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有战斗机接近，瞭望台立刻发来了通讯信息，命令它在三号甲板的小型气密仓着陆。这是例行的战时检查，那战斗机完全不敢抗命，花了不小功夫，才在甲板上着陆。一个留着亚麻色长发，身穿一套破烂减压服的年轻人从飞机上跳了下来。
    “番号！”迎面而来的就是身份验证。
    那年轻人喘了口气，抿了抿干裂的嘴唇：“HSC3722，C纵队第四战斗小队中士，亚伦·阿瑟。”
    晶屏上很快就显示出了资料。那个来迎接的军官表情明显放松了一点：“阿瑟中士，你的编队已经重组，先到四号甲板报道吧。去医疗室检查一下，如果没有受伤，立刻归队！”
    那年轻人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的纵队已经被敌军歼灭，连番号都无法保留。然而命令已经下达，他连消沉的时间都没有，强打起精神答道：“遵命，长官。”
    那少尉摇了摇头，挥手让他离开。这样陆续归队的散兵还有不少，任何一次战斗，都会有战斗人员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返回自己的战舰。他们一般会找努力登上临近的战舰，或者到旗舰报道，重新加入战斗序列。这小子的运气不错，身处第三纵队还能囫囵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只可惜他不晓得，现在深空号已经不是原来那艘让人敬畏的旗舰了。
    接受了新的命令，那年轻人沿着通道向第四甲板走去。这是一艘主力战舰，定员800人以上，加上又是战时，还会有更多的收容性人口。通道内不停有人穿梭，还有许多生面孔混在其中，多数人只是抬头看了眼这位新来的中士，就又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那人也不在乎这些船员的冷漠态度，沿着通道登上了四号甲板。但是他没有向着医疗室的方向走去，也没有前往不远处的士官报名处。而是转过两个拐角，来到了一间船员室前。确认左右无人后，他敲响了房门。
    几秒钟后，一个男人拉开了门扉，眉峰紧锁，盯着面外这位陌生的年轻人：“你是谁？来做什么？”
    看到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那青年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本杰明中尉，奉舰长阁下的命令，通知您一项机密事宜。”
    这并非不可能。直接让人传达口信，避免记录在通讯档案之内。很符合那位“新船长”的个人作风。本杰明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点，像是一点也不想听到这种命令似得。过了几秒，他才硬邦邦的挪开脚步：“进来吧！”
    那年轻人没有拒绝，大步走进了房间内。本杰明深深吸了口气，关上了房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走到了那年轻人身前：“亚摩斯上尉有什么指示？”
    他并没有称呼那位长官为“舰长阁下”，而是直呼了他的官衔。对于本杰明而言，真正的“舰长阁下”只有一个人。
    听到这话，面前陌生的年轻人并没有露出恼怒的表情，相反，他笑了出来，轻轻一按捏在掌心的光学屏蔽器。房间里的监控摄像瞬间被遮蔽的画面，但是那些并最重要。像是施展了什么魔法一样，站在本杰明面前的年轻人脸上浮现出一阵涟漪，很快，另一张面孔出现在他面前。一张他极为熟悉的面孔。
    看着目瞪口呆的亲卫队队长，格里芬敛起了嘴角的笑容：“不是亚摩斯的，是我的命令。”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命令
    “舰长阁下！您还活着！！”这张脸，本杰明毕生都不会忘记。像是不敢置信，他不由自主踏前了一步，又骤然站定，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为自己的失言，也为那难以自控的激动情绪。
    看着部下溢于言表的激动神情，格里芬眼中闪过一抹暖意：“我没事。现在舰队的情况如何？”
    “卢恩上尉被狮牙号的人带走了，那个少将调换了亚摩斯来指挥深空号。还有其他几艘战舰，也都陆续更换了关键人员。”说到这里，本杰明的眼中闪出怒火，“舰长阁下，我们要夺回控制权吗？！”
    理查德被带走了？是因为违抗军令吗？这倒是出乎了格里芬的意料，他不动神色的摇了摇头：“还不是时候。如果我此刻现身，很可能导致舰队火并。维萨尔不会放过我的。”
    听到这话，本杰明愣了一下，稍微冷静了下来。没错，现在狮牙号接手了全舰的控制权，如果舰长阁下突然出现，只会让他们陷入被动。火并还是最好情况，说不好深空号直接会被虎视眈眈的狮牙号锁定，遭受围攻。这可是敌占区，跟自己人打起来，足以让观望的敌人趁虚而入。
    想到这里，他的眉峰皱在了一起：“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格里芬脸色冷了下来：“维萨尔选用亚摩斯，而非自己的心腹来指挥深空号，证明他并没有把这艘战舰据为己有的打算。如果再次跟敌军交战，深空号将会被他派上前线，变成冲阵的炮灰。因此，我要在下次开战前，让深空号脱离舰队的控制。”
    本杰明是个彻底的军人，对这种政治手腕并不敏感，但是不用多做解释，他就明白了前半句话的含义。亚摩斯上尉是军部直接派遣的军官，并不属于两位奥斯维德的嫡系，同时这人的性格略显懦弱，抗命不尊和阴奉阳违的可能都很低。如果让他来打前锋，就算心底再怎么不甘愿，他也不敢违抗军令。这就让深空号陷入了彻底的险境。
    但是脱离旗舰的控制？本杰明确实摸不着头脑，立刻追问道：“可是您不现身的话，如何让少将放弃使用深空号作为前锋？”
    “想让他放弃深空号，相当简单。只要让这艘船上，出现一条亡魂。”格里芬冷冷一笑。
    如今的深空号，对于维萨尔来说，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他没有能力更换舰上所有重要岗位，又无法信任这些隶属于“黄金之子”的嫡系。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战舰扔到前线，用它牵制敌人，顺便也让敌军帮自己消灭这个隐患。
    但是如果在战前，深空号上出现了异状呢？比如那个本该消失的“黄金之子”重新出现，哪怕只是一条摸不着实体的虚影。维萨尔不会放过任何他可能还活着的迹象，但是同时，他又没法正大光明的公布宣布“尼斯洛克·奥斯维德”还活着的消息，并且大肆搜寻他的踪迹。无法搜查，无法歼灭，无法利用。维萨尔不会容忍这么一艘“不安定因子”，处于自己的前锋位置。哪怕是作为炮灰也不行！
    这样的话，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就只剩下了一个，让深空号彻底脱离舰队，执行一些有去无回的任务！如果有人抗命，他就可以宣布深空号叛乱，彻底消灭潜在的威胁。如果船上的人没有反应，乖乖离开，也不失为一种摆脱负累的方法。最好让他们直接消失在敌阵之中。
    而这，将是深空号存活下来的唯一机会。
    本杰明的脑筋转的不慢，很快就理清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是并未马上应命。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开口问道：“那深空舰队呢？这次边境远征又要怎么收场？”
    深空号可以逃离战场，但是包括狮牙号在内的深空舰队要怎么办？
    “当维萨尔用舰炮击中我的座驾时，这场远征就结束了。”格里芬莹绿的眸子宛若最深邃的宝石，锁在面前忠诚的亲卫身上，“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保住你们的性命，让你们能够平安返航，回到联邦。”
    这不是“黄金之子”会说出的话。本杰明跟随这位奥斯维德大人足足三年有余，转战了不知多少战场。他清楚这位上司百折不挠的勇气和战斗意志，以及那如同刀锋一般的锐意。而这一次，他没有再坚持，没有再追求不败的战绩。而是选择了撤退，选择保护这么一群对于贵族而言无足重轻的蝼蚁和炮灰。
    这种感觉很怪，几乎让人无从适应。
    他张了张嘴，最终挤出了一句话：“那您呢？”
    您的武勋岂不是要蒙尘？奥斯维德家族不是能够容忍战败的乐园，那些军部的高官也未必会体谅他遇到的血腥内斗。所有的罪责，都会落到尼斯洛克·奥斯维德一人身上。
    “我还要处理维萨尔，为自己找回一些公道。”格里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选择了另一个答案，“至于其他，你们暂时不需要知道。只要相信我，信任我能够带你们逃出绝境。”
    看着面前这位英俊如昔的上司，本杰明有些失神。他明明看起来跟之前一样，一言一行都无可挑剔。但是那冷峻的表情中，有些东西默默发生了变化。让这位“黄金之子”更像一个人类，而非完美无缺，带领他们走向一次又一次胜利的战神。
    喉中有什么哽的厉害，本杰明用力吞咽了一下，啪得并拢的脚跟：“您在西陲救下了我，以及那些数不清的士兵和平民，给了我们新的生命。我们自然会听从您的一切命令，哪怕前往深渊尽头！”
    就像曾经的每一场战斗。
    格里芬握紧了手掌。这是耗费了他无数心血打造的军队。但是从今往后，他们将不再属于自己。轻轻吸了口气，格里芬松开了手心的干扰器，他的面孔微微闪动，变回那个不怎么起眼的黑眸青年。
    “这是附有加密频道的通讯器。收好它，等待我的命令。”格里芬递出一个微型通讯器，交给了还在微微愣神的本杰明，冲他点了点头，大步向门外走去。
    看着重新合拢的门扉，本杰明猛地吸了口气，把通讯器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口袋里。现在，他们需要的，只是等待命令而已。
    ※
    出了门，格里芬四下打量了一下通道，面无表情的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除了安排这些亲卫队之外，他还有些事情要办。
    快速绕过几条走廊，他穿过了四号甲板，身形一闪，踏进上层甲板的高速通道。在登上通道的瞬间，身上的减压服被他收回，一身联邦军服出现在身上。如果在平时，一个生面孔的军官是会引来很多关注。但是由于舰长意外死亡，管理层更替，又有战时临时人口，他这么个少尉军衔的新面孔，并没有引来太多目光。
    就这么若无其事的，他通过高速通道，一直来到上层甲板的尽头。在这里，一台直达电梯隐藏在走廊尽头。在战舰里，很多地方，特别是机密重地都会设置通行权限。没有足够的权限，任何人都无法进入。但是对格里芬而言，这些全不是问题。身为舰长，他的基因会被战舰主脑识别，能够前往任何想去的地方，甚至不会在光脑上留下记录。
    在他面前的，就是一条专供他本人使用的秘密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