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李东吾长达五年的相处里,他教会了我体面的分量。我虽然明面上总笑他就算讲究到最微末处,还不是能一口气吃净我半夜事后给他做的放调料包和合成肉的速食面。可背地里,我还是学会了去感受手工与流水线做出的衣服的质感差异,看咖啡怎么一点一滴地萃取,用上丝巾扣皮草针这些从未注意过的首饰。除去这些最通常的穿戴吃食,我眼看着他怎样去克制多余的情绪,将不必要说出的话简化成一道眼神,一个手势。这是我永远模拟不来钻研不透的学问。
到那天,在我眼里,李东吾极不体面。
满屋的空气像盘旋,许久终于一团钻向出口,震荡起来。我却觉得呼吸困难,鼻腔里能嗅到的只有那阵苦燥的烟草气味,把他惯用的乌木沉香都给盖得不剩一丝,若我在留心一些,会从他大衣内侧闻到机舱里的异国空气,他刚从高空落回地面,经历了十三小时的飞行。
这是后来周秘告诉我的。
“我没事儿,你,你抱松一点。”我用力推推他,纹丝不动,又不能直接说出有别人在呢,毕竟这别人就是我父亲。
李东吾只顾得上把我往怀里一个劲儿地揣,要是能从身上开个洞将我塞进去,恐怕他早就动手了,我觉得头顶的发都被他的下颌来回磨蹭乱了,“小没良心,我吓得魂都要掉了……你怎么就不能让我放心?”
我的声音闷闷地传进他身体里,“……老三和你说的?”
提到李东屿的代号,他这做大哥的又像触及电门一样将我拉远了,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就像找不着小狗小猫的时候到处贴告示说有酬金重谢,声泪俱下,刚摸到尾巴尖儿上又要往它们屁股上重重地拍,骂道叫你们背着我乱跑。我想我又唤起了他被背叛的记忆,声调都抬起来,“我对你掏心掏肺的,你到底瞒着我有多大的能耐?”
我刚被解救,虽谈不上惊魂未定,但到底有点委屈在的,我看了一眼我父亲,不是让他站在父亲的立场上帮我开脱,而是催他快点离开,他竟立刻领会了,低头走了——只是一出门又被周秘给截下,领去别的房间了——也许他也知道在李东吾面前,他是不够格来护我的。
他该做的事,李东吾都代替他超额完成了。
都赖他们家里粉饰太平,一层层剥开细数不知道窝藏了多少坏种和天真鬼,放高利贷的都有,保不齐和黑手党还有沾边儿。我就只有被李家这只巨手来回折腾的命。温存失效,我硬生生将眼神抵上去,“要不是你总自以为是地替我们安排,我用得着瞒着你到现在,还遇到这种事?”
我能看出李东吾压着火气,他眼下的阴翳很重,“你和老三要合伙,我怎么不能知道?他从小到大什么事不是借我的力,至于你,我本来就该——”
我的脾气却被他这个意味深长的终止符给挑起来,“你本来该对我怎么样?也一路护着,让我借你的力?那我今天不还是差点儿被绑到这样一个火坑里来了。”
那只搁在地上的高背椅被他轰隆一声踹翻了,不是冲我的方向,我都没瑟缩一下,就静静地看着李东吾这失态的瞬间,为着我,“都知道我疼你!都知道我疼你疼到什么地步了——陈了,你以为在你之前我有什么软肋任人拿捏?!那是他老二该死,你总不能怪我太宝贝你!”
我说不出话来了。
他下一刻又像是被抽空所有力气,神游般踩着步子坐到桌旁,也顾不上端着里,弓起背来,将脸深深埋向支起的掌心,这本来该是等着我蹲下去将头靠过去蹭一阵儿的位置,我却听到他像是呜咽的声音从指缝溢出,这一回,李东吾或许看到了自己失手的可能。“……我不敢想,要是我再晚点儿下飞机,那失心疯的怎么对你……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吗,不敢,我真不敢想。”
我想为他道明一种可能性,“那是你太在乎我,才让人找着弱点。我觉得你不至于……”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他又几乎要跳起来了,多想提示他已经是不下三次地有失体面,他带着恨不得将我生吞了的表情,“陈了,你别想再背着我折腾什么,我明天就派人二十四小时地守在你周围,谁都别想——”
我退后一步,“李东吾你别糊涂了,我自己明明处理得好好的……”
“你哪天真有个什么好歹,我杀人的心都有。”
他竟起身径直走向门外,周秘应是一直在不远处守着的,两人几乎是严丝合缝地接应着一出一进,我看着周秘递过来的毯子,示意我搭一搭,这是对待获救后的人质惯用的安抚方法,可对我实在没有生效的必要。
“我用不着。”我烦躁地把那团绒绒的往外一推,追出去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一问李东吾,他背在身后的手背上那道不大不小的伤口,有没有很痛。
多么需要我将不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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