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复这些话时，负责留守主导赤锋帝国军政大权的鞠清濛心下稍微有些不安，害怕激怒对方。
    但她却又坚信着任重的判断。
    任重认为，旋涡三星系的凭空蒸发足以狠狠震慑住哲罗。
    对方是一个足够悠久足够成熟的文明，且已经战败逃亡了一次，懂得识别风险，在对方破译寂灭武器的作用原理之前，不会采取任何过激行为。
    更何况，如今的任重驾驭着星空赤锋甲在宇宙中完全隐形，只要他不死，他的星空赤锋甲不被找到，他的飞船上的冷冻胚胎还依然存在，人类就有反击的力量。
    任重对鞠清濛说道，“在地球人类的远古时代，也就是我长大的二十一世纪左右，人类曾经长时间维持在一个名为核威慑时代的世界格局之中。如今我们的对手变了，但文明存续的哲学却一脉相承。我们已经拥有了对哲罗进行核威慑的能力。那么他们在有万全把握之前，自然不可能主动按下进攻的按钮。”
    鞠清濛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告别的味道，只回头看了身后的马潇凌与陈菡语一眼，缓缓说道：“那么，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任重想了想，说道：“当然会。不过那时候，正是我们已经准备消灭哲罗之时。”
    鞠清濛问道：“为什么？难道真就不能和平共处么？”
    任重再笑道：“当然不能，一个可观测宇宙中，只能容纳得下一个最顶级的文明。当哲罗进入我们的宇宙，又并未完全消灭我们时，就已经注定了迟早会有一战。这不可避免。现在的核威慑，只不过是推迟战争爆发的时间。可总有一天，会由我们来主动开启一场新的战争。”
    鞠清濛：“能赢吗？”
    任重：“当我毁灭旋涡三星系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当然，哲罗也可能会继续逃窜去往下一个别人的可观测宇宙。没有关系，我们会找到他们。我们会永恒地追击他们，一直追击到时间与空间的尽头。”
    “接下来，古盘星系人类会慢慢离开古盘星系，去到没有正二十面体干扰的恒星系中生活。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情绪之于人类是有多么重要。”
    “复仇，同样也是支撑着人类最根本的情绪之一。如果没有复仇为动力，当初的原始人便不会穷尽智慧去发明陷阱与武器以猎杀大型食肉动物。如果只是想得到食物，光是食草动物就已经足够满足人类的需求了。复仇的另一层含义，正是要杀尽身边一切可能威胁到，以及已经威胁到了自己人的生存的对象。”
    任重的话说得很是轻描淡写，但其实却奠定了赤锋帝国接下来亿万年的发展基调。
    与当初他离开源星时一样，这一次，他因着不同的原因，带着不同的心情，暂时离开了古盘星系。
    这一次，他是更彻底的孤独旅行。
    他也没有办法。
    他的特殊改造的星空赤锋甲内，甚至没有一个由人脑组成的智脑装置，全部都是他自己设计的超大规模硅基芯片。
    原因很简单，在所有古盘星系人类中，只有他一个人的思维与众不同，完全不受哲罗的影响，哲罗也无法通过对大脑信息流的检索来追踪他的位置。
    只要他身边再带着任何一人，便有可能暴露出行动蛛丝马迹。
    当然，任重也只是在行为上孤独，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闭上了眼睛。
    随后他慢慢睡去，意识开始沉降，在自己的潜意识的旷野中随意地行走。
    然后，他出现在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城池之前。
    之前时，靠着一系列复杂的操作，他成功地接收到了无名之城的讯息。
    如今，在掌握大统一公式许久之后，他已经可以利用特殊的信息流催眠，让自己的主动意识沉入潜意识的深处，抵达无名之城。
    城主的判断出现了错误。
    他曾经说过，除非任重死亡，否则他不可能进入无名之城，不可能与自己这些人接触。
    但后来，任重完全打破了城主的预判。
    任重再一次证明了，只有他可以预判别人，没有人可以预知他的行为。
    人潮涌动的无名之城大广场上，任重站在高台之上，侧身看着城主，缓缓说道：“谢谢你，以及谢谢你们。不管怎么说，我们其实已经做到了。人类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也得到了终极武器。不管曾经这过程是否历史的必然，还是真就只是茫茫无穷宇宙中的兆兆亿分之一的偶然，我们终究还是触摸到了宇宙的边缘。所以，接下来我们自然再没有战败的可能。”
    十万个无名之城的居民尽皆沉默着。
    他们此时的身躯十分真实，但也只是看起来如此。
    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灵体。
    所以，他们没有眼泪。
    但不少人已经渐渐发出抽搐哽咽的声音，也有人抱住脑袋蹲到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良久过去，城主再缓缓说道：“应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你是我们最后的机会，背负着万亿年来人类最大的期望。坦白说，直到你真正做到之前，我们也只是抱着姑且试试的心思去做这些事，去暗暗地祈祷，但内心处却不敢有稍微哪怕多一丝的觊觎。”
    “是你通过你的坚持与努力，以及你的能力，来将我们眼中的无限接近于零的妄想变成了现实。也正是你，才让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得到了意义。试想一下，如果你也失败了。那么在将来的宇宙之中，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有这么一群人默默无闻地奋斗了万亿年，接受了万亿年的折磨，并且还将在这无人知晓的世界里一直存在到真正的大宇宙的终点。”
    “只是想一想那种未来，就让人绝望。但现在，尽管我们还是不能与外界联系，但至少外面的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名字，也知道了人类真正的起源之地。有了这个成果，我们才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面对无限遥远的未来。”
    任重再说道：“你说，在我死后，我也会来到这里，对吧？”
    城主：“是的。”
    任重想了想，“那其实我们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类了。真正的人类，其实是不该有死后的世界的。”
    城主点了点头，“是的。所以，我们希望由你来给我们这种族进行真正的命名。”
    任重开始苦恼起来。
    城主又道：“之前曾经有两个心灵魔裔误创这里。其中有一名叫泰鸿的男性给出过一个提议。后来，为了帮助你与我们联系，泰鸿与稚女这两个心灵魔裔牺牲了。”
    任重：“泰鸿说了什么？”
    城主：“他提议叫虚族，你觉得怎么样？”
    第684章 十亿年
    任重并没有急着答复城主的提议。
    他敬重泰鸿与稚女这两名烈士。
    某种意义上，在古盘人类中，反倒是只有这两个心灵魔裔加入到了真正的解放人类事业中来。
    这二人的意志的确值得尊重。
    但任重以为泰鸿那只是随口一说，并且当时泰鸿的原话是“一个介乎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种族，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存在，还不如叫虚族算了，甚么都是虚的。真无聊。”
    这并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任重并不是很认可这称谓，只把这问题暂且搁置，留待以后再处理。
    ……
    古盘星系人类四族已经自相残杀了数百万年。
    无论是何族的个体，在诞生之后都几乎天然地会产生一个意识，对另外三族深恶痛绝，并且毫不犹豫地投身到对外战争之中。
    即便赤锋帝国继续贯彻着任重留下的指导思想，开始大力宣传真正的人类史，同时强调四族同根同源的文明特征，这仇恨依然极难消弭。
    仇恨的背后不仅仅是历史的积压，同时却也有着归零武器在暗中牵引控制的缘故。
    但赤锋帝国重新建立无可争议的霸权后，再以强权调动四族资源，用最短的时间将归零武器类星体完全封锁，改变悄然发生。
    率先发现变化的，正是从事理论研究的微观物理学家。
    这些人发现原子电子云中的正二十面体框架消失了。
    电子再次符合了测不准定律。
    随后，随着日子的推移，无论是重建中的机械帝国，还是由于畏惧于赤锋帝国的强权，放着最后一口到手的肉吃不上的另外三族，竟都慢慢反应了过来，意识到所谓的仇恨的由来如此荒诞，根本站不住脚。他们虽然还在嘴硬，但其实心里已经承认自己遭到了摆布。
    再紧接着，百皇带着部分绒须人回到了升华者族中，并面见了创始者，成为深度连接赤锋帝国与升华者之间的纽带。
    孙艾则是送了一个数据分身去往朝圣者的首都——一个名为大矿池的星域，与朝圣者中的智者长老团来了一场友好切磋，成功地让朝圣者认识到了自身的错误，并重新审视了自己的进化路线。
    再说心灵魔裔，则是艾娃带着念力师团队过去了一趟，也是一轮友好切磋，成功与对方打成了一片。此后，来自源星的所剩不多的远古念力师又向心灵魔裔共享了黎阳这个原始异能者的信息，帮助心灵魔裔稍微修正了进化方向，甚至还率先破除了心灵魔裔族群与帝国人类族群之间的生殖隔离。
    随着赤锋帝国不断公布越来越多的知识与观念，四族与赤锋帝国之间的凝聚力开始缓慢爬坡。
    当然，要将整个古盘星系完全捏合为一个团结的文明，多少需要些时间不过事情已经慢慢走上正轨。
    大约一百一十年过去古盘人类迎来了里程碑时刻。
    原本准备去往旋涡三星系以误导联军的舰队临时调转方向，选择了距离稍近一些但规模更小一些的天枢星系，并且切换为千倍光速的超空间远航，用时仅百余年便抵达了目的地，并扎根下来，建立根据地，开始新一轮的扩张。
    自此，正式宣告古盘人类走出了恒星系的范围，开启了新篇章。
    赤锋帝国的凝聚力也在这一刻开始飞跃式提升。
    在这整个过程里，任重虽然人不在古盘星系之中，也从不对外发出信息，就像死了一样，但赤锋帝国与整个人类文明的走向却从未脱离过他的影响。
    这就是任重对鞠清濛所说的核威慑。
    所有人都知道，他有永恒的寿命。
    只要他不死，他对赤锋帝国内部与对哲罗的核威慑都长期存在。
    时间慢慢过去三千万年，赤锋帝国的疆域完全扩张开来，横跨了数十个恒星系，将这一整片被命名为赤锋本星系群的宇宙疆域全部纳入版图。
    在此期间，人类倒也接触到过其他的异种外星文明。
    虽然有些争议，但由于任重并未针对此事做出安排，而是交由后人自主决策，于是乎，灾难发生了。
    当然，这灾难中的受害者，是那些异种文明。
    在举起屠刀之前，赤锋帝国内部曾有过一些思辨，但最终还是由于哲罗的前车之鉴，让帝国中的大多数都发自内心地拒绝共存，只保留了极少数弱势文明作为研究样本。
    此后时间又过去五千万年，赤锋帝国的远航技术追上甚至并超越了哲罗，达到了万倍光速。
    信息部门也终于利用之前哲罗主动联络时暴露出来的讯息完成了索敌，然后在长达八千万年的计算中，将哲罗在可观测宇宙中的多达六百余亿个恒星系级驻地进行了锁定。
    在之前的万亿年中，哲罗的确已经如蝗虫般横扫了可观测宇宙，它们对可观测宇宙的清缴扫荡甚至比人类还要彻底。
    但此时人类并未立刻开始反击，而是继续执行着任重制定的韬光养晦之策，只不断扩张统治领域，积攒寂灭武器。
    ……
    十亿年后。
    在这十亿年里，任重在一片看似虚无的宇宙空间中，时而冷冻沉眠，时而苏醒后观察相距十二亿光年的赤锋帝国的发展状况。
    十亿年，说来漫长，但地球生命从最初的原核生物进化到人类却整整用了三十五亿年。
    对整个宇宙而言，这也只不过是一刹那。
    当然，就是在这一刹那里在拉尼娅凯亚超星系团的一个并不起眼的羽毛长绒之尾末处的银河系里，无数次化学反应组成的链式过程最终汇聚出了人类这在理论上可以超越整个大宇宙上限的种族。
    现在，人类用了不到三分之一个刹那，完成了积累，展开了对哲罗的复仇。
    这场由在可观测宇宙中偏居一隅，看起来依然相对弱势的人类主动掀起的复仇反击战正式打响。
    消失了十亿年的永恒的帝王任重回到了古盘星系，他的帝都之中。
    久候多时的哲罗在捕捉到任重主动暴露出来的行踪后立刻采取了行动。
    数量惊人的归零武器在宇宙中凭空浮现，以数千倍光速靠拢过来，试图包围赤锋帝国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