吧。
她一定要完成。
她顺从地点头,「我知道了。」
于是,她决定要跟刘丰昭彻底斩断关係。
她独自一人待在别墅的房里,搓揉着那条不自觉放进行李带来的云彩手帕,忍不住偷偷哭泣,胸口发胀,带着椎心的痛楚。
恋爱果然很不自由。
如果可以像汽车的剎车那样,说断就断地终止对刘丰昭的情感就好了。
但莫名其妙地,只有刘丰昭总是知晓她的秘密、发现她的难处、看见她的真性情,又总是在她艰困的时候伸出援手。
刘丰昭果然是特别的。
她啊,其实真的是很喜欢刘丰昭。
不知道刘丰昭怎么了?还在想着要带她远走高飞吗?
即使她从没承认这份情感,但她还是不能自已地做了很多让人看出心意的事。
她想跟刘丰昭见上一面,好好说清楚,就像一般男女恋爱分手那样。
这是属于她的告别仪式。
她必须想出一段话来划清两人的界线。那段话最好像绝交宣言,能让刘丰昭恨透她,也断了她自己的念想。
她在那遗世独立的别墅里,琢磨良久,编造出一段完美的违心之论,像演话剧一般排练了千万遍。
只为了在刘丰昭面前,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如今就是正式登场的时候了。
第十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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