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窈左手撑起眼皮,揉了两下太阳穴,在待录音的稿件上做好标注。她其实只是季节性犯困,闻言笑了一下:“退不退休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他能将年底的单位福利换成现金。”
“这……他怕是做不了主。”
骆窈说说而已,耸耸肩继续过录音稿。
这时马思从外头进来,满身寒意还未褪去,耳朵鼻头被冷风吹得通红:“对了, 明天和几所学校负责人开会谁去啊?”
骆窈打了个哈欠, 应道:“我去。”
涂涵珺说:“你让师父去呗。”
骆窈整理好东西, 起身准备去录音,伸出一根手指看着她:“这么好的机会, 我当然要正大光明提前下班,回家冬眠。”
“骆窈,你来一下。”
走出录音室,频道监制胡主任把她叫了过去, 骆窈应声,心里莫名有点忐忑。
她初进电台那会儿也不是什么都懂的,犯过不少错误。梁博新批评教训不算狠,因为和这位胡主任相比,任何人的严厉都是春风细雨。
他平时不怎么管组里的琐事,但作为最后把控的人,一旦说话就跟老师突然点名一样叫人胆战心惊,涂涵珺有次被他直接骂哭,连马思这么“硬气”的人,面对胡主任都跟蜕了一层皮似的。
“坐。”胡主任快五十了,有着一切中年发福的硬件,深刻的皱纹和藏不住的白发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大一些,手边掉了漆的大号搪瓷缸是常年标配。
他提起杯盖撇了两下茶叶,摇头吹了吹,却没有喝,虚晃一枪让骆窈眼皮微微跳动。
“您找我有事儿吗?”她提了口气问。
胡主任放下搪瓷缸,不像别的领导会问一句最近工作怎么样啊,直接就说:“台里想把你调去文艺部。”
不是批评,骆窈松了口气,重复道:“文艺?”
胡主任从旁边抽了一个文件夹出来:“之前送你去培训,就是看中你的创新力,打算让你回来做出一些突破,我想这些你心里应该也有数。上一次是梁博新拦下来了,我没阻止,因为确实决定得不太厚道,不过这次于你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骆窈眉梢微动:“师父也同意了?”
胡主任不置可否:“梁博新的想法我知道,他想培养你担起科学频道的大梁,但这小子有时候还是专断了点儿。”
“我手头上有不少栏目,你们组能到今天这个成绩,我当然也希望你留下来,但这并不妨碍你的个人发展。新时代造就了更多优秀的人才,我觉得以你的能力,还有许多发挥成长的空间。”
骆窈抿了抿唇:“所以,您是希望我同时负责两个节目?”
胡主任补充道:“隶属部门不改。当然,如果你觉得无法同时顾及,也可以选择直接调过去,我尊重你的决定。”
第一次听胡主任这么和善地跟她商量谈事,骆窈的胆子似乎也大了点儿,想了想问:“那我能拿两份工资吗?”
胡主任噎了一下:“……工资按台里规定,该多少就是多少!”
说完还瞪了她一眼,像他这样的老同志,最不爱在谈建设性意见的时候提钱了。
骆窈笑起来:“成,我同意您的建议。”
她并没有多么宏远的规划,只是现在工龄浅,接私活又不现实,想要赚点“外快”的话,这未尝不是一种选择,但新节目有风险,万一还不如待在科学频道,那就得不偿失了,既然胡主任愿意帮她兜底,她自然不会拒绝。
当然,如果上头这两位领导不帮自己周旋,怕是选择的余地也有限。
……
第二天下午骆窈去了趟十七中,与几位合作校方负责人商定活动方案,之前马思已经和他们沟通过一遍,骆窈和他们落实了各项流程的安排和后续配合事项,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为了表示欢迎,十七中的负责人还带她逛了一遍校园。
雪霁天晴,课间的操场不乏跑跳的学生,刷白的走廊上趴伏着一片,似乎在围观什么好玩的事。
负责人见她好奇,解释道:“是有剧组来咱们学校取景,正在拍戏呢,学生们没见过,都图个新鲜,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骆窈已经看见了。
天气变冷,学生们穿着花花绿绿的大棉袄,只有敞开衣襟的时候才露出统一的士林蓝加白色条纹运动服。夜里下的雪刚化一半,高处的树枝最先感受到温暖,凝成水珠一串串地落下来。
饰演男主的沈元恒正好站在那里,被砸了一脑门的雪水,他脸上满是不忿,即使被罚站也不服气,手里攥着一团红纸大声反驳:“报告老师!我认为学校张贴红白榜才是脑门儿被驴踢了!”
喊声在整个操场回荡,走廊上的学生们用力发成赞同的欢呼,旁边的负责老师干笑一声:“都是配合剧情。”
骆窈点头:“了解了解。”
绝对不是因为产生了共鸣。
不想被沈元恒看到,她快速告别负责老师走出校门口。对面小学已经放学了,有些小孩儿不愿意早回家,要么围在糖画摊前转盘,要么捂着耳朵等爆米花出锅,要么在书摊那一整面连环画和小人书前流连忘返。
走街串巷的小贩挑着扁担,一手小锤一手錾子,边走边敲,“叮铛铛”的声响和麦芽的甜香把路边跳房子的小学生们吸引过来,脆生生地喊:“今天我帮我妈打酱油奖励了一毛钱,咱仨一人一块儿!”
就是可惜没有烤红薯。
骆窈打算给薛峥带几块回去,等那群孩子都买完了才上前:“老板,帮我称二两。”
“好嘞!”
米黄色的麦芽糖被敲成形状不一的小块,侧边还能看见气泡形成的小孔,在雪白的米粉里滚上一圈,再装进牛皮纸袋,老板不需要称,只靠手感就能准确掂量:“您拿好!”
骆窈先吃了一块,甜丝丝的,带一点清凉感,含到后头糖块就慢慢软化,开始变得黏牙。她想了想,又开口道:“麻烦您再给我称二两。”
“好嘞!”
一份给纪亭衍,一份给家里人,至于薛峥,分两块得了,省得把剩下的牙都黏掉。
时不时有来接孩子的家长路过,怕是都摸准了自己娃娃的心思,直奔那几处扎堆的地方一逮一个准,骆窈往公交站走,忽然看见不远处正在起争执。
她登时愣住,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脚尖动了动,想要转身离开。
这条路临近好几个学校,虽然周边没有商店小摊,但来往的人不少,没一会儿周围就聚集了许多大人小孩,七嘴八舌地问:“咋了这是?”
“哎呦你俩别伤着孩子啊,瞧瞧都哭成啥样了!”
骆秋萍见人多起来,这才缓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放开抓着对面女人的手,高声道:“她不是这孩子的家长,她是拐小孩的!”
人群哗然,当即将两人围得更紧,有牵着孩子的立马把孩子抱了起来,或者走得远了些。
“来来来,先把孩子放下!”一位年轻的妇人劝阻。
可那名抱着孩子的女人不肯,手臂更加用力:“你胡说八道,我还觉着你是人贩子呢!上来就抢别人孩子!”
背手的大爷喝止道:“好了好了,把孩子先放下来,放心吧,这么多人在这儿呢,谁是人贩子都跑不了。”
那女人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放开了手。
旁边人忙问:“孩子,你认识他们吗?”
小男孩抽泣地看向骆秋萍,拨浪鼓似的摇头。
那女人气焰立马膨胀:“你们瞧瞧!我就说她是倒打一耙!”
旁边人指着她继续问:“那这个你认识吗?”
小男孩打了个嗝,想了几秒,点头。
闻言,那女人动作迅速地将他抱过来:“我说什么来着?!自家孩子,这人不是人贩子就是有病!”
众人将信将疑地看向骆秋萍,虽然争执后头发和衣着有些凌乱,但依然可以看出她是个体面人。
现在拐小孩的可真会装。面面相觑后,有人说:“报派出所吧。”
骆秋萍理了理头发,有些后悔今天出门没让司机出来,她微微弯下腰,问小男孩:“小朋友,那她是你谁啊?”
小男孩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说认识她呢?”
“她给我糖,要带我去找妈妈。”
这下周围人的脸色又变了。
“还是报派出所,赶紧的,让公安来管。”
“隔壁那条街尾就有派出所,我骑车过去。”
谁想说完话还没三分钟的功夫,公安就来了,那女人一直在往边缘移动,刚看见公安的影子便立刻转身要跑。
正好绕到后面的骆窈拽住她的胳膊往后一翻,抬脚用力踢向她的膝窝,对方腿一折,因为重心不稳,还没跪下去整个人就往前倒了。
“欸,你跑啥啊!公安同志快过来!这人要拐小孩儿啊!”
“闺女你这一手可真漂亮!”
公安很快赶过来将人制服,小男孩和骆秋萍也要跟着一起去派出所,骆秋萍低头看了眼正在捡麦芽糖的骆窈,凑上前问:“小姑娘是你呀!”
不知道谁说:“你俩认识?”
骆窈抬起眼皮,眉心拢起像是有些疑惑,然后淡淡道:“不认识。”
骆秋萍欸了一声,觉得自己应该没记错,可公安已经过来了,她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坚持,只说了句:“谢谢你呀。”
“……”
“小伙子,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刚才是你报的公安对吧?”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刚有个姑娘让我去找派出所的,我还以为她要坐面的呢。”
“姑娘呢?”
“欸对啊,那姑娘呢?”
……
骆窈折回去重新买了一包麦芽糖,然后从另一条路坐车回家。
最近太容易犯困,她回到家属院就倒床上了,东西全放在茶几,衣服脱下来随便扔个地方就钻进被窝。
薛峥不知道放学去哪儿玩了,家里谁也不在,她懒得开暖气,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一闭上眼,便想起骆秋萍刚才跟她道谢的样子,骆窈动静极大地翻了个身,轻哼一声。
不枉骆女士费尽心思维护自己的形象,瞧瞧,在原书作者眼里,她居然还是个路见不平的人。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毫无逻辑的梦做了好几个,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骆窈隐约感觉到被子被人掀开,空气瞬间流通,然而呼吸还是有些不通畅。
“怎么睡成这样了?啧,妈说了多少遍了,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子。瞧瞧你衣服随便乱扔,到家暖气也不开,这么薄的被子能顶什么用?还把头都蒙住,人都憋坏了。”
“这么大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以后嫁出去怎么办?”
“出来吃饭了,还不起床?”
“窈窈!”
耳边嗡嗡作响,吵得人头疼,眼皮打开一条缝,骆窈懵懵懂懂地嘟囔了什么,抢过被子想继续睡。
“窈窈?是不是不舒服啊?不舒服妈带你上卫生所。”
恍恍惚惚间,骆窈心道:只要你别烦我就行。
穿成年代文里的朱砂痣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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