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铭一眼便看到站在宋一身边的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宋一已经算高挑了,这个男人居然比宋一还高出半个头来。男人头发短短的,露出刚毅的眼睛和棱角分明的脸庞。他很随意地朝顾律铭看了眼,顾律铭几乎立刻感觉一座山陡然压了下来。
宋一笑着说,哥,这是我儿子,啊呸呸,不是,是我师弟。他实习是我带。
男人因为宋一的话瞪了宋一一眼,顾律铭却完全不觉得那种眼神里有责怪的意思。
男人同顾律铭礼节性地点点头,随后对宋一说,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吃饭。
宋一赶紧说,好好,我知道了。待会吃完拍照片给你检查总行了。
顾律铭知道宋一上头有个比他大不少的哥哥,但也仅限于知道名字。宋修是离他很遥远的人,只在电视上才能看到。
宋修走路的姿势让他的风衣下摆甩动如刀割,只看背影都气势如虹。但他同宋一说话时一瞬间又能温柔得像一汪水。
宋修走后,宋一才好整以暇地把顾律铭提溜进值班室严加拷问,大过年不在家待着,跑医院里来干嘛。
顾律铭就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憋着不说话。宋一拿他没办法。
值班室唯一那张桌子上,□□泡面被推去了角落,正位摆着两个大食盒。食盒盖子打开,一个盛着四菜一汤加米饭,一个盛着蔬果拼盘和果脯零嘴,量多得绝不会短了宋一的嘴。
原来宋修是来送吃的,真是个好哥哥。顾律铭是家中独子,虽然亲戚多,但兄弟姐妹都不亲。
宋一把装水果的那个盒子往顾律铭那边推,让他吃。顾律铭说自己刚吃饱,没肚子了。宋一于是埋头狼吞虎咽吃起来,他是一点不会和顾律铭多客气的。顾律铭看着宋一在边上吃,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饿成这样。
八点的时候,两人一起用值班室的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宋一吃饱喝足,就着暖气靠在床上就有点昏昏欲睡了。顾律铭看他眼皮子往下掉,把电视的声音往下调几档。没过一会儿,宋一就睡着了。
宋一在下铺睡的,顾律铭把他身上胡乱搭的被子盖好,蹲在边上小心翼翼又目不转睛的看着。宋一眼下有些青黑,嘴唇也保养得不太好,太干燥。宋一很多忙的事,顾律铭都没法插手。他不懂,宋一为什么要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他宁愿宋一吊儿郎当一点,随遇而安一点,不要这么累,不要这么拼。
可不是拼命三郎的宋一,那还是宋一吗。
顾律铭小心的碰了碰宋一的嘴唇,又仿佛触电般快速缩回来。他想起来他刚才摸了门把手,摸了桌子,摸了被子,都没洗手,这么脏,怎么能碰宋一的嘴唇。他恼怒地去洗手,在水龙头下搓了好几分钟才肯罢休。
他举着湿漉漉的手坐到宋一对面的那个铺位去,眼花缭乱的电视节目也远没有宋一睡着的模样来得有吸引力。顾律铭靠在墙壁上,怔怔地看着宋一。他这会儿脑袋放得很空,就只是单纯过过眼瘾。他觉得就算让他这么看上一整晚,他也坚持得下来,并且乐在其中。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宋一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顾律铭立马飞扑过去第一时间把那通电话挂掉。宋一要是现在醒了,之后肯定不会继续睡下去了。顾律铭看到那通未接显示的来电名是哥哥,他发了条短信回去,告诉那边宋一睡着了,没法接电话。那边很快回复说麻烦他照顾宋一了,询问要不要派司机过来送他回家。
顾律铭本来想陪着宋一过完这个除夕,但又不想让宋修察觉到什么,于是便答应了下来。宋修让他等半个小时左右,司机会到值班室去找他。
宋修说半个小时就半个小时。
司机轻轻地敲门,顾律铭立马出去应门,让司机小声一点,里面有人在睡觉。
来的不是白牌照车,顾律铭猜这应该是宋家的私车。他给司机报了个地址,司机点了点头,一路沉默寡言地送他回家。这是标准的官家司机,除了开车,两耳不闻窗外事。
顾律铭谢过司机,用钥匙转开自家房子的大门。司机在看到他进门之后,便启动车子掉头离开。
顾律铭关上铁门,在深夜里发出刺耳的响声。母亲惊喊着从主院的房子里冲出来,眼睛红红的。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啦?怎么连电话也不接?
顾律铭被问得一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才想起来他在进医院的时候就把手机关机了,他不想别人来吵他。但是他却对母亲说,没电了,和朋友在一起玩,没注意手机。
母亲摸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好久,见他没什么事才算安心下来。埋怨他不给家里报个安,害得她和父亲担心了很久。
顾律铭看着母亲冻得发红的脸颊,想她恐怕是出门找过,心里愧疚起来,便低着头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和母亲一起进屋去。父亲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顾律铭进屋之后,他却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只是让顾律铭去洗澡睡觉。
顾律铭走到上二楼的楼梯前,脚步顿住。他回转过身,对看着他的父母说,我想去德国念书。
师哥,你等我,我一定会脱胎换骨回到你身边。
第25章 chapter
2月过得是很快的。本就先天日头不足,又是过年放假,初八回医院后没上几天班,顾律铭就要真正的出科了。科里的医生调侃宋一就要面临父子离别,不舍得顾律铭走呢。
顾律铭每每听到这种言论,心跳总要慢上半拍。但随即看到宋一嘻嘻哈哈地回应调侃,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的厉害。
2月底前两天,顾律铭正在着手写出科报告,写完让宋一和随便哪个主任签字。宋一神神秘秘地凑过来跟他说要送他份大礼。
顾律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宋一笑得桃花眼弯弯,特别好看,但就给顾律铭一种他脸上写着“我挖了个坑,快跳进来”几个大字的感觉。
顾律铭问他是什么,宋一摇头说等到时候了他自然知道。这让顾律铭越发觉得宋一有计划有预谋地要坑他。
他变得有些在意这个“大礼”,还拐弯抹角地向科里其他医生探听口风,结果当然是什么都没问到。
顾律铭把出科报告拿给宋一签字的时候,宋一看了几眼,笑眯眯地签了字,评了个优秀分,末了还让他去找方主任签。因为宋一平日里经常和方主任一起上手术,顾律铭和方主任的关系也比同其他主任要熟一点,他原本就打算去找方主任。
上午找了方主任空闲的时间去他办公室,方主任很迅速地拔了口袋上的笔刷刷签下大名。一边说着“年轻人以后要加油啊,干我们这行就得不怕吃苦不怕累”,一边问顾律铭有没有读硕博的打算。顾律铭含糊地应着有这个计划,正准备着。
顾律铭闪人的时候,方主任像是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喊住他,跟他说,明天晚上有台心脏移植,给他留了个看台的位置,机会难得。以前实习生是没有这种机会的,这次是宋一逮着主任左磨右磨要来的,可得好好珍惜。
顾律铭“啊”了声,讷讷点头,脑袋都还没转过来。
他出了办公室,在走廊上呆立了五六分钟,才把方主任刚才那些话全部消化下去。却觉得更懵懂不知了。浑浑噩噩回医生办公室,宋一从里面出来,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留给他一个步履匆匆的背影。宋一白大褂左边的口袋鼓鼓囊囊的,露出听诊器的一角。
他现在终于知道,宋一说的那份“大礼”是什么了。
这场心脏移植的主刀是院长,许兆实是国内心脏移植术的权威,但他现在年纪渐渐大了,已经不像以前那么频繁的主刀大手术了。能够在实习阶段旁观一场心脏移植术在顾律铭看来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更何况主刀还是许兆实。别说是实习生,旁观台都要被其他住院、主治给挤满。
但宋一把这块天方夜谭从他头顶撕下来,举到了他面前。
第二天那台心脏手术排的是晚上七点半,六点差不多三十分的时候,病人已经推进了手术室接受麻醉。而上台动手术的几个医生也在会议室做了个最后的简短术前讨论。这不是宋一第一次见到许兆实,但确是距离最近的一次。
许兆实一礼拜查一次房,只查一病区。那种时候他后面往往跟着一大堆的大小医生,就算顾律铭跟着宋一,也只能被挤到后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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