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公主的马车慌不择路的跑入森林, 在荆棘丛生中磕磕绊绊的裹足前行, 骑马的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弓箭满张,刀剑冷寒,随时准备出击。上面已经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能让伊丽莎白小姐活着回到伦敦!
言下之意不过短短一句——如果追不上就杀了吧。
简简单单的话, 却透着彻骨的寒凉。有小小的身影躲在森林的暗处, 尽可能的用树丛遮挡住自己, 大气也不敢喘。
月光从小窗中照进了车内, 如此清冷, 如此独特,却也带来了唯一的光芒,照亮了伊丽莎白小姐的脸颊。她有着一般人很难有的准备赴死的从容,因为她其实很清楚, 她们今天无论如何都是跑不掉了,但马车还是必须要拔足狂奔。
因为……
奥古斯特在一阵心悸中醒来, 冷汗顺着额头而下, 划过白皙的下巴,没入白色绸缎睡衣的衣领内。他带着一脸的茫然, 坐在金红色的大床上环顾左右,甚至忘记了摇铃,只顾得上呼喊:“来人,快来人啊!”
拉斐尔就睡在奥古斯特的旁边,在奥古斯特醒来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还不及问奥古斯特怎么了,就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呼喊,一把抱住,及时安抚了国王突然爆发的恐慌症。
奥古斯特在熟悉又安心的气息中安静了下来,倒是不再喊了,可还是慌张的不行,他抓着拉斐尔的手,就像是紧紧抓着最后的稻草。上下牙齿不断地打架,很想努力却还是始终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急的快要哭了。
拉斐尔一声声的安慰怎么都传不到奥古斯特的耳中。
直至拉斐尔再一次抱住了奥古斯特,拉斐尔的臂膀是那样有力又滚烫,在带给人无限的温暖的同事也带给了人无限的力量,他就像是抱着小宝宝一样,耐心的安抚着怀着控制不住的在发抖的青年,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不要怕,我在这里。”
“去救利兹,救救祖母!”奥古斯特终于从嗓子中挤出了他要说的全部,“去救救她们。”
在奥古斯特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耳边只剩下了还未从梦中走出的来自伊丽莎白小姐祈求上帝的声音,快点,再快点。
那种紧张与惶恐是如此的富有感染力,让奥古斯特直至此刻,在拉斐尔的怀里,也始终不能得到真正的宁静。他控制不住的抖索着,仿佛每一个毛孔里都充满了战栗,一呼一吸间全都是不安。
“伊丽莎白和伊莎贝拉都很好,她们在英格兰。”拉斐尔几乎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奥古斯特对伊丽莎白小姐的称呼再一次变了回去,但他已经顾不上问为什么了,只能一遍遍的附在奥古斯特的耳边说,“她们会没事的,伊丽莎白身边有无数的骑士保护,宗教裁判所只敢对那几个东方人动手,不可能真正伤害到国王的家人的。”
“如果没有生命危险,那她为什么跑呢?”奥古斯特蓝色的眼眸里只剩下了茫然与凄惶,“我看到了,她在不遗余力的逃跑!那是为什么呢?”
“我、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也有拉斐尔不知道的问题。
奥古斯特的大脑反而开始高速的思考,对啊 ,伊丽莎白身边应该会有很多骑士的,她在她的封地圈养了无数的人,还曾被玛丽嘲笑过说她是个伪君子,不结婚,却圈养了那么多的小鲜肉。为什么梦中没有呢?伊丽莎白的骑士呢?!
很快,奥古斯特的这个疑问就有了答案。
——那些骑士大多数都用来保护太王太后了。
从牛津离开后,伊丽莎白小姐就带着几个东方人,与太王太后兵分两路,准备从不同的郡县逃回伦敦。
说这是伊丽莎白小姐提前预料到了路上会有变化也好,说她只是过于小心也好。这个决定最终确确实实救了太王太后,她没有被宗教裁判所“请”去罗马,一路有惊无险,没被任何人发现的就安然无恙的进入了伦敦。
而本应该比她更快回到伦敦的伊丽莎白小姐却始终没有消息。
理查三世已经下达了死命令,全国寻找伊丽莎白小姐的下落,仅仅是提供线索就有上万英镑的奖励。
但是,这个本应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悬赏却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激不起半点涟漪。
“还用问吗?!一定是那些从罗马的人隐藏了消息。他们杀,不,他们抓住了利兹。”奥古斯特越来越相信他的那个梦了,“让他们把利兹交出来,否则一个都别想从英格兰离开!”奥古斯特不肯相信那个梦中全部的真相,因为梦中的伊丽莎白……死了。
鲜血染红了本就是红色的斗篷,绽放在纤细的身上,像极了她生前只敢偷偷喜欢的红玫瑰,带着一种哥特式的悲怆之美。
她在黑暗里死不瞑目,单手对着天空伸出,仿佛在等待着谁能在最后拉她一把。
“不不不,那只是我的梦,一个梦。”奥古斯特有些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可如果这是一个梦,又该如何解释我梦到的呢?那个在马车里假装是太王太后的贴身侍女。”
伊丽莎白小姐在生命的最后,对上帝祈求的并不是希望自己能够逃脱追捕,而是希望能给太王太后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希望另外一路保护太王太后的人马能快点、再快点的返回伦敦。她能为他们打掩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最终,车毁人亡。
伊丽莎白死了没有人知道的森林深处,死死的瞪着一双滚圆的眼睛,唇瓣微微张开,却透露不出半点未尽之言。
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她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当宗教裁判所的人发现马车里只有伊丽莎白小姐时,领头者愤怒的声音仿佛在整个森林的上空回响。
拉斐尔没日没夜的工作、联络,然后在某一天,他冷不丁的对奥古斯特说:“我们回英格兰吧。”
奥古斯特的脸苍白到仿佛透明,动作有些迟缓的抬头,茫然的看着拉斐尔:“那法兰西呢?”
“管他的!”拉斐尔只想奥古斯特快乐,哪怕如今只有一丁点的可能——回到英格兰后奥古斯特的心情有可能会好些,拉斐尔都愿意去尝试,“乱了,我就再收拾;没了,我就再打回来!我们回英格兰吧,去找利兹,她在等你。”
有些时候,哪怕我们心知肚明自己在场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但我们依旧想要在场。
奥古斯特也想,他的眼睛里已经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火焰,冰蓝色的,带着一种冰冷又灼热的矛盾,就仿佛他的外表,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早已经想要焚烧一切。他一直在强压着自己心头的怒火,压到最后,他说:“不,我们去罗马。”
这个“去”自然不可能是平平静静的去。
“通知乔枢机和朱莉,可以开始准备教皇的登基仪式了。”
奥古斯特想要亲自把毒药,掐着下令逮捕伊丽莎白的人的脖子,生生灌进去!他要看着他痛苦,看着他求救无门,为他做过的每一件事情后悔终身,却始终得不到上帝的原谅!
他们没有证据,无法立场与教廷开战,无所谓,等他们直接弄死最大的头,改朝换代之后,教廷也不没有证据指责他们什么!
……
英格兰如今还在积极寻找着失踪的伊丽莎白小姐。
太王太后已经多日未眠了,虽然她一再说这是因为年老觉少,但所有人其实都很清楚她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无法入睡。
黑太子和他的嘉德骑士团直接转道,没有回到伦敦,而是在伊丽莎白小姐最后出现的地方就近搜索了起来。
“威廉会把利兹带回来的。”太王太后每天的嘴边几乎就只剩下了这样一句话,除此之外,她都会变得格外安静,坐在壁炉边,看着劈啪作响的火焰,陷入无尽的沉思。她好像重新变回了那个迟暮的佝偻老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安妮夫人重新回到了王宫,她的孩子才几个月大,但是王宫里也有她的牵挂,不分轻重。
怀特霍尔宫上空的阴霾随着伊丽莎白小姐越久的人间蒸发而与日俱增。
偶尔,安妮夫人会去珍夫人那里坐坐,以前是她开导追思爱情的珍夫人,如今则是珍夫人在开导她。王宫的气氛实在是太过压抑,哪怕是天性乐观的安妮也再没办法让大家开心起来。
珍夫人只能一遍遍的对她说:“你不要如此自责。”
“可是我答应过奥古斯特陛下的,我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他在王宫里的家人。”
然后,她们同时沉默了下去。
直至离开,忧心忡忡的安妮夫人都在思考着,到底有什么是她能够为这个特别的家庭做的呢?无论让她付出什么,她都愿意。
然后,安妮夫人就在她马车座位下面,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吉米?!”安妮夫人的面包店这些年帮助过不少孤儿,后来有些长大了,有些被人领养了。这个面色青紫,浑身伤痕的男孩,便是被领养的一个,据说领养他的人是伦敦附近乡下的一对虔诚的教徒夫妻,一辈子本本分分的在田地里忙活,但上帝却没能给他们一儿半女。
吉米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但他却一直记得他的使命,死死的握着手上那柄纯金的十字架。
那是伊丽莎白小姐的十字架。
或者准确的说,它曾经属于玛丽夫人,更早以前属于玛丽夫人的母亲凯瑟琳王后,是她从阿拉贡带来的陪嫁。
安妮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十字架的主人,因为嘴硬心软的玛丽夫人当初满怀期待的把它寄给伊丽莎白小姐之前,还是安妮鼓励她去这么做的。
当时安妮刚刚生产完,儿子连眼睛都睁不开,只会像个小奶猫一样嗷呜嗷呜的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玛丽夫人本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打扰安妮的,中世纪的女人生产总是血腥又可怕的,往往还会伴随着死亡的阴影。但玛丽夫人实在是不知道该找谁商量了,最终还是只能选择去打扰让人觉得安心的安妮。
宗教裁判所总说红头发是女巫的象征,但玛丽夫人乃至整个王室却都觉得红头发是让人觉得舒心的存在,那是奥古斯特留给她们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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