笪璐琳离开时,在卧室里,笪梓健的苦水才倒了一半。
张西扬从他长篇大论的控诉中总结出核心思想——他是在担心来者不善。
“他这种行为是挺不妥的,”在笪梓健认为双方立场一致时,张西扬话锋急转,“但他肯定不会伤害你姐的。”
“为什么?你怎么确定?”
张西扬歪嘴笑了笑:“直觉。”
“……”
笪梓健听过一句话,“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可他在这个瞬间忽然明白,也许张西扬之所以多年来都犹豫不前,纯粹是因为——没那么喜欢。
在他看来,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会这么轻松地笑着谈论情敌的,更何况是来势汹汹的情敌。
算了,真爱本就罕见,自己的姐姐还是由自己来守护吧。
笪梓健从卧室里出来,发现客厅只剩鹿霖一个人,他仍坐在沙发上但头垂得很低,像是在沉思,手臂上的蝴蝶结和他的气质完全不符,不难看出是笪璐琳的杰作。
回到公寓,乌漆麻黑,估计房间里的姐姐已经熟睡,笪梓健松了口气,幸好逃过一顿揍。
事实上,笪璐琳盯着天花板发呆。
和他接吻的感觉,他叩住后脑勺时掌心的温度……
抑制不住地回味这些。
为了停止胡思乱想,她找了部喜剧电影看,笑着笑着不知道为什么流下了眼泪,察觉时枕头湿了一片。
放书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隔几秒就震一震。
很少有人在大半夜找自己,笪璐琳伸手抓手机过来查看。
对方的名字映入眼帘的一刻,心脏还是忍不住猛跳了一下。
【鹿霖:嗯,太阳很大。】
【鹿霖:早餐吃了蒸饺。】
什么呀?笪璐琳一头雾水。
从安津县回来后,她就把聊天记录清空了,之后再没找过他,他也没有联系她。
为什么无端端发一些像回答别人问题的话?她怀疑他发错了。
但消息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
读了几十条后,笪璐琳逐渐从摸不着头脑到恍然大悟。
他是在回复她给他发过的消息。
那些他从前视若无睹的消息他现在逐条逐条地回应,那些她曾自导自演的独角戏他现在配合演出,那些她曾分享给他的生活他现在尝试参与。
那些绞尽脑汁搜刮话题却只得到一个冰冷的“哦”的日夜,她自我安慰地找过许多理由,钢铁直男嘛,难免不解风情,可原来,他是清楚她想要什么的,也对,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读不懂她每一个字每一张图里的思念。
你后悔了吗?
你后悔了吗……
可是抱歉,我满腔的热情都倾注在了逝去的昨天。
哪怕只是晚一秒,都是时过境迁。
笪璐琳点击删除好友,然后关机。
“姐,你还没起床吗?”
笪璐琳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很猛烈,她眯了一会眼睛才适应。
开门,对上笪梓健满是担忧的脸。
“你怎么睡那么久?”
笪璐琳伸了个懒腰:“几点了?”
“两点,西扬哥在等我们。”
“嗨,小傻瓜。”站在玄关处的张西扬挥挥手,脚上穿的是笪璐琳前两天送的运动鞋。
笪璐琳猛然想起今天是张西扬的生日,先前已经约定好白天去超市采购,晚上在天台烧烤。
“稍等,我马上洗漱。”
五分钟洗漱完,她又花五分钟化了个妆,穿了件长裙,美美出门。
周悠儿和客户开完视频会议后,赶来超市。
周末超市人山人海,他们兵分两路,女生负责采购吃的,男生负责采购喝的用的,最后在超市门口会合,一起坐张西扬的车回公寓。
顾及鹿霖有洁癖,他们只在笪璐琳租的房子里清洗和处理食材,用金属签将东西都串好后,一锅一锅地运上天台。
能在天台烧烤,多得住在最高层的陈雄提供了桌椅和烧烤架子,报酬是一张健身房月卡,本来他疯狂建议办年卡,被笪璐琳无情砍到只办了月卡,且价格是市场价的五分之一。
夜幕降临,天色如染了墨,黑得浓稠,天台没有灯,笪璐琳平常看书时使用的电子台灯派上了用场,黄色的灯光照着鲜肉表面,显得肉质细嫩油亮。
笪璐琳本想担任烧烤师傅,但给炭生了火后就被浓烟熏得狂打喷嚏,不得不让位给最有烧烤经验的张西扬。
夏日的晚风清清凉凉,涤荡去白天的喧嚣,不过不足以抵消炭火的热情,张西扬在烧烤架前站了一会,便如同蒸桑拿,汗流不止,T恤背面很快湿了大半。
坐着等吃的叁人都不好意思了,明明人家才是寿星,却干了最多累活。笪璐琳给笪梓健使了一个眼色,笪梓健心神领会,连忙过去给张西扬擦汗和帮忙。
“哇呜,你这弟弟,”周悠儿靠在笪璐琳肩上说,“真听话啊。”
“你可别看上我弟,”笪璐琳笑,“他有女朋友了。”
周悠儿推了推笪璐琳,小声说:“我又不是是个男的就会看上!成熟事业型才是我的菜。”
“况且——”周悠儿耐人寻味地望着被烟雾环绕的张西扬,“和好朋友很亲近的异性,弟弟也好,哥哥也罢,我都不会碰的。”
听出她话里的深意,笪璐琳哑口无言,就像面对张西扬时,始终没有办法问出那句“你喜欢我吗”。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脆弱,有些问题一旦说出口,无论答案是是或否,都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们先喝点饮料吧。”笪璐琳说,“你要喝什么?”
周悠儿想了想:“雪碧吧。”
饮料都放在桌子底下,笪璐琳侧着弯腰去拿,低头的瞬间头顶却撞上了某样硬硬的东西,她直觉应该是人的胯骨,同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男式白色休闲鞋。
她见过这双鞋,顿时愣住。
“疼不疼?”
熟悉的慵懒而低沉的声音。
你怎么会来?
笪梓健先一步问出了这句话。
“是我邀请他来的。”张西扬说。
凌晨那会笪梓健回去之后,张西扬找鹿霖聊了一会天,以鹿霖的性格,可想而知,根本套不出口风,但他问要不要一起烧烤时,鹿霖反倒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笪璐琳深吸了一口气,往旁边挪了挪椅子,鹿霖却倏地蹲下,和她对视上。
“要拿什么?”他的眼神柔出水,语气温和得好像他们没有吵过架,她没有扇过他巴掌。
笪璐琳怔了怔,随即换了个方向取饮料,在转头时瞥见他手臂上的纱布没有了蝴蝶结。
一瓶大号雪碧降落到桌面。
周悠儿做好当观众的准备,她感觉每次只要这两个人同处一个空间,气氛就会变得很不一样,他们像情人,又像仇人。
一张长桌,四把椅子,原本是两两面对面而坐,但鹿霖另拿了一把椅子,在笪璐琳右边坐下。
距离近到只隔了一个拳头,笪璐琳想说你坐远点,鹿霖却先声夺人,淡然道:“你过去一点。”
“……”
笪璐琳抿了抿唇,原地不动,把他的话当耳边风,转身和周悠儿干杯。
她们都涂了口红,嘴唇贴上杯沿的一瞬,留下了红色印记。
“咱俩的唇印还挺有艺术感。”周悠儿点开手机相机,“拍个照纪念。”
笪璐琳认可地点点头:“有Alexis Fraser*那味了,原图发我哦。”
笪梓健手里烤着五个鸡全翅,眼珠子却紧盯饭桌那边,见鹿霖和笪璐琳相邻而坐,他大声喊道:“喂,有那么多空位,你非得挤一块吗?”
鹿霖没搭理,云淡风轻地给自己倒了杯矿泉水。
笪梓健气到跺脚,要去隔开他们,被张西扬伸手拦住。
“还记得以前我们所有人都认为你姐不适合读书,可是她后来一鸣惊人,我们都担心她会被坏人蒙蔽诱骗,可是回过头看,一直以来是她在保护身边的人。”张西扬把烤好的牛肉装进一次性纸盘中,热油滋滋地冒着,“其实她比我们想象中清醒独立得多——欸,你的鸡翅要焦了!”
笪梓健急忙翻面,点点的火星在空中飞浮。
静了一会,笪梓健低声说:“我知道的,我只是……”
他摇了摇头,没说下去。
星光寥寥,夜色略显孤寂。
因为鹿霖的加入,大家看上去都不大自在,坐在一块不再像平时那样互相逗趣,全都闷头吃东西。
张西扬尝试调动气氛,开了一瓶啤酒:“谁要喝?”
周悠儿举手,张西扬给她新拿了一个玻璃杯,倒上满满一杯,洁白的泡沫像雪花融化后的雪水一样沿着杯子外壁流淌下来。
笪璐琳怕自己醉了后又做出一些白痴举动,摆手说不要,她看向笪梓健:“你已经成年了,自己决定吧。”
她给笪梓健定下的规矩是十八岁以后才能喝酒。
笪梓健按捺不住好奇,兴奋地说:“我想试试。”
“你呢?”张西扬询问一直保持安静吃得很少的鹿霖。
鹿霖抬起眼,冷冷道:“啤酒配烧烤,容易致癌。”
“……”
全场都沉默了。
周悠儿和笪梓健霎时不知道该不该吐出含在嘴里的啤酒。
张西扬的笑声打破了沉寂,他放下酒瓶说:“熬夜容易猝死,可你怎么还天天熬。”
四目相对片刻,鹿霖出乎意料地笑了,笑得很是无畏。
“我不怕死。”
他的声音像只蚂蚁一样掉进了笪璐琳的耳朵里,在这个风平浪静的夜晚,不着痕迹地咬啮她的思绪。
不怕死。
为什么?
“Darling,你有没有?”周悠儿拍拍笪璐琳的手。
“嗯?”笪璐琳回过神,记起大家正在玩“我有你没有”的游戏,“你刚说的是什么?”
“我有养过蜥蜴。”
“我没有。”笪璐琳说。
周悠儿:“那你得喝。”
按照游戏规则,“没有”的人必须喝加了辣椒粉的啤酒或者兑了白醋和盐的雪碧,鹿霖除外,他说自己只喝矿泉水,没解释为什么,笪梓健吐槽了句“真没劲”。
其他人不知道原因,可笪璐琳知道——酒和碳酸饮料容易导致哮喘发作。
在场的人都没有养过蜥蜴,都要受罚。
“干杯!”
张西扬举起杯子,带头饮了半杯辣椒粉啤酒,笪梓健跟着他抿了一小口。
“唔……”笪梓健皱起眉头,“好难喝,只有一股辣味。”
笪璐琳喝的是盐醋雪碧,浅酌一口,就被怪味刺激到差点喷鼻水:“刚才是哪个混蛋提议加这些佐料的?”
笪梓健和周悠儿同时指向张西扬。
一下子沦为众矢之的,张西扬直呼无辜:“喂喂喂,你们仨刚还说这样肯定很好玩!”
笪璐琳往他杯子里投了粒花生米,假凶式瞪他:“你还说味道会很不错。”
嘻嘻笑笑的,又继续进行游戏。
轮到笪璐琳,她转动着眼珠思索了两秒,倏地眼睛一亮,胸有成竹地说:“我有试过往别人的酒杯里扔花生米。”
叁人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紧接着捧腹大笑。
“你太机智了吧哈哈哈。”周悠儿笑得伏在了笪璐琳大腿上。
“你这犯规!”张西扬抗议,“哪能拿刚做的事来比拼!”
“犯哪门子规,赶紧喝吧你。”笪璐琳以胜利者的姿态比耶。
愿赌服输,即便叫苦不迭也没有人耍赖。
少了建筑物的遮蔽,夜空是一望无垠的幽深。
也许是当下的晚风太温柔了吧,在一片热闹之中,在无人知晓之际,连自己都来不及察觉,目光就已经被风吹得偏向了身旁的男生,他全程几乎不笑不语,似乎完全游离于另一个世界,但却在大家喊干杯时默默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空了的玻璃杯落于桌面,杯沿的口红印如一团雪中的烈火。
不知在燃烧着谁的心。
……
生日聚会结束于笪梓健的嚎叫,大概是辣椒粉的缘故,他喝了一杯酒后就肚子疼,疼得面部狰狞,不得不冲回去拉粑粑。
几轮游戏下来,只有笪璐琳脸色如常,她没好意思坦白自己后面喝的是矿泉水。
清理完烧烤现场,笪璐琳送周悠儿到楼下打车,顺便扔垃圾。
两人在小区门口等车。
周悠儿畅快地呼出一口气:“今天真开心呀!本来被工作弄得很烦,但和你还有他们在一起时烦恼好像就会自动消失了。”
笪璐琳说:“我和他们就是这样吵吵闹闹地长大的。”
“你单位一堆男的,回到家又是面对一堆男的,这简直是开后宫啊。”
“……”笪璐琳翻了个白眼,“我把这福气都送给你。”
“那谁,刚清理垃圾时把你的活儿都干了。”周悠儿仰起头,眼前的悬铃木枝繁叶茂,风一吹动,哗哗作响,伴随着高空的鸟鸣声,听起来好像一支夏日恋曲,“他是在反追你吗……”
笪璐琳踩着地面的碎石,用鞋底反复摩擦,脸上神情平静。
“我不知道。”她缓缓地说,“感觉像吃一份芝士,我拼命用叉子卷卷卷,却怎么都扯不断,算了,不吃了,要戒掉时,芝士却整份跳进了我的嘴里,可是——高兴不起来。”
“那——”周悠儿牵住笪璐琳的手,“全吐出来,我带你去吃别的。”
笪璐琳淡淡地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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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is Fraser:一位擅长口红作画的艺术家。
51像情人又像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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