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和唐施挨着睡,一上床,频频作呕,小声对唐施道:“天哪,这被子得多少年没洗了,呕!”
唐施穿着衣服睡,被子将将盖住肩头,整个人也是极不舒服的忍着。
吴老师帮她把被子往上扯了扯,道:“你这样不行,明天铁定感冒,忍忍就睡着了。”
唐施忍了一会儿,实在无法,又把被子扯下来一些,小声道:“不行,这样睡不着。”
吴老师也憋得慌,放弃地也扯开了些。
唐施起来,从包里拿了两条厚围巾,一条给吴英,一条自己围了,将肩膀以上裹住,脸埋进围巾里,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小学里的藏语老师和村长前来接他们,一行五个人坐一辆车,一个小时后车无法再往前开,只能下来走山路,当地人要走三个小时,唐施三个人,走了五个多小时,抵达学校,全部瘫坐地上,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吴老师大汗淋漓,嘴唇干涩,问:“有水吗?”
村长对远处好奇羞涩的小孩儿们用藏语说了些什么,有个干瘦的小女孩儿便跑去拿了一个破碗,在三人歇息的地方停下,拧开旁边一个黑黢黢的水龙头,直接将碗递给吴老师,吴老师愣愣接过,小女孩儿快速跑开了。
“喝这个?”
藏语老师会一点汉语,闻言点点头:“都喝这个。”
“有热水吗?”
“有,洗澡的水。”指了指远处一个破破烂烂的棚子。
三人对视一眼,吴老师默默喝了两口。
小女孩儿跑开后,不一会儿又跑回来,给唐施和肖老师接了水。
唐施犹豫半晌,正准备喝,被肖老师拦下了,肖老师对她摇摇头,道:“你是不是肠胃不好?”
唐施点点头。
“那你不能喝。”肖老师道,“刚来就喝冷水,肯定会闹肚子。”
唐施抿唇。
肖老师道:“我去问问村长。”
好在这里虽然没有电磁炉,但用柴火可以烧水。村长还翻出来一个老旧的热水瓶,可以装一壶水,两个女老师省着点儿喝,一天一壶也够了。
下午吃饭前,村长把所有上学的孩子都集合到学校,让他们认识新老师。
稀稀拉拉的学生个个儿脏得像煤球似的,有些孩子没穿鞋,有些孩子裤子破着洞,这一群学生,高矮不同,大小不同,全部混在一起上课。学校里两个藏语老师,主要教他们藏文和一些简单的算术,由成绩的好坏,分成两个班,一个班教得基础些,一个班教得难些。
肖老师无奈的扶额:“天哪,分班这么混乱,七岁的孩子和十二岁的孩子上一个班,怎么教?”
唐施道:“还是要重新给他们分的,这样我们好教,学生好学。”
这个学校是头一次接收外来支教老师,会汉语的只有村长和两个藏语老师,平时孩子的汉语教学是由村长来教的,只能听懂很基础的汉语。
三个人和村长商量,决定给他们重新分班。
六七八岁的孩子在一个班,九十十一岁的孩子在一个班,十二岁及其以上的在一个班,又和藏语老师沟通了一下,根据学习情况做了一些变动,基本分成了三个班级。
给三人倒水的女孩子叫江央卓玛,十一岁,本来该在二班,但藏语老师说她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孩子,于是调到三班,和十二岁以上的孩子一起学。
村长、两个藏文老师分别是一班二班三班的管理者,唐施、吴英、肖亮三个人,每个班的课都上,唐施和吴英一天四节课,唐施教语文和艺术,吴英教数学和艺术,肖亮一天六节课,教英语、艺术还有体育。村长和藏文老师不仅要单独上课,当唐施他们上课的时候还要充当教学助手,分身乏术。
吴英叹一口气,“老师太少了。”
肖亮道:“好在有些学生的汉语水平可以简单沟通,老师人手不够的时候,叫学生当翻译助手也可以。我们要教得尽量简明清楚,多想想办法,总能教下去的。”
“嗯。”
语言不通、管理混乱、学生学习情况良莠不齐、环境艰苦……简直举步维艰。
唐施道:“明天我把简单的管理方案、分班情况和教学安排都写下来,每个班贴一张。”
肖亮道:“你一个人写这么多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休息,等会儿吃了饭我和你一起做。”
唐施点点头。
学校里的伙食,都是村长夫人和两个藏语老师在管,等晚饭做好后,肖亮趁着火烧了一壶开水给唐施她们提来,又将提前放温的水给唐施端来,道:“你今天一天都没喝水,赶紧喝。”
唐施谢过。
这一晚,两个人写东西到凌晨两点。
唐施睡前摸出手机来看,不出所料的无信号,被子很薄,窗户漏风,大风砰砰砰地敲门,吓人得很。但唐施疲惫至极,管不了任何,沾到枕头就沉沉睡去。
☆、第60章 山中无岁月,事事俱艰辛
第二天早上七点起来,村长已经开始做饭了,见她们起来,指了指热水壶,笑道:“喝的。乐—文”
唐施心中一暖,忙道:“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
早晨的水冰得刺人,热水只有一点儿,不可能奢侈的拿来洗脸刷牙,三个人在水龙头那里接了水,漱口的时候牙齿冷得打颤。
早饭和昨天的晚饭一样,主食是土豆,炒了一个大白菜,三个人土豆拌菜吃。正在吃饭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学生到了学校,学校铁门是关着的,所以学生们就呆在校门口说话,一些人靠着墙,一些人坐在地上,一些人追来追去。
村长对他们说这些孩子有的凌晨四点就要出发,走三个多小时来这里,下午放了学又要摸黑走回去,遇到下雨天下雪天,起来的更早。大多数孩子都是要走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这里。
肖亮道:“为什么不向政府申请建学生宿舍?”
“太多了。”村长道,“每座山里所有学校,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况,政府建不过来。一建学生宿舍,那么学生就要大半年都在这里,解决了住,吃的怎么办?一个学校只有三个老师,哪儿来的精力管这么多学生?”
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肖亮不说话了。
更现实的、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教学。
三个人一上午极其艰难的上了两堂课后,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他们是教惯了大学生的大学老师,一下子让他们教连汉语也不会说的藏族孩子,怎么教?
吴英教数学,对一班的孩子从数字教起,对二三班的孩子从四则运算教起,四则运算是更难的东西——更难的东西就得有更难的表达,数学又是注重逻辑的学科,她和学生语言不通,怎么教逻辑?有些孩子会四则运算,可是他们只会用藏语运算啊,吴英说的话学生不懂,学生说的话吴英不懂,如何教得下去?
肖亮教英语,习惯了一整堂课全英文授课,虽说上课前自我调适了一阵,但一教学生,讲一个单词,会非常自然地说一句例子,他没教过小学生,举的例子不可能是“我有一枝笔”,常常是“我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支笔,它伴随我到现在”这样句子结构成分非常复杂的句子,等他反应过来,重新选择例子时,看着底下五十多双茫然又害怕的眼睛,心里不挫败是不可能的。三个班的英语,不管是七岁还是十二岁,都毫无英语基础。肖亮试了一节课的水,最后只能从英语字母教起。他教学生英语,陪着的藏语老师也跟着学。他和学生沟通困难,还要花一部分精力在藏语老师身上,藏语老师学会了,才可以准确的传达给学生。
这边唐施教语文,她先给三班的学生上课,让他们默写汉语声母韵母,一些人教白卷,一些人写出一些,只有江央卓玛一个人,全部写对。唐施便从最最基础的拼音教起。好在三班的学生因为年龄较大,吸收新知识会比七八岁的孩子快许多,唐施一堂课能把声母韵母全部教完。但等她教七八岁的孩子的时候,速度便慢了许多,这个年龄的孩子对抽象知识的理解弱许多,他们不能快速的将“啊”(音)和“a”(形)对应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哔”(音)就是“b”,教过一会儿之后,他们会忘记每个字母的读音、或者张冠李戴,唐施一堂课只能教五个读音,这五个读音的教学还要配以直观的形象教学,比如“o”读“哦”,就要十分强调口型,告诉他们这是最圆的一个嘴型,它写成这样就要读成这样。唐施寻常上课很少活动,站在讲台上可以保持一个姿势整堂课,现在教这群小学生,把自己能用到的肢体语言都用上了,连说带比划,才能让大部分学生听懂。一堂课下来,比跑一千米还累。
三个人上了一上午下来,深深都感觉到这情况比想象中还要举步维艰。
他们只待一年,要从这么基础的东西教起,一年能教些什么呢?还不确定他们一年后走了,还有没有老师来教他们,如果有还好,如果没有,这群学生的教育该怎么进行下去?
肖亮道:“这是一年后的事情,我们别想。现在这群学生既然到了我们手里,我们就要教好。他们想要走出这大山,就要具备最基本的和外界沟通的能力,也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
吴英道:“文化水平是要慢慢来的,但是我觉得我们也该教给他们一些科学知识和外界见识,当他们对外面世界有了渴望,自己想要出去,学习才有更深的动力。”
唐施点头,“这些东西都放在‘艺术’这一门课里讲,有关身体的知识可以放在体育课上讲。昨天我和肖老师设计‘艺术’这门课的时候就是这样想的,这门课可以讲历史、讲生物、讲地理、讲音乐、讲画画,什么都可以讲,不一定形成系统,尽量方方面面都讲到,让他们有一些概念。”
二人点头。
中午吃饭,依旧是土豆和白菜。这里的学生中午不回家,在学校吃,和他们一起吃土豆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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