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薛家。薛家的大儿子跟人斗殴输了,一气之下打死了两个烟花女子,因此郭大人处死了薛家的大儿子。
温无玦心里如同被一记闷锤砸中,闭上了眼睛,叹了口气。
临走时,我特意嘱咐他,不要跟薛家正面刚。
郭璇之为人清正不阿,是个难得的贤良忠臣,但过刚易折,薛家这种什么肮脏手段都使得出来的世家,怎么可能放过他?
明面上不敢跟他对刚,私下轻而易举就可以弄死他。
温无玦缓缓道:是我的错,不该让他监国。
唐玉哽了下,丞相千万不要自责啊,郭大人唉。
马车里静谧了片刻,气压很低。
唐玉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汴京的形势岌岌可危,多亏了许统领压着。从郭大人出事之后,他便几乎封锁了城门了,实行宵禁,薛家等这些世家怕他手中的禁军,这才不敢轻举妄动,算是稳住了局势。
温无玦点点头,我知道。
他可以想象得到。
他和萧归被困了这些久,这些世家滑头不可能没得到消息,兼之又弄死了一个郭璇之,现在也担心温无玦跟他们没完,早存了异心了。
与此同时,李凌与萧归各自骑着马并排着,他便趁机也把汴京的事都跟他说了。
萧归当即眉毛一拧,忽然想到,那他相父该要心急如焚了。
到了行辕时,萧归见他相父面色凝重地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像在想什么事情,脚下差点踩空。
他眼疾手快地上前两步,扶住了他。相父。
温无玦站定了下,淡淡地抽开了手,还是一副与他相距千里的模样。
萧归要气死了,他相父一点小事至于计较到现在?亏他还担心他。
怎么那么小心眼?
他顿时气恼地丢开了去,兀自到行辕里头洗漱去了。
温无玦余光扫过他离开的身影,转而挥手让林洇过来。
丞相,有何吩咐?
林洇,汴京出事了,我们这两日就要回京了。大军回去路上,粮草不能接不上,辛苦你休息一下,然后迅速前往昌平告知沉贤,让他调度一批粮草过来,以备撤军时用。
林洇没有一丝怨言,当即拱手道:是,末将休息够了,这就去。
温无玦心中微动,点点头,去吧。
汴京中的局势肯定是不容乐观的,最差的结果就是酿成世家群起而造反。
如果最终走到这一步,那么,目前最需要准备的是什么呢?
温无玦对外宣称在休息,实则一整天在屋里排六爻。
唐玉还以为他在求问一个结果,心里纳闷儿,以前丞相不是不信这种虚头八脑的东西的吗?
而萧归,自从早上被温无玦冷淡地拂开之后,便跑去整合城中的兵马了,也没来烦他。
温无玦叹了口气,扔出一块卦牌。
没钱就是麻烦啊!
他当然不是在求迷信,他只是刚好在行辕里摸到这副卦牌,便顺手拿来用了。
温无玦以卦牌代表各家势力,财力,兵力,用综合实力来推演各种可能性。
发现无论怎么推演,他和萧归所代表的这一支势力,总是为钱粮所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如今之计,只能是先稳住各方势力,暗中囤粮,以待来日事变。
南疆上次被萧归重创,一时不太可能卷土重来。而北境呢?凉城已定,周边城池未下。
温无玦盘着军中可用之人,给他一支精锐,在一个月内把周边城池收复回来,平定北境,把北燕那群狼子野心的东西赶出去。
思来想去,只有林洇尚可,但他如今要去押运粮草。
那还有一个萧归,他手上的精锐骑兵,可以连夜奔袭,强悍而快速。
但,温无玦一想到他就头疼。
他当初许他领兵打仗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
昱日,萧归从城外军营回来,一身灰扑扑的,还没来得及清洗,就被站在廊下的温无玦叫住了。
萧归的一双眼睛几乎顶到头上了,态度倨傲,有事?
温无玦在心里无声叹气,声音温和地开口,北境还有几座城池未下,我不放心北燕在后方骚.扰,想尽量在回京之前收复回来。
所以?
萧归当然知道温无玦在想什么。
叫他做事的时候就好声好气,没事的时候,就将他冷一边。
温无玦面不改色,淡淡道:烦劳皇上率一万精锐,在一个月内,把周边几座小城池拿下来。
萧归嗤了一声,一个月?相父这是看不起谁?
那你用多久?
半个月。萧归笃定道。
温无玦心底微微讶异,论对军队能力的把握程度,他没有萧归吃得透,毕竟萧归是天天混在军营中操练士兵的。
温无玦一点头,好,半个月当然更好。
萧归微眯了下眼睛,有些危险,相父一开口,朕就这么听话。那朕的话,相父听不听一两句?
温无玦眉心微跳,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朕今日就启程。萧归轻笑着上前一步,附在他耳边,等回来了,我以后都要跟相父同床共枕。
温无玦霍然变脸,你做梦!
萧归不以为意地退后几步,拉开距离,笑道:那相父等着看看。
说罢,他也不看温无玦的脸色,心情甚好地转身而去。
温无玦则要气死了,这个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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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吊唁
昱日, 林洇从昌平归来,策马进城,在行辕前下马。
丞相, 末将过去时,沉贤已经将粮草置于斜石谷中,他已经猜到了丞相要撤军, 故而已经帮我们安排好粮草了。我们撤军途中, 顺道去取就是了。
温无玦微微讶异, 转而又很欣慰。
军中上下如此团结一致,后勤武将皆甚是勤勉, 即使如今国运艰难, 又何愁来日不振?
他点点头,即是如此,军中兵马,你整顿一下, 我们明日启程回京。
林洇顿了一下, 这么快?那皇上还没回来?
温无玦摆摆手,不必等他了。京中诸事紧急,我须早点回去。
此次回京,温无玦留下了李凌仍然镇守凉城,一来接应萧归, 二来也可威慑仍在凉城外虎视眈眈的北燕。
撤军走的平阳官道,途径北邙山。
北邙山高耸巍峨, 郁郁葱葱,在满脸荒凉灰败的北境中,独一份的青绿笼罩。
因山上俱是松树,几乎不见其他树种, 所以不论多干冷的冬季,山上仍然是一片绿意盎然。
温无玦听林洇禀报说已经到北邙山了,心念一动。
他伸了手指勾起车帘,往外看去。
书中原身死的地方。
冰天雪地里,全军断粮,所有人只能吃树皮草根,将松树叶碾碎了,和着冰雪下咽,书中写的是苦涩粗粝,一口下去,嘴里舌头都要麻了,吃饭成了一件极其煎熬的事情。
饶是如此,最终依然被敌军追杀得只剩几个残军护着原身,一起饿死在这里。
这一切的起因,是萧归故意断大军的粮草,害死了所有人。
温无玦穿书之前,看的时候气得牙根痒痒。可来到这里,跟萧归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后,他总觉得有些怪异。
从萧归的性格来看,他虽然冲动莽撞,但本质上不是个穷凶极恶的人。
这么恶毒的事情,他有点无法想象会是他的手笔。
温无玦看了一会,放下车帘,阖上眼睛休息。
不管怎样,未来的事情还没发生,他便不计较,但也不得不防备,往后粮草诸事都不经过萧归的手,也无需让他知晓。
这时,马车辕上被人敲了敲,声音沉闷。
丞相。是唐玉。
温无玦揭了车帘让他进来,怎么了?
丞相,刚有一个流星马送来了皇上的战报。信上说,皇上已经打下了凉城以东两城,如今往南去了,南边的城池望风而降,不过数日,就可以班师了。
温无玦抚掌,甚好,一切也在意料之中。
唐玉捏着手中略带血迹的信,显然是在战场上写了之后沾了污。
下官倒是奇怪,皇上来的战报,为何传给了下官?
唐玉满脸疑惑,掌事的不是丞相的么?传给他算怎么回事啊?
他又做不得主。
温无玦神色淡淡地接过信,只见上面字迹跟狗爬似的,潦草粗犷,不用看内容都知道是萧归的手笔。
唐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温无玦却心知肚明。
他没跟他说要启程回京,趁着他出征就走,狗皇帝这是跟他赌气呢。
想到他临出征前的那句话,温无玦心里一堵,没好气道:不用管他。
到了汴京时,凛冬而过,初春冒头,城外山色有了些许绿意,官道上行人也多了。
文武朝臣已经列队在城门口等待,及至车马停妥,温无玦从马车上下来,众人皆垂手作揖。
拜见丞相。
朝臣们个个深色朝服,衣冠楚楚,反观温无玦,狐裘陈旧,依然是去时的那一身衣冠。
路上风尘仆仆,即使面容如玉,也是蒙尘明珠,失了亮色。
但没人敢看轻他。
温无玦缓步上前,淡淡开口,免礼罢。
他落音刚落,尚且来不及进城,便有一个年轻官员突然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请丞相主持公道。
温无玦顿住脚步,认出这个人是太学的祭酒刘宣。
刘大人有要事?
刘宣面容悲愤,语气中掩不住怒意,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癫狂。
丞相出征在外,有所不知。近来京中发了许多大事,骇人耳目。先是薛家小儿当众打了民女,却逍遥法外。随后太学生将这件事告到了御史台,素称朝中清流的御史台却无人出面处理,直到郭璇之听说了这件事,将薛家小儿锁拿入狱,判处死刑。谁知,薛家小儿刚死没几天,郭大人就被人害死了!
温无玦抬手按在他肩上,安抚道:此事我已知晓,内中详情还需调查。郭大人如今可入土为安了?
郭家大公子悲痛不已,不肯让老父入土,仍然停灵家中,说要为郭大人讨回公道!
刘宣忽然转头面向薛思忠,满脸厉色,言语却是对着温无玦说的,丞相,满朝文武,无人敢出面料理此事,都是因为惧怕薛家的缘故,而卑职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学祭酒,更无权处理。如今只有丞相能为郭大人讨回公道了!
他三句不离讨回公道,言辞更是直击薛家,无疑已经是撕破了脸皮了。
薛思忠贯来是只笑面虎,这个时候也忍不住了。
丞相,小儿打死民女一事,已经以命偿命了,作为父亲的,无话可说。只是刘大人话里话外都暗指是下官害死郭大人,无凭无据的,下官要追究他污蔑朝臣之罪。
刘宣顿时冷笑,无凭无据?风闻奏事几时需要证据了?还是薛大人心虚了,都不让别人说了?
薛思忠道:风闻奏事,那是御史台的权力,刘大人一个小小祭酒,终日不好好治理太学,却搬弄是非,玩忽职守,莫非官都不想做了?
风闻奏事是先帝定下的一项国策,单独授给御史台清流的权力,御史台的官员具有弹劾官员的职责,为了更好地监督朝臣,故而先帝准许他们不需要确切证据,只需要风闻某事,便可向上陈奏弹劾。
而一旦查实,则计入御史台官员的绩效之中。
开国之初,政.权不稳,难保有人生出异心。先帝这个策略,可以鼓励官员互相弹劾,广开言路,不失为好事。
及至今天,这项政策却成了朝中官员互相攻讦的武器,好处没多少,弊端一大堆。
温无玦止住他们的继续争吵,这件事,需要调查清楚再下定论。
说罢,他也不看二人,扶着车辕上了马车,只对两侧军士道:先到郭大人府上吊唁。
沿着城门口的官道进入了汴京长街,穿过重重街坊,温无玦坐在马车里,耳朵却落在外面。
一路上听取了不少民间物议。
丞相这是要往郭府去吊唁?
郭大人是被害死的,丞相心里肯定心知肚明!
如今丞相回来了,看薛家还怎么嚣张!
可是你看后头那个姓薛的,摇头摆尾,也不见他害怕。
远远地就瞧见郭府内外俱是一片缟素,大门口两只白灯笼摇摇晃晃,守门的小厮腰间缠着白绸带,神色木然。
马车在郭府外停下,眼尖的小厮认出来人是丞相,当即要去禀报。
温无玦却叫住了他,不用去了,我自己进去吧。
穿过前厅,未到中堂,便听见里边哀切的诵经超度之声,偶间夹着压抑的哭声。
领路的小厮加紧几步,小跑到灵堂前跪着的一个少年身边禀报。
少年愣了一下,扭头看来。
下一瞬,放声大嚎起来,声音凄厉,丞相!请丞相为家父做主啊!温无玦刚跨进门槛,就被人抱住了腿,当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躬身将他扶起来。
郭璇之膝下子嗣不多,唯有一子一女,长子便是这个少年,瞧着还是一股子稚嫩,约莫十五岁上下。
这么小的年纪便丧了父亲,往后恐怕还要撑起整个家族,确实可怜。
温无玦柔声安抚他,大公子稍安勿躁,容我先给郭大人上柱香。
旁边一个双眼通红的中年妇人低头上前,将点好的香递给他。
温无玦估摸着她的年纪,猜测应当是郭璇之的遗孀。
分卷(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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