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回来了。”
陆行一进垂花门,就听得侍女给他一路问安,及到了正院,长孙愉愉已经迎下阶梯,那嫩黄的裙摆在她脚下欢快地簇拥着,仿佛一朵正在绽放的姚黄。
她这几年被陆行养得极好,吃食上也循序渐进地有些改善,以前真是种种东西都碰不得,现如今至少瓜果之类的生冷都能食用了。西域一路上缺水,她甚至还学会了喝骆驼奶,虽说过程有点儿不堪回首,但现在羊乳她每日都被逼着喝,饮下也不会再腹泻了。
正是因为如此改善,长孙愉愉也不像从前那样是个纸糊美人了,丰腴之后容色更胜从前不止三分。
陆行看到长孙愉愉,有时候都会忍不住感叹,老天竟然能造出如此可人,真真是不可思议。他上前搂住长孙愉愉的腰,携了她进屋。
窗前小几上摆着几张帖子,陆行问:“有人给你下请帖了?”长孙愉愉被排挤的事儿他自然也知道,但有些事他一个大男人真帮不上忙,哪怕能帮,以势逼人去跟自己媳妇来往,似乎也不是那么个味儿。再且,长孙愉愉肯定是不会要他帮忙 。
长孙愉愉不屑地笑了笑,“是寿春公主的帖子。她们只当是她们排挤我,却不想,我是懒得搭理她们。十几年前我就看不上她,现在就更看不上了。”
想想寿春公主,长孙愉愉就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她以为给自己下个帖子,就算给她面子,能换得她去教新庆跳舞?
寿春公主的确是如此想的。京城贵妇排挤长孙愉愉,她心里门清儿,她以为自己下帖子请长孙愉愉,长孙愉愉就能上赶着来跟她交往,只求能重新归入京城的贵妇圈。
长孙愉愉少不得也埋怨陆行两句,“也就是你为官刻板,力求公正,否则随随便便给她那驸马或者夫家使点儿绊子,她就该来求我了。”
陆行笑道:“即便没有我,她不也一样会来求县主么?县主从来都是不用靠我的。”
长孙愉愉白了陆行一眼,“少给我戴高帽子,拿话来框我。我怎么不靠你了,陆相公?”
这一声“陆相公”被她咬得缠绵悱恻,陆行心里一荡,搂了她便亲了上去。
老夫老妻的,长孙愉愉在感觉到陆行开始碾磨自己耳垂时就晓得他是来真的,只能捶捶他的肩膀道:“还没用饭呢。”
陆行有些急色地恳求道:“让我先用用你,待会儿我喂你吃饭。”
屋子里的动静声儿忽然变了个调,莲果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走出房门拦住要来摆碗筷的小丫头道:“待会儿再摆饭。”
虽说要替自己主子遮掩,但莲果心里还是有些抱怨那夫妻俩的。都知道县主肠胃不好,还不按时用饭,这合适么?
其实陆行也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这用饭前先行一遭,他快些就是了,待用过饭还能哄着长孙愉愉再行一遭。若是饭后接连两次,她肯定又受不住,又要找各种借口理由来推托。
却说夫妻俩在这事儿上算是斗智斗勇,最终还是陆行棋高一着,哄着长孙愉愉梅开二度,累得长孙愉愉昏睡过去,陆行也小憩了片刻。
睁眼起身时,陆行也是有些怨气的,谁不想软玉温香赖床不起呢?他睁开眼也不忙坐起,斜支着头去看长孙愉愉,但见她白嫩嫩的脸颊还晕着热气儿的嫩红,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会儿。
真是怎么亲怎么喜欢。陆行想着如今可算是能见着点儿肉了,白润润的却比以前那瘦瘦的模样好看太多。他低头又啄了几口,感觉有些控制不住了,这才穿衣起床。
前院内许多官员已经等候陆行多时了,见他进门儿,都起身问候。只觉得随时见陆行都是精神奕奕,眼睛亮而有神,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主。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蓄须,瞧着却只有二十五、六,神朗气清,风华高茂,自带一股诗书清华,看着是又干净又清儒,难得的是神色间还有一股少年气,真不愧是千年世家出来的子弟。
却谁又知道这“道貌岸然”的人先前干了什么呢?
他们看不出来,就少不得猜测,陆相公这夜里才开始见客,自己哪有功夫回去陪少妻美妾啊,他自己不好女色,不贪恋床笫之乐,也不嫌妨碍别人么?莫不是自己不行就盼着别人也不行?
当然这都是那些人私下的无聊猜测,谁也不敢说出来,顶多极其信得过的人之间才调侃一下。
寿春公主的驸马私下也为这事儿跟她打趣,“你知道么,皇上说陆相公之所以能瞧着那么年轻,是因为食素和节欲。”
“节欲?”寿春公主愣了愣。
驸马笑道:“可不是么,就不知道是真节欲还是不行。”
寿春公主却没驸马笑得那么欢,男人行不行的,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不怎么在乎,因为男人根本就不怎么进她的门儿了。便是她的驸马也时常在外头打野食,已经有一年多没碰过她了呢。
寿春公主由陆行想到长孙愉愉,心里又是一阵烦,她送了三回帖子去,都被长孙愉愉给拒了,她也意识到自己这点子诚意怕是不够,她依着本意是不想搭理长孙愉愉的,偏她女儿新庆吵得厉害。
这做母亲的哪有拧得过孩子的,寿春公主到底还是跟长孙愉愉低头了,亲自领着新庆去画馆拜访,然后谈妥了条件。
陆行问长孙愉愉道:“你跟寿春公主提什么条件了?”
长孙愉愉笑得像刚骗了肉吃的狐狸一样,“我让她说服她公婆将王润之的画拿到画馆来展一个月。”
陆行道:“画馆要借画用宁江家里的藏画就可以了呀。”
长孙愉愉道:“那样京城人就没参与感了,皇家画馆开办的初衷就是为了让所有喜欢书画的人都能受益,也都能参与。光靠我们一家是不足以支撑和延续的。”
第202章
陆行点了点头, “你考虑得更深远。”
长孙愉愉能被陆行这样赞扬,那叫一个得意啊,“那是, 她驸马那一族还有几个年轻人的画作不错,我让她必须得说服他们也拿出画作来展示,这算是给年轻人崭露头角的机会。如今皇家画馆重新开办, 第一次算是我求着他们, 将来可就是他们求着我了。”
因为寿春公主办到了长孙愉愉提的条件, 她自然也得信守承诺教新庆跳舞。虽说她也有两三年没怎么跳舞了,但西域之行却极大地让长孙愉愉开了眼界, 也学了不少新舞种,比之当初跳春祭舞时,长孙愉愉的功力可是提升了一大截。
新庆到画馆时, 依旧带着陆双和章筝。
长孙愉愉细问之下才知道, 如今春祭舞不是只一人领舞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我可没答应也教陆姑娘和章姑娘跳舞。”
三个小辈都惊呆了,没见过如此赖皮的长辈,而且长孙愉愉生得天仙似的,这做派怎么就那么市井小民啊, 什么都要先讲好处。
长孙愉愉吃饭时都忍不住对陆行笑:“你是没看到她们三个的表情,太可笑了。”
陆行忍不住扶额, “你跟小辈这么较真做什么?”
长孙愉愉道:“本来教重阳的女儿是没事儿的, 但是章筝也在, 我就不好不一视同仁了。谁让你那姜家表妹, 竟然不顾念亲戚之情, 帮着外人来抵制我呢。”说到这儿, 长孙愉愉都怨念了, 还轻轻地掐了一把陆行,“是不是应该怪你?”
陆行贴着长孙愉愉的耳根道:“那我待会儿下苦力伺候县主赔罪?”
长孙愉愉发现陆行私下真是太不正经了,什么事儿他都能拐到那事上。
却说最终姜如送了一幅她陪嫁的名作来画馆展示,章家几个擅于书画的小辈也送了作品,长孙愉愉这才把三个姑娘都收做了徒弟。
对她们三个而言,这自然是物超所值的。
学舞的都是姑娘家,又是私下编练,长孙愉愉便穿了她那喝盘陀的露腰舞衣,因为爽利,又能让她们看清楚她细微的动作。这舞跳得好不好看,其实全在身体细节的把握上。
明明是一个动作,别人抬手、下腰就是比你好看又优美,那是连每一根指头的动作都牵扯在内了的,都要妙到巅毫才行。
新庆等人都看呆了,原以为长孙愉愉立在那儿就风情万种,倾城倾国,没想到她一舞起来,竟能更上一层,整个天地都随着她旋转舞动,让人的眼睛都恨不能贴在她身上。
章筝和陆双两人原本是对长孙愉愉有意见的,如今见了她的舞才不能不佩服,想着这样的舞自然是不能平白就教给其他人的。
长孙愉愉这边要忙着教三个小姑娘跳舞,又要张罗皇家画馆的事儿,只为了赶在衙门封印的时候能开馆,那时候大家都空闲了,最有闲情逸致谈论欣赏书画。
所以她的确是很忙的,对比之下,陆行有时候都比她空闲。
他有时候闲着,即便长孙愉愉不在府中,也会回一下内院,待在有长孙愉愉气息的屋子里,枕着她睡过的枕头,心就能静下来,更有助于他思考一些难题。
当初被迫与长孙愉愉分离时,陆行在怀王军中,是靠着她的一张手绢聊以慰藉相思的,也才能挺过那许多日日夜夜。
新提拔上来进内院伺候的丫头丹橘见陆行走进院子,忙地迎了上去,“相公,县主今儿一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陆行点点头,“我知道,我在这儿歇会儿。”
丹橘忙地伺候了陆行换鞋,又打了水来伺候他擦脸擦手,端茶递水的殷勤至极。
陆行有点儿烦她,他不过是想静静地待会儿,但因着丹橘是长孙愉愉屋里的丫头,他却不好说重话,否则那个护短的小县主回来就要跟他闹。
这一个小插曲,长孙愉愉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不会有人跟她提,但这并不意味着没人来处置这件事儿。
这日晚饭时分陆行走进内院,本该已经回来的长孙愉愉却不见踪影,也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
她不在,莲果和冬柚两个大丫头自然也不在,但平日很少在宁园出现的文竹却偏偏在院子里。她跟前还跪着个丫头。
陆行不过一晃眼就认出,正是那日在他面前殷勤伺候的那丫头。
文竹领着丫头们给陆行问了安,陆行则不动声色地进了屋,只问了句,“县主还没回来?”
喜杏儿轻言细语地道:“想来是马上要回来了,冬柚姐姐派人传了话让准备晚饭的。”
陆行点点头,被院子里的话语声吸引了注意力。
丹橘哭着道:“文竹姐姐,我真没有,我真没有勾引相公,不知道哪个天杀的冤枉我,那日相公回来,院子里也没人伺候,我才上前去的。我除了端茶递水,什么都没做,连话都没跟相公多说一句。”
文竹冷冷地笑了笑,“你那点儿小心眼儿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我只问你相公回屋的时候你脱什么袄子?”
丹橘忙地道:“是屋子里太热了,我才脱的袄子。”
“我看你是心里发骚才生热吧?平日里就涂脂抹粉,扮给谁看呢?”文竹道,“相公回屋别人不知道伺候么?就你一个人拼命往前窜,生怕显不出你来?这大冷的天儿你还脱袄子,我看你是想脱得光光的爬床是吧?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鬼样子,你也配?”
“县主待你如何?好吃好喝地供着,平日里对你们连打骂都没有,你却黑了心肠想攀高枝儿?美得你。这么想男人,我已经找了牙婆马上就来把你卖到那最下等的窑洞里去,到时候一天几十个男人给你。”文竹道。
丹橘心知文竹心里已经认定了她有罪,她说什么偶读不管用了。再一听文竹要把她卖去窑子,她就吓坏了。
橘咬了咬牙,只能对着屋子里高声哭喊,“相公,相公,丹橘真的没有勾引相公,求相公为奴婢做主呐。”
陆行这会儿心里正回忆那日丹橘到底有没有脱袄子,他实在是记不住了,只因他压根儿没留意过丹橘。
但他知道文竹是故意等着他回来才发落那丫头的,也算是敲打他。陆行有些恼怒,是人品被质疑的恼怒,不过他也得承认,家中的奴仆还得让文竹不时敲打敲打。
别看长孙愉愉高傲得下巴扬天上去了,但她待下一向宽和,当初为了不给厨娘添麻烦,连烤物都不吃。她那性子御下是不怎么行的,幸亏晋阳公主给她培养的四个丫头都很忠心,很得力,为了这份忠心陆行便将文竹的不敬给宽容了。
屋子里没有回应,而买人的牙婆却已经进来了,丹橘把心一横又冲着陆行喊道:“相公,相公,奴婢是一心为了县主和你好。奴婢不求别的,只求给县主生个孩子,到时候再卖了奴婢,奴婢一句怨言也没有。”
陆行闻言站起了身,脸色阴沉得欲滴水,他走出房门对着文竹道:“这种背主之人,还留着做什么?她爹娘呢?”
丹橘本是满怀期望地看着走出来的陆行,以为是自己的话打动了他,谁知却听见了仿佛晴天霹雳的一句话。陆行行事竟然比文竹还狠。
文竹上前禀道:“回相公,她是园子里一个婆子的女儿,家养奴却出了这等背主货,她老子娘肯定也脱不了干系。”
“把她一家都卖了吧。”陆行道。
文竹应了是,叫人将丹橘捂着嘴巴拖了下去,回头又吩咐所有人,“把嘴都给我管严实了,要是有一个字儿传到了县主耳朵里,就跟丹橘一个下场。”
丹橘的下场很惨,如果她只是勾引一下陆行,文竹将她卖了就不会管了,但她却说出了后面的话,要替长孙愉愉生孩子,文竹哪里容得了她,叫人盯着卖去了窑子,看她累死。
文竹不许任何人把今日事儿告诉长孙愉愉乃是怕她听得丹橘的话触痛心事,但陆行还是主动告诉了她。有些事儿藏着不是办法,要是有朝一日被抖了出来,反而容易落下心结。
“抱歉,抱歉,今儿刚要回来,云姐姐却说有事儿找我,就耽误了。”长孙愉愉一回府就跟陆行道歉,“怎么了?你脸色不好,是生我气了?”她主动依偎到陆行怀里,毕竟是约法过的,她有点儿心虚。
陆行搂住她在腿上坐下,“就那样忙么?你可知这府里有人生了心思要钻你的空子?”
钻空子?这种事儿长孙愉愉绝对敏感,一听就明白了,她双手圈住陆行的脖子,娇滴滴软绵绵地拖着声音道:“谁那么大胆子?”
陆行啄她一下,“文竹替你收拾了。”
长孙愉愉变了变脸色,“我说今日怎么刚说回来,就遇着云姐姐,肯定是莲果她们几个使坏拦我呢。”
陆行点了点长孙愉愉的鼻子,“你倒是聪明。”一点就透,“也不怪文竹她们瞒着你,只因那丫头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说了不该说的话。”
“怕我伤心?”长孙愉愉噘噘嘴,“我可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正因为知道你不是,所以我才告诉你的。你也别气性太大,敲打敲打文竹就是了,她替你处置那丫头,是她的本分,但的确不该瞒着你自作主张。”
“知道了,她们是娘亲留给我的人,我不会怎样的。”长孙愉愉知道陆行是担心自己又撵走文竹。经历过那场浩劫后,长孙愉愉远比以前成熟,也更体谅人心了。
九章吉 第1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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