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下,又猜测:这封信估摸着是发现这些岛后不久的事了。
晏暄不置对错,一边取出另外的几封一一看过,最后才道:自大宁开辟漕运路线开始不久,他有意或无意地发现了这些岛屿,于是对船只行进路线进行约束,同时厉兵秣马,将所有的资源都聚集到了岛上。
他倒是也不怕什么时候海上吹来巨浪,把他这些个秘密基地给整个淹了。岑远讽刺地一笑,可既然他养精蓄锐这么多年,为何偏偏今年行事如此张扬了?
前几年南军征兵事宜并非由晏暄管辖,但根据记录,当时的文件表面上都并没有出现明显的不妥。
等等。
思及此处,岑远又忽然想到,上一世晏暄在最初始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征兵的异常,一直到次年年初才开始着手调查,少说也得到今年年末才意识到征兵的问题。
小将军的能力他是不会怀疑的,那既然如此,就说明这些异常都还勉强能在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范围内。
真正脱离了计划的,应当还有这一世对征兵一事调查的提前才对。
岑远将视线投向晏暄,后者似乎没有留意到,另外又打开了一个木箱,翻阅着其中信件。
一时间,幽暗的地下室中只剩下了纸张翻动的声响。
蓦地,声音静止,晏暄停下动作,说:我们都忽略了一点。
什么?
晏暄将信件平放在桌上,用指尖点了点:最先提出希望调整漕运路线的,是楚王。
岑远本还在思考,该如何开口询问对方发现征兵一事有异的经过才能显得不那么突兀,然而此时听到对方的话,他也无暇顾及了,忙不迭低头看去。
那信件的日期正是今年四月的时候,是在楚王提出希望调整漕运路线的事情之后不久,而信上书:「一切如旧,人满则送至甲未,毋庸担心」。
一切如旧
岑远喃喃着,这看似普通的四个字却更是加深了他心中的猜测。
若是的确一切如旧,那晏暄究竟是如何能提前发现异常的?难不成在这之后发生过什么他不清楚的意外?
他连忙跟着翻出同一个木箱里的其他信件,一一展开摊平,就见其中大多是一些简单的安排调整,混杂了一两句看上去不怎么耐心的安抚,便大致扫过,直到看到一份标为今年五月的信件时倏然一停。
那信上的字迹显然和其他的有了差别,潦草不少,许多字都用连笔带过,但大致意思不难解读:
「五月末时,鄙人得空前往江南,届时上岸再议
馨」。
岑远喃喃:这个落款
他话没有说完,与晏暄互相看了一眼,在彼此的眼神中都看到了这三个字后该接下去的话
义馨的馨。
岑远没有作声,把方才收缴的香囊拿出来放在桌上,永魂花清淡的味道隐约飘入空中,环绕着布囊角落的那个馨字。
五月末,怪不得岑远忽而想到什么,冷笑了一声道:我记得赵宇上京去长安的日子,恰好就是在五月。
第 84 章 韬光
两个时辰前,青江岸边。
蒋元明刚目送走自家的船,还不等离开码头,就迎面撞上一队人马。
起初他只觉得疑惑,直到为首的人主动朝他走来并表明身份,自称是自己那位皇子外甥的侍卫,紧跟着与他解释了一番现下的状况。
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家的两个舵手竟是被人胁迫,目的就是为了谋害二皇子,并将罪责全数推到蒋家身上。
他一听便惊了,顾不得其他,连忙朝海面上看去,然而茫茫大海,哪儿还有自家船只的影子。
大人!
不待回神,蒋元明就扭头朝旁边的人喊道,尽管眼前这位娄元白看上去年龄与他的女儿相差无几。
我那他下意识想说我那外甥,可现在毕竟不是在蒋家,该守的规矩和该有的礼仪一点都没法少,于是在话出口前连忙改了口:
二皇子同晏将军还在船上,虽说他们二位都自称擅长凫水,可这大海哪比得上平时戏水的池塘。大人,请您
请您一定要让他们平安无事!
不用他说,娄元白身后的那些将士们早已马不停蹄地越过两人,在岸边快速做着出船的准备。
共计十艘大型商船气宇轩昂地排成一排,船身投射在码头上的阴影只有一小部分,却仿佛是笼罩镇压在所有人的头顶。
娄元白表情严肃,闻言朝蒋元明看去:你不担心蒋家因此被牵扯其中吗?
说不担心自是不可能的。蒋元明语速很快,可现在这关头,还能有什么事情比他们的安全更加重要。
娄元白不置可否,但只有他自己清楚,在见到蒋元明的态度之后,他也不禁替自家殿下松了口气。
而再之后,船只整装待发,他便没有多说,在朝蒋元明微微颔首后很快离开。
后者只得在驻守码头的将士的保护下安静等待,直到看到了从远处过来的船影。
不等船只停稳,蒋元明就大步上前,等看到岑远和晏暄相安无事地从船上走下来之后,才终于是重重地呼出胸口吊着的那口气。
云殿下,大人。他忙道,幸好你们没事。
岑远也喊他一声:舅舅。
蒋家的船在方才的那一顿混战中成了主战场,驶回岸边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刀剑无眼,船舱甲板早已被戳得破烂不堪,四处漏风,想要继续用来运货是肯定行不通的了。
岑远在问蒋元明借船时就猜想到或许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事先问了他们之后的出船安排,但饶是如此,想在剩余的一个月内彻底修好这艘船,也是有些勉强。
舅舅对不起,岑远道,短时间内怕是无法出船了。
说什么呢。蒋元明立刻厉声,你们能平安回来就已经够了。
说罢,他想到什么,说道:对了,方才那位姓娄的大人说派人去了家里,以防有人趁乱对蒋家下手,你外祖父怕是会担心。既然你们没事了,我得先回去看看。
派人去蒋家这事还是岑远事先提醒了娄元白的,此刻他也有些担忧,于是点了点头,转头朝旁边的将士嘱咐几句,让人护着蒋元明回去蒋家。
将士很快应下,又喊了几人一起,驾马护在蒋元明的马车旁,不多时就走远了。
岸边,将士们正从船上一一搬下方才在岛上缴获的物品,至于早就没了意识的赵宇、那草包领军以及其他一干人等,也一同被压下船只,待稍后扣入青江县衙,听候发落。
岑远从行远的车马上收回视线,朝正好回到他身边的娄元白问道:那个姓曲的县令呢。
暂时派人扣在曲府。娄元白禀报,另外,我们还在曲府附近抓住一个鬼鬼祟祟的摊贩,在附近问了一圈,没人眼熟。
岑远嗯的一声,见周围的将士们有条不紊,便转向晏暄:我们先去曲府。
晏暄点头同意。
出航时的好天气就像是被海上的一串剑拔弩张给吹散了,此时的天被乌云覆盖,雾气也不知是从海面蔓延到了岸上,还是早就留存于青江县的上空,让空气都变得浑浊。
加之现在入了冬,天黑得快,岑远想了想,对娄元白说:等这十艘船上的东西都搬完后,就让这些将士先去丁午,务必在今日把另外两座岛都给搜完。
说完,岑远随即看向另一边剩余的几艘官船,不免有些头疼:至于那些人
方才袭击他们的那些敌人早就被连船带人带回岸边,因为人数太多,这会儿只能被暂且留在船上。
这么一大批人,加上过会儿从两座岛上带回来的,究竟该如何安置?
岑远没什么头绪,只能同晏暄商量:乙卯、丁午两座岛上的人数加起来有三千,也不知道包不包含那些船上的人,恐怕整个青江都没这么多空余的地方。
晏暄随着他的视线朝几艘官船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很快朝娄元白道:你先快马去丹林,找楚王借用校场。
娄元白不知他们这一路具体都查到什么,可既然晏暄如此吩咐,他只能称是。
岑远问了句:你就这么确定楚王会借?
话虽如此,他其实更想问的是:难道你就这么确信楚王没有异心?
他心里头有一些想法,但至多只是猜想,因此他虽然也在一瞬间想到了他们曾去过的校场,最终还是没提。
而晏暄也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问娄元白:刚才先回岸的四艘船呢?
娄元白不解:什么船?
!闻言,岑远立刻打断自己脑海中的分析,抬头问:你一共带了几艘船?
娄元白从他的神情中似乎也猜到了什么,脸色微沉,语速极快地答道:一共只有这十艘,都是征用的民间商船,官船担心有诈。而且,今日是官船例行维护的日子,就是想借也
他想说的是想借也借不到,但话至一半,他自己就琢磨出了不对劲来。
一旁岑远接上了他的话,却是说:就是想借,或许也早就被人征用走了。
娄元白低头不言。
那是在岑远差点就一剑刺穿赵宇的脑袋之后,开始安排接下来的行动时发生的事。
即便是有晏暄的安抚,他一时间脑中还有些混乱,而当时娄元白正好在其他船上善后,他只能另外找人问问状况。
恰巧那时,有一名自称是其中一支船队领队的人上船想要汇报进程,岑远便找到他,问了嘴他们的人数和状态。那个领队向他报备说共计十四艘船,其中征用商船十艘、官船四艘,他负责的是那四艘官船的统合。而经过统计,他们的人员损失不多,现下也成功将对方船只控制,只等命令。
之后对方又主动向他提议,说是先将敌方船只带回岸边,以便接下来的行动。
原本宽阔的海面因为他们停在这的数十艘船只而显得异常拥挤,岑远心想的确如此,就没有发出异议,让他照做。
而之所以没有多问,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晏暄在他身边。
岑远看向晏暄:你早就知道那四艘船有问题?
不尽然。晏暄道,但那个人我有印象。
那个领队吗?
岑远下意识地说完,在脑海中思索了片刻,他记得那人全程半低着头,脸上因为战斗沾上血渍,难以分辨完整的长相,因此这会儿他也只感觉到似乎是有些熟悉。
晏暄在一旁提醒:楚王府,万舞节落灯旁。
岑远脑中似有光线划过是了!
他们与楚王相见次数不多,但每回对方身边都有侍卫跟随。岑远每次要么就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别人身上,要么就是无暇顾及,自然对那侍卫没有太深的印象。
岑远沉默了片刻,忽地自哂一笑,回头望去。
眼前的大海依旧一望无垠,潮流涌动的海面已然恢复平静,只偶尔有些浪花冲刷着岸边码头。
那四艘官船就如同游移在船间的魅影,又像是忽然出现在迷雾中的蜃景,将所有人把玩得团团转,最后悄然消失不留下任何身影。
岑远道:真是好一个韬光养晦啊。
第 85 章 真相
上次在经过曲府门前时,岑远曾看见了不怎么和平的一幕,还间接成了他差点就犯下错误的导火线。
虽然这么想是有些脱罪的嫌疑,但这会儿,他还是有点恶其余胥连带着曲府门外的这条道都看不顺眼了。
原本在街上的木板车早就没了踪迹,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百姓的身影,娄元白派来的将士们早已里里外外将曲府包围,连附近巷子里的几只流浪猫都一同揪了出来。
搜查并没有彻底完成,曲府院子里还回荡着四周传来的声响。青江县令曲宏博正被押在正厅中央,一张灰老鼠似的脸上灰头土脸的,不变的是还挂着一如既往的谄媚。
诶呀,二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岑远走进正厅,完全没去搭理他,只接过旁人递上来的册子。
殿下,这里都是用于记录船只出入港的日期和时间的簿子。一人说道,您手上这本是五月上半月的。
岑远嗯一声,翻开册子找到五月十五那日的记录,和其余日期同时间的船只记录作对比,发现并无不同。
二殿下。那曲县令又操着尖细的嗓音喊了一声,这码头上的事啊很多都是老张负责的,包括这些记录册也是。每月这么多本,下官哪有时间一一去看,县衙没处放才堆这,也就是用来存个档而已。要是内容出了什么差池,您还是找老张比较靠谱。
岑远置若罔闻,又问:每艘船的航行记录呢?
在这里。负责的将士指了指一堆册子的一角,回答道:航行记录数量较多,只让人搬了五月份的来,其余的都还放在书库。
岑远没有去翻阅,只问:船只数量和编号对得上吗?
按照吩咐,我们先查看了每月十五和三十出航的船只记录,都对得上,且就内容来看,北上去程航段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返程时
岑远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没有再让他说下去。
曲县令闻言就在那头哀声载道:唉,那些日子海上天气确实不怎么稳定,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下官就该去勒令码头禁止出船。可是这耽误了粮草,也是刀起刀落的事,下官
以前的航线图还留着吗。
岑远实在觉着烦,径自打断了他。
留着,当然是留着的。曲县令立刻回答,挣扎着想起身,但碍于自己两只手都被绑在身后,身体没法动弹,就只能朝旁边的将士使去眼色:这位小弟大哥,能帮忙把这绳子解开不?
分卷(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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