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一脸为难:“有好些人……奴婢这就下去一个个的查!”
“站住!”敬安帝又喝住了他。这样去查,岂不是闹得人尽皆知?国师不好,他这个封国师的人又好在哪里?
“陛下……”王瑾犹豫半天,终于又开口,“奴婢死罪,只是有话不敢不对陛下说。国师虽未对陛下进言废立,但——时时挑唆陛下与太子的父子亲情哪。”
“胡说!”敬安帝虽然喝斥,但心里已经不由得将许多事都翻了起来。王瑾是他的贴身内监,有些事情他确实是看在眼里,且他素来不多言,这样说话还是二十几年来头一回,“你怎敢这样大胆?”
“奴婢是为了陛下的英名。”王瑾磕得额头一片青紫,“国师进献这些年的金丹,可陛下龙体大好,还不是因为食了月中灵药吗?秀明仙师就是殿下请回宫中的,可国师对秀明仙师处处为难……”
他说得颠三倒四,可是每句话都说在了点子上,敬安帝默然不语,手指却越捏越紧,半晌道:“那你说,朕该怎么办?”
王瑾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猛然想起太子的叮嘱,硬生生又咽了下去:“朝政之事,哪有奴婢多嘴的份儿。”
敬安帝瞪他一眼:“那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王瑾连忙又磕头:“奴婢是陛下的奴婢,若有话不说,是为欺君。但朝政之事,奴婢绝不敢多言。”
敬安帝神色稍霁:“你对国师似乎多有不满?”
王瑾这次倒是坦然:“奴婢只是觉得,国师自称方外之人,可总是要插手宫中之事。从前奴婢只是略有所觉,自从秀明仙师入宫,奴婢才觉得,所谓方外人,该当如仙师一般才是。”
敬安帝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有些事不比较不知道,有了知白,才让人看得出真明子是如何的不安份。何况,他当时正在念祭天文书……
“你说国师当时念到哪一句?”
“什么妖邪……奴婢不通文字,只记得这两个字了……”
“拿文书来!”
文书是礼部所拟,真明子又做了几处改动,原稿还在礼部存着。敬安帝一字字看过去,看到“乞降祥瑞,以殛妖邪”八个字,慢慢将手放了下来。正是求上天降瑞除邪的时候,便有天雷下击……再加上鸾鸟绕着齐峻飞舞不去……
“王瑾,你说朕是不是该将二皇子分封出去了?”
王瑾刚想说话,一个小中人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陛下,陛下,二皇子妃难产了!”
盛朝安平十五年正月,敬安帝下旨,封二皇子齐嶂为平王,封地于蜀,二月即离京赴封地,无诏不得入京。至于国师真明子,对外声称是为国祈福而亡,因是方外人,故而葬于京城之外山中。不过知情人都在说,国师才是潜于本朝的妖邪,虽然一时迷惑了圣上,却被天降神雷劈死,若不然,为什么他一死,宫内的道观也随之悄悄拆除了呢?
两仪殿里,叶贵妃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连跟儿子说话都没有什么力气似的:“总归要让你将二皇子妃的丧事办了吧……”
身边的宫女屏气息声,不敢有丝毫动静。二皇子妃这一胎太过小心,她年纪本小,为了保胎十日里有五六日卧床,各种补药更是吃了不少,谁知胎儿补得太大,临到生产之时竟是一尸两命。喜事变了丧事,齐嶂这个长孙没有捞到,倒成了鳏夫。
“母妃莫急。”齐嶂经了这一番折腾,倒像是坚韧了些,“父皇给了我蜀地,那是富庶之地,我做了藩王,也未必就没有了机会,前朝的藩王……”也不是没有藩王夺位的例子。
叶贵妃眼睛亮了亮:“我的儿,你有这样的心气就好,再说你还有舅舅。只是万事要小心,再说你从未离过我身边,如今却要去那千里万里的地方,我……”抹起泪来。
齐嶂其实也只是挺着这一口气。筹划了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最终是能做太子,能登大宝的,如今却被分封到京外去。虽说前朝也有藩王成功夺位的,可是那真是少之又少。藩王分封之后,无诏不得入京,虽然有封地,能掌管封地的税收,可是一笔笔收入都要造册向皇上回报,每年还要向京城进贡一部分。且藩王在封地不得养兵超过八百人,封地虽有驻军,却不听藩王调遣,反而有监视之意。真要想从藩王而帝王,谈何容易。现下被叶贵妃这么一哭,也觉得心下凄惶,如今妻儿俱亡,又要离父离母……
叶贵妃哭了一会儿,倒是擦干了眼泪,目光向四周一转,宫人们识相地都退了出去,她方压低了声音:“蜀地倒也好,只是你若想……还是要有兵。你舅舅手里那些虽多,却是明面上的,这么多年东宫不声不响的,可是把军饷一直掐得都很死,私兵也实在养不出多少来。不过……你舅舅在蜀地附近,曾经探得过一个银矿。”
齐嶂眼睛猛地一亮:“当真?在何处?”若是有了银矿,要多少军饷粮草没有?有了兵,他就有了夺位的希望。
“当初你舅舅也只是大致探得了位置,却不敢随意去动。毕竟他在福建,要调人手去蜀地挖矿实在太过困难,如今陛下把蜀地给了你,倒是机会。”
齐嶂眼睛闪亮,握紧了拳头:“母妃放心,只要有了银矿,我总能成事!只是母妃留在京里,儿子只怕皇后对母妃不利。”
叶贵妃嘴唇微微一撇,嗤笑道:“那个蠢妇?好啊,她越是对我不利才越好。你去了藩地,若中宫还要欺压于我,便是太子不顾兄弟之情。你父皇心里到底还是宠爱你的,如今我们越是示弱,便越能博得你父皇的怜惜。也正因此我才不向你父皇提出给你再立正妃的事,你须守几年再说。”
齐嶂连连点头:“母妃说的是。母妃放心,迟早有一日我还会回来,到那时,我要让母妃风风光光迁进紫辰殿!”
45、洪水
二月二,龙抬头。京城上至达官勋贵,下至寻常百姓,都要出游踏青。就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里,平王动身出京,前往藩地就藩。
长长的车队迤逦而去,直到带起的尘灰都看不见了,送行的太子回身对官员们略一拱手:“诸位大人请回吧。”
同来送行的官员们连忙行礼不迭:“殿下请。”
齐峻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今日齐嶂出京,乃是敬安帝下令官员送行的,只是好些平日里对叶氏一党趋炎附势唯恐不及的人,却远远站到了后头,以至于齐嶂方才的送行场面,着实有些冷清。虽然有“平”字封号,可是藩王毕竟就是藩王,离大殿上那把九龙椅是越来越远了。
官员们渐渐散去,旁边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哗地掀起了帘子,知白从里面伸出头来,一脸的雀跃:“都走了吗?”
齐峻赶紧把他的头按回去,环视四周确定无人注意,这才翻身下马,进了马车:“急什么,也不看看人走远了没有就往外伸头!”
“难得出来一次么——”知白很不满意,“送个行拖得这么久。”自打进了皇宫,除了能跟着出巡之外他简直没有机会踏出皇城一步,更不必说是游春踏青了。
齐峻笑笑:“无妨,今儿多玩一会儿,入了夜再回去也使得。”
知白欢呼一声,伸出头去催促车夫:“快走快走!”缩回头来又兴致勃勃地问齐峻,“京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齐峻正在换上普通百姓的衣裳,闻言微微一笑:“有许多好玩之处呢。先去大明寺吃素斋,然后去山后看杏花;晚上可去城西一带,虽然不是上元节,却也有些花灯可看。”
知白听得两走啊!”
齐峻觉得有些好笑:“说是有名的素斋,也未必有宫里御厨做出来的好。花灯么——今年宫中是没有大庆,可去年——”他刚想说去年花灯极多,忽然想到去年上元节他被刺客行刺的事,后半句话便咽了回去。
知白往他脸上看了看,收起雀跃的表情:“如今平王就藩,殿下该放心了。”
“放心?”齐峻往后一靠,嗤笑了一声,“还差得远呢。叶氏手中还有兵,朝中也还有人。那些饥附饱飏之人都不足为患,可是叶氏在朝中十余年,根基不浅,只是就藩,还不能将他们连根拔起,还要徐徐图之。”
知白听见徐徐图之四个字,立刻一脸沮丧:“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齐峻忍俊不禁:“罢了罢了,今日说这个做什么,走走走,去大明寺!”
大明寺的素斋极其抢手,非预订不能吃到,人都有几分贱骨头,越是如此越要抢,抢到之后就觉得似乎也格外好吃。知白连盘子底都吃干净了,才打个饱嗝放下筷子:“果然名不虚传。”
齐峻讲究食无过饱,早就已经放下了筷子,看他意犹未尽的模样不禁一笑:“也未见得比宫中好,你若喜欢,以后就让东宫小厨房里照着这个做来。”从前真明子还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偏知白节俭,每日就是素斋也不过两菜一汤,才觉得大明寺的斋饭格外好吃。
知白摸摸肚子,很是满足:“也不必了,偶尔吃一餐精致的也就是了。若天天都这样,反而无趣。”
齐峻低声笑,忽然想起一件事:“父皇想要封你为国师。”
“国师?”知白摸着肚子有点昏昏欲睡。
“是。”齐峻觉得嘴里有些干,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劝止了。”
“哦。”知白的闭上了,看起来像只打瞌睡的小猫。
“你不问我为何劝止?”他这样漫不经心,齐峻反而有些急躁了。
“啊?”知白勉强睁开一只眼睛,“为何啊?”
“齐嶂离京就藩,父皇心中其实并不怎么情愿。”
知白把两只眼睛都睁开了:“陛下还不情愿?”
齐峻微微冷笑了一下:“毕竟是宠爱多年的儿子,就这样送走了心里总会有些不舒坦。且朝中那些叶党,将鸾鸟环绕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为什么是叶党?”知白听得莫名其妙,“鸾鸟绕身不去,不是对殿下有利么?”
齐峻冷笑着摇头:“人心翻云覆雨,有利无利只在一念之间。父皇之前为何大肆捕杀宫人?无非因着皇宫之中竟有一支他未能控制的人手罢了。如今叶党大肆宣扬鸾鸟之事,父皇焉能没有顾忌?说不得就要疑心我此刻就要取而代之——父皇已下旨要封赵将军为柱国侯,这是让他留在京城,不能再去边关带兵了。叶贵妃真是好手段,送走了齐嶂,对父皇示弱,如今倒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了。”
知白稀里糊涂地看着他,满脸茫然。齐峻不由得失笑:“难为你了,听了怕也糊涂。”知白是个山野修行的小道士,又不是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这些揣摸人心的伎俩难免生疏,“也罢,不说这些了。只是你的封号——”
“不是已经有仙师的封号了么?”知白不在意地摆摆手,“国师也罢仙师也罢,不过是个名号,修行之人,连这具皮囊都可舍去,区区一个封号又算得什么。”
“不——”齐峻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劝阻父皇封你为国师,固然是因如今叶党推波助澜,想令父皇顾忌于我,若此时你被封为国师,只怕父皇会疑心这宫内都是我一手遮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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