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沉默良久,终究还是略过了这个问题,抬手牵了牵江声的衣袖,保持着蜷成一团倚在他身上的姿势,轻声道:你过来
江声依言照做,略微低下身子:怎么了?
闭眼。陈里予说。
下一秒,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又很快归于安静。陈里予轻软的吐息落在他耳后,扫过脖颈,有些痒。
生日礼物,他听见对方用气声道,我想不好该送什么,就答应你一个愿望吧,只要和我有关就一定能实现,截止期限是明年的今天之前。
于是臆想中模糊的神灵陡然变得明晰,在他咫尺可及的身边,身上带着浅淡的花茶调香与奶油冰淇淋的味道他一个不信神不信佛的坚定理科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动摇了。
再是清醒,再是心怀芥蒂,藏在骨骼里的眷恋也是骗不了人的从他在异国他乡的学校画室门口找到陈里予那晚,他的小少年罕见失态地扑进他怀里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只是尽管如此,他也不想趁人之危得寸进尺,凭陈里予还喜欢他就迫使人做出什么选择,或是不动声色地引导对方与自己重归于好。
许愿也是一样,哪怕陈里予这么说,他也不想要求什么和他自己,或是和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关的事。
不过除了感情江声思索片刻,突然道:和你有关就一定会答应吗?
他的小神灵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就每天认真吃饭,按时睡觉,为期一年,可以吗?
啊?陈里予愣了愣,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只有这个?
是他暗示得不够到位吗,还是几天不见,江声的直男程度又更上一层楼了?
对方却依旧安然闭着眼,点了点头:只有这个。
那你就不想
不想许愿一年内必定重归于好,或是提出些更加过分的要求吗
江声却仿佛能从他未竟的话语中读懂他的意思,弯了弯嘴角,轻声道:我想。
但那样就太自私了。他暗自想着,在陈里予开口前复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的身体更重要那些愿望就留到明年生日再许吧,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来日方长,他早就说过的。
而且心底里总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直觉,告诉他那一天来得不会太晚,甚至不用等到明年的今天。
第77章 明晰
作者有话说:
十八岁的生日也好,异国他乡的除夕也罢,似乎都不过是漫长人生中平凡的某一天,被人为赋予了意义,又在别的什么更为鲜明的意义中变成寻常的背景板。
若干年后再回头看,倘若提到十八岁生日的关键词,江声大概也只会想起某个初冬的夜晚,跑遍一条街才险险买到的蛋糕,路灯下一成不变的夜色,还有某个在层楼上的玻璃窗后不期然同他对视的少年吧。
至于他自己的生日似乎许下过一个愿望,是什么来着?
吃完蛋糕后陈里予就回房洗漱休息了这算是他们之间不成文的规定,即使不得不挤一张床,江声也会等他睡熟之后再进房间,以免在这样微妙的关系下打扰对方休息。尽管陈里予偶尔会提出要他陪在身边,讲些莫名其妙的小故事哄他入睡,但这毕竟也是少数,至少今天不是特殊情况。
吃完东西的残局需要收拾,还要提前一夜泡发明早榨豆浆的黄豆。江声轻声哼着歌做完这些,又回到客厅唯一的桌子前,翻开之前没做完的物理试卷。
陈里予说的没错,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像个精力过分溢出的好人只是遇到对方之后,他所有多余的精力便尽数放在了这只心心念念的小猫身上,还要兼顾学习,有时也会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毕竟不是铁打的人,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人独处,偶尔也会感觉有些累呢。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江声在心底里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计算题上,拿起了笔。
累一点儿也不错,总好过前十几年庸庸碌碌又毫无方向,连疲惫的机会也没有。
说起来不知道那份借着过生日的人给不过生日的人送的生日礼物这样拗口又蹩脚的理由送出的礼物,陈里予会不会接受呢。
在F国待了十几天,江声终于在大年初一的前一天下午接到了他爸妈打来的第一个电话此前怕被陈里予撞见多想,他们有事也只在社交软件上联系,甚至为此拉了一个三人的小群。命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2。
至于相亲相爱一家人1从几个月前陈里予搬进他们家的那天起就变成了四人群,现在没有变,以后大概也不会变了。
喂,妈嗯,不回去,陪小瑜过完年再走。
躲在楼道角落里接电话的场景,怎么有些似曾相识呢江声暗自腹诽,一边道:放心吧妈,不会影响学习,我心里有数,再说了,就算我现在买机票,您舍得让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国外过年吗?
陈里予走后他其实很少同父母聊到他,两个月里每天早出晚归沉迷学习,饭桌上也很少说话,更不会主动提及与陈里予有关的话题,直到期末考后说到允许他独自出国一趟,他也确实找到了陈里予,才开始在社交软件上谈到这个睽违已久的名字,话题绕不开关心,却也仅限于关心。
他的父母有所退让,却依旧希望他放弃妥协,其中的牵扯他心知肚明,也坦然处之,不会刻意隐藏他对陈里予超过正常界限的关心,也做好了如果哪天父母找他谈谈,就直白坦诚有话说话的觉悟。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预想中早些。
江声啊,他听到母亲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的,我问的不是学习。
在这个冬日阴雨连绵的国度,今天罕见地放晴了,江声愣了愣,靠着楼梯栏杆坐下来,低头望向被窗框和铁艺栏杆分割成数块的阳光,轻声道:嗯,我知道。
那你真的决定了吗?
妈,江声抬起手,挡住直直倾泻而下的阳光,平静地眯了眯眼,我早就决定了,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他。
可你往后要受多少非议,会被人如何白眼,你想过吗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小陈想一想啊,如果社会接受,妈又何尝不想你们幸福快乐,妈只是怕你们
好了好了,妈,也不用这么悲观,我知道您怕我们受苦,但时代在进步,思想越来越开放,社会也没有这么残酷,我又不想成为什么扬名立万的大人物,只是想平平淡淡地谈个恋爱,找份工作,和喜欢的人过一辈子世界很小,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生活,连父母都支持的话,又哪里来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多管闲事呢,对不对?
更何况江声眼神一沉,话里的笑意也逐渐褪去:更何况,就算要受世俗偏见的苦,我也认了,我不想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错过他,已经错过一次,没有下次了。
你看看,我就说嘛,这孩子看起来没心没肺,骨子里倔的很,道理说尽了他也挺明白了,就让他自己做主吧,电话那头远远传来个模糊的声音,似乎是他爸话语间还夹杂着细碎的碰撞声,不用想也知道,十有八九是他那只老搪瓷茶缸,我看他有一句说的在理,眼下他最大的敌人不是风言风语,是你这个亲妈呀。
什么敌人不敌人的江声失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太乐观一个太悲观,也亏得如此,他爸妈才能走到一起。
行吧行吧,江母叹了口气,苦笑道,儿大不由娘,翅膀硬了就自己飞吧对了,江声,十八岁生日快乐,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礼物,就送你一份来自爹妈的祝福吧。
祝你和小陈同学,往后好好的啊。
他其实很幸运,在充满爱的环境里无忧无虑地长大,有一对思想开明的父母,不反对他早恋也不介意他领个同性恋人回家,甚至自发自觉地替未来儿媳交了学费,前十八年里的烦恼出了儿时那场大病,大概也只剩下偶尔担心父母隐隐有心疼他对象胜过心疼他的趋势,家庭地位逐渐下降了吧。
也挺好,四舍五入,多两个关心他家小猫的人,也能让他安心些。江声望着指缝间透进的阳光,不自觉弯起嘴角,轻声道:知道了,谢谢妈也替我谢谢爸。
从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个意义非凡的生日呢。
在楼梯拐角后,陈里予望着眼前婆娑的树影,无声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能没有他。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草率的一见钟情吗?
就结果而言,似乎确实是存在的,至少时至今日,他依然能从江声口中听到这样信誓旦旦的话语,还是在他与父母通话的过程中,只是有些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他。
如果那天转学来的是别的什么人,某个更加温和正常的灵魂,有着同他类似的特质,或是与他大相径庭,江声又会不会如此坚定地喜欢上那个人呢?
答案无从考证,与他心底的芥蒂殊途同归,唯一能够确信的是,至少现在,此时此刻,江声心里有他,也只有他并且以一种近于莽撞的形式宣告了这场浩荡又无声的一见钟情,将对他的感情坦率地展示在阳光下,大大方方地告诉父母,或是告诉这个难得的阳光明媚的世界。
他仰起头,借着楼梯转角的衣着镜看向江声,嘴角几不可察地略微扬起,连自己都没有察觉。
阳光灿灿,万物明晰某个模糊而遥远的答案,似乎也在这冬日暖阳下露出了一线轮廓,逐渐无所遁形。
第78章 除夕
开始犯规了啊江哥
作为生日,零点时要吹蜡烛许愿,那么作为除夕,似乎也该有些对等的仪式,譬如守岁还有吃饺子。
不过包饺子这项技术对江声而言尚且处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阶段,只好去附近的综合超市寻找合适的替代品,一袋三十二只的速食水饺在异国他乡价格不菲,于是他留给回程机票的预算又微妙地少了数分之一。
所幸家里的小猫对水饺的优劣毫无概念,只会颇为新鲜地站在一旁,看着鼓鼓囊囊的白色面食在透明锅盖下翻滚浮起,眼底晃动着些许不自知的好奇。
也是,从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家道中落以后流离失所,大概也没有什么机会体验逢年过节吃饺子这样温暖的习俗。江声默默想着,掀开锅盖搅动一锅水饺,垂下眼睫敛住眼底细碎的心疼,若无其事地开口道:很快就好了,去坐着等吧。
陈里予摇摇头,视线在他和锅之间略一转动,没说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他也无妨,只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江声总觉得自从今晚放学见面开始,陈里予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些微妙的转变像是过去的某段进度条被人无声拖动,停在了暧昧关系将至未至的时候,或是更久以后,陈里予开始有些依赖他,会不自觉地待在他附近,像一只想赖着他又不明说的猫。
大概是和父母摊牌后心境转变带来的错觉吧,好心情滤镜之类的他在心底里摇了摇头,劝诫自己切勿过度解读得意忘形,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一锅水饺上比较好。
小瑜,帮忙拿个碗来,在你背后的抽屉里饺子浮上水面才想起忘了准备碗筷,实在不像他以往处事周全的作风,大概真的得意忘形了吧。
陈里予嗯了一声,似乎也才从神游天外的思绪中回到现实,依照他的指示转过身去,伸出的手却一顿,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来,随口嘀咕道:今天怎么敢使唤我了
没有年夜饭,没有春晚,除了两人分食的一大碗饺子,大概也只剩下袅袅腾升的热气与窗外将圆未圆的月亮了。
江声今晚似乎格外安静,与以往的画风有些不同,陈里予观察许久,还是姑且将原因归结为饺子太烫,没有说话的余裕。只是周遭太过安静,气氛便不免缓慢下沉,勾动遥远又模糊的复杂情绪来,令人有些失落。
沉默良久,他还是清了清嗓子,决定主动开口挑起话题临近午夜,他原本也没什么食欲,最初对饺子本身的些许新鲜感过去之后,便有些吃不下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些什么来,下一秒眼前陡然一暗,视野里的所有灯光戛然熄灭,仿佛一步踩空,坠入不见光的深潭。
呼吸一滞,记忆深处破碎的片段汹涌而来,瞬息间可怖地将他淹没一片漆黑的狭小角落,酒瓶破碎的声音,辱骂,咆哮,幼畜不知所云的哭喊,还有黑暗中逼近的明灭闪烁的暗红星火,滚烫灼痛肉体烧焦的味道。
耳边的轰鸣陡然变响,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他,将他卷入无从挣扎的深渊,连呼吸的余裕也不留。四下昏黑,只剩窗外一盏遥不可及的明月,在他血色的世界里逐渐黯淡,终究凝成一点,混淆了臆想中逼近的烟头星火。
然而下一秒,那一点火光却无声遁形,黑暗中有一只手覆上他的眼睛,掌心温热,无端令人安心。
江混沌思绪自噩梦中险险挣脱,他才意识到自己手脚重如坠铅,呼吸也嘶哑,狼狈透了。
嗯,我在。江声在黑暗中抱住他,将他抵在椅背与自己之间,覆在他眼前的手摸索向上,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额发,只是停电了,别怕
可是是错觉吗,为什么
江声,你他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尚未从梦魇般可怖的记忆里缓过神来,思绪也钝钝的,花了数秒才将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组织成像样的语言,你好烫。
江声低低地嗯了一声,俯下身子,借着一站一坐的姿势搂住他,额头抵在他清瘦的颈窝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有点儿发烧,可能是回来路上吹了冷风听我说话,别分神,什么都别想,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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