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赶去长乐宫长信殿,却破天荒地被拦在门外。
嬷嬷低着头,劝道:“殿下您先回去吧,太后说她不想见人。”
长公主再叁求见,嬷嬷仍是不松口。她几时这样被拒过,不禁在门口哭道:“母亲,您怎么能不见我呢,您不疼女儿了吗?”
殿内太后只躺着流泪,几乎就要心软。她对着身边的嬷嬷叹气:“此事关乎太子,皇帝年纪大了,又重视太子,我怎么好随意偏袒阿曦那个孩子呢!”
长公主不得进,哭了一场转身去宣室殿。
宣室殿倒是没拦她,她走进殿内就看见端坐在上首的皇帝。
“陛下,我的阿曦是冤枉的,你也知道,阿曦不喜欢太子,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一定是太子陷害她的!”
皇帝看了她一眼,仍旧低头去看手中的文书。
长公主盯着皇帝片刻,心下一横,为了女儿她也顾不得其他了,于是上前坐在皇帝身边,牵起皇帝的手,似嗔似怨:“阿弟,你怎么不说话,你理理我嘛!母后不理我,根本不见我,你也不理我吗?”
皇帝侧过头,把长公主的手整个握在手里——姐姐年纪大了却保养得极好,年逾四十看着却像叁十来岁,此时拉着他的手撒娇,更像是年轻的时候。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楚,姐姐这样对着他撒娇,究竟是被宠习惯了,还是暗中知道了他的心思。可他每有试探,姐姐确实坦坦荡荡,只将他的翻来覆去地蹂躏。
他笑道:“你知道母后为难,事关太子……”
“所以姐姐来找你了呀,阿弟你是知道的,太子几次对阿曦不轨,可阿曦从来没有动摇过。”
皇帝叹了一口气,试探着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半个肩膀带进自己怀里,见她没挣扎,才又开口:“姐姐,你知道,刚刚回宫的时候,太子来找了我。”
“找你干什么,是不是诋毁我们阿曦?”长公主瞬间不快了。
“不是,是太子求我,成全他和阿曦,他说,他和阿曦两情相悦,当年是阿曦一时任性,又贪新鲜,才嫁给了窦淮,所以如今才会数次和太子私会,太子求我,赐阿曦和窦淮和离,给他和阿曦赐婚。”
“放屁!”长公主气得发抖,连脏话都说了出来。
皇帝连忙安抚,他把长公主整个抱进怀里,哄道:“姐姐别气别气,我知道是太子一厢情愿。”
“那你……”她还是把“废太子”叁个字吞回去,“你怎么不罚他?”
皇帝轻叹一声,把下巴搁在姐姐肩膀上,道:“姐姐,你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我还是太子时,也曾有个爱慕而不得的女子……”
长公主面皮抽搐一下,双手在身体两边握拳,许久,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记得,怎么了?”
忆起往事,皇帝心思有些恍惚,他身子后倾,双目注视着长公主,一字一字说道:“所以,我想成全而今的太子!”
他所不能得的,他遗憾了一辈子的,他都希望在子孙后辈身上有一个完美的结局。若是太子能娶了姐姐的女儿,那等太子做了皇帝,所立的太子身上就会流着他和……她的血,这不是很好嘛!
“不行!”长公主猛地推开皇帝,她气得嘴唇都微微颤抖起来,“我的女儿,是我命!我不许你们拿她去全你们那些虚无缥缈的梦!”
“姐姐!”皇帝声音也陡然拔高,“为什么不行?阿曦嫁给太子,太子就是你半子,将来他们生了孩子……未来的皇帝身上都会流着你的血,这不好吗?”皇帝的眼里几乎带了祈求。
可这样的眼神没有打动长公主,她起身,退开几步,才说道:“陛下,臣奉劝陛下一句,得不到的就该放手,否则只是自受其苦罢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得到过!”皇帝的愤怒也窜了上来,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再想到姐姐不知道他的心思,又略微放了心,不再言语。
“什么?”长公主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扶着殿中的漆柱才不至于跌倒。一股凉气从脚升到头,她几步跑到皇帝身边,双手揪住他的衣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帝大为懊恼,可看着姐姐神色,又实在不对。殿中寂静了片刻,皇帝试探着开口:“姐姐,你知道我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对不对?”
长公主慌乱起来,捂着脸直退到墙边,语无伦次,:“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看着自家长姐激动的样子,皇帝如坠深渊。
“你知道!”他笃定了。
他几乎哭出来:“你知道,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知道。”他踉跄着走到长公主面前,捧起她的脸,“姐姐,你明明知道,可你让我一个人,苦苦挣扎痛苦了叁十年!”
叁十年!他的人生都没有第二个叁十年了!
长公主盯着地面,眼泪不可抑制地滚落,她抬起头,亦直视皇帝的双眼:“我知道又怎样,难道我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区别吗?”
皇帝一窒,彻底跌倒在地。是啊,姐姐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分别,难道她会愿意同自己,做下那等遭人唾弃之事吗?
“姐姐,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了,许是快叁十年了吧!”
“那当年,我还是太子,你为什么不去向父皇和母后揭发我?”皇帝心里陡然升起一点希望。
长公主冷笑一声,跪倒在皇帝身前:“陛下,臣只有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且当年您还是太子,臣为什么要去断了自己的路呢?”
皇帝哑然,突兀地笑了两声,就捂着脸哭起来。母后不是先帝原配,他亦非长子。先帝还当王的时候,王后早逝,母后养着他和姐姐,又要疲于应付后宫侍奉先帝和太后,从他知事起,就是姐姐一手照顾他。
后来母后被立为皇后,平日里就更忙了,也对他更为严厉。在他的记忆里,他和姐姐在一起的时间要比同别人在一起多得多,太傅布置的课业太多时,也是姐姐陪着他点灯通宵。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恩如生母的亲姐生出那样龌龊的心思。
长公主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次开口:“臣长大了,就清楚只有您才是臣和母后的依仗,所以,纵然……纵然……”她哽咽了几声,“臣第一次有身孕却意外没了孩子,臣不信那是意外,让人暗中查探,谁知道查到了您的头上……”
她说起往事,明明努力去笑,却掩不住凄苦,眼泪亦是止不住:“纵然,纵然陛下杀死臣几乎所有的孩子,臣依旧得倚仗您,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陛下啊,我知道的已经够多了,也不差再多一件,不如您给臣一个好处,告诉臣,什么叫‘你得到过’?”
她微微低着头,眼睛直盯着他,皇帝想起,他们小时候,每当他说起什么,姐姐也是这样专注地看着他,眼里全是笑意。
他抬手摸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此刻,这眼里没有半分柔情欢悦。
“姐姐……当年、当年我初登基的时候,曾借着姐姐宫宴醉酒歇在宫中的时候……”皇帝几乎说不下去,那是那么卑劣腌臜的事情,是他一辈子不想对任何人尤其是姐姐提起的,今日却要他当着姐姐的面亲口说出来,“我去看过你……”
话语未尽,长公主哪里不知道其中别意。她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抽痛,枉她一直觉得自己聪明,既保全了自己,又不疏远皇帝!
原来自己早被人害了!
自己还一无所知!
可皇帝还没说完:“两叁次后,我发现没有人发觉此事,连你都没有发觉,我胆子大了,给姐姐下过几回药……”他低下头,似是在等着他人的审判。
黄门郎隐隐约约听到殿内传来争吵声,于是走近几步,稍微听清楚一句,就几乎被吓得魂魄离体,连忙把门口守着的宫人侍卫都呵斥出去。
他擦了一把汗,还没定下心神,就听见里面皇帝高呼:“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他一面着人去传太医,一面慌慌张张跑进去,就看见皇帝坐在地上,而长公主被他抱在怀里,似是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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