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的厮杀与行宫亭台楼阁被火焚烧的动静逐渐稀落下去,惴惴不安的妃嫔们暗松口气,但慑于皇后与德妃的神情,都不敢露出喜色,只垂眸敛目,做个老实的木头人。
还是昭庆公主小心翼翼的提了句:“母后,外头仿佛安静了很多,是不是父皇已经平定了局面?”
“……”云风篁这会儿心里还是乱得很,强打精神道,“不能掉以轻心,让人去看看。”
于是就打发了陈竹等心腹去查看。
半晌后陈竹面带喜色回来禀告:“娘娘,叛党皆已伏诛,余者业束手就擒……如今行宫内外虽然还有些火灾未灭,却已无大碍!”
又说道,“姜览姜公公已经亲自带兵入宫勤王,现下正在御前侍奉。”
姜览是淳嘉从扶阳郡就贴身服侍的老人,如果连他都不可信的话,那只能说这天下也没几个人站在皇帝这边了。
云风篁面上神情也松弛了些,德妃连忙问:“那皇嗣们呢?皇嗣们如今如何了?”
“回德妃娘娘的话。”陈竹说道,“之前宫里乱着,皇嗣们四散而去,大抵都已被护送出宫,乔装潜藏。如今陛下那边知道情况,邓大人已经命人去寻回诸皇嗣……目前诸皇嗣一切都好。”
德妃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复看皇后:“姐姐?”
“……”云风篁短暂的沉默了下,才按捺着酸涩的心情,问,“陛下……他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陈竹刚刚情绪还十分昂扬,如今面对主子的问话,却也下意识的沉闷起来,小声说道,“陛下如今跟前都是重臣,再不就是姜公公那样的老人,奴婢不得近前。只听御前侍者说,陛下精神尚可,片刻前还在与诸位大人交代事情。”
妃嫔们彻底放下心来。
但云风篁却不敢完全相信这话,因为这种局势之下,不管淳嘉情况如何,站在他这边的诸臣以及近侍,都会对外释放皇帝平安无事,而且还能够继续主持大局的信号。
甚至说句不吉利的话:哪怕淳嘉没了,他们也会秘不发丧,以免前线人心大乱之下,兵败如山倒。
其他人都没发现云风篁的隐忧,只有德妃跟她时间最长,虽然没想到那么多,却敏锐的察觉到皇后兴致不高。
她以为皇后还在为刚刚的一幕难以释怀,如今不敢去见淳嘉,犹豫了下,小声说道:“姐姐,既然皇嗣们都没事儿,那妹妹陪您去看看陛下如何?”
“……好。”云风篁的确有些不敢去见淳嘉,既是怕去了之后会听到坏消息。
也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她已经不是少年时候的意气昂扬,毫无来由的认为,任何人为自己付出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在乎胜负,蔑视一切的心慈手软。
十几年的跋涉,回望过去,云风篁太清楚生死关头的抉择有多艰难多纯粹。
而她既没有想过要给予这份纯粹与淳嘉,也没有想过从他那里得到。
但他偏偏给了。
这让云风篁诧异之余,甚至不知所措超过了感动。
只是她也肯定要去见淳嘉的。
如今只是暂且平定行宫的叛乱罢了,接下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变故跟在后头。
无论是作为被淳嘉舍命救下来的云风篁,还是皇后,她都不可能继续沉湎在这千头万绪的情绪里。
她得站出去主持大局,不仅仅为了皇后的责任,也是为了自己跟孩子们的将来。
出了泽芝楼,正好看到不远处一队士卒由内侍引着匆匆而来。
见着凤驾,为首的内侍连忙行了一礼,看皇后的目光透着格外的敬畏:“娘娘,陛下业已平定变故,如今正遣了奴婢迎诸位娘娘归还住处。接下来,行宫内外,都要戒严,还请诸位娘娘与皇嗣,无诏莫要出门乱走,以免被乱党所趁!”
“知道了。”云风篁点点头,转身吩咐几句,让德妃看着众人去办,“本宫去看看陛下……陛下如今在哪里?”
德妃见她改变主意,不要自己陪着过去了,有点儿担心:“姐姐?”
“没事。”云风篁长睫垂了垂,手心攥着袍角的手紧紧握起,沉声说道,“本宫一个人过去就行。”
她刚刚出门吹了点风倒是回过神来了。
淳嘉那边,不管他如今什么情况,她总是要面对的。
德妃陪着去了,其实也没什么用。
还不如趁势打发去做点其他的,也免得妨碍她去等常芬公主归来。
到底,这是她跟淳嘉之间的事情。
其他人在场,反而更尴尬。
内侍垂手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圣驾如今回到醒心堂,暂且安置。”
刚刚发生过变故的行宫戒备格外森严,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而越靠近帝王所居的醒心堂,戍卫也越发的严密。
醒心堂外,甲士几乎簇拥得水泄不通。
只是他们面无表情的神色、手中兵刃的寒芒,却丝毫无法让云风篁有着安全感,而是心越发沉了下去。
她虽然知道,自己这些年来其实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淳嘉了,却明白,如果皇帝真的没什么大碍的话……此处的戒备,未必会如此隆重。
眼下隆重的已经不是担心刺客来袭的样子,而是,带着些许应对巨变的意思了。
皇后在醒心堂外定了定神,才抬脚走了进去。
皇帝素日的寝室外,许久不见的姜览亲自守着,此外还有面色疲乏的宁国公,披甲执剑,神色肃然。
见到皇后前来,他们神色都很复杂。
“娘娘,陛下刚刚睡着。”见礼毕,宁国公没开口,姜览则是哑着嗓子说道,“太医说,如今不宜打扰。”
云风篁于是就没入内,只低声问:“陛下……如何了?”
“……公襄氏列祖列宗庇佑。”姜览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缓声道,“那一箭没有伤着陛下要害,只是箭上有毒……而且当时情况危急,陛下不能立刻接受救治,坚持带伤指挥救火与平乱,刚刚还与诸位大人交代了一番接下来的安排,才包扎了伤口,故此……恐怕要休养些日子。”
云风篁默然了会儿,道:“本宫进去瞧一眼。”
“娘娘,太医说了,陛下如今不好打扰。”姜览微微皱眉,旁边宁国公也有些不愉。
他们之前对皇后,谈不上多少好感,毕竟云风篁出身寒微,手段又多,行事也谈不上温柔宽厚,还坑过姜览……但因为皇帝的缘故,也谈不上多少恶感。
但面对淳嘉目前的情况,这些做臣子做近侍的,对皇后那是真的,喜欢不起来。
这也就是云风篁得宠多年,在前朝后宫名望都十分隆重,再加上膝下子嗣众多,又是正儿八经受册的皇后,而不是寻常妃嫔。
不然,宁国公等人都要考虑,是不是趁皇帝昏睡之际,铲除祸国妖妃了!
眼下他们还客客气气跟皇后说话,已经是克制。
皇后却坚持要见皇帝,怎么不让他们心烦?
“本宫知道。”云风篁晓得他们的心情,她眼下也实在没什么底气去反驳,只缓缓说道,“本宫不会打扰陛下,就只看一眼……毕竟,陛下如今如何,都是你们片面之词,不亲自面圣,本宫如何能够放心?!”
“娘娘这是不信任奴婢?”姜览听着颇为无语,但宁国公想了想,倒是觉得有些道理,皇帝刚刚为了皇后奋不顾身,皇后如果过来看望,被他们三言两语就打发走,这也对皇帝太不上心了。
坚持亲自看到皇帝的情况,可见皇后多少还有点儿良心。
宁国公便出言说道:“那请娘娘独自入内,莫要逗留。”
“娘娘请。”姜览想了想,却没如宁国公说的那样,让云风篁独自入内,而是自己陪在了她身后。
因着入秋之后,山间比宫城更为寒冷,室中地上铺着厚厚的氍毹,踩上去悄没声息。
转过屏风,就见帐幕低垂,内中影影幢幢有人躺着。
姜览缓步上前,轻轻揭起了一角帐子,露出淳嘉苍白的面容。
他仰卧在御榻上,薄唇紧抿,许是刚刚发号施令稳定大局过的缘故,成熟俊美的面容上还残留着些许冷硬刚强的意味,即使昏睡之际,眉心仍旧微蹙。
显然眼下的局势让他也颇为疲倦。
锦被盖到他颔下,看不到伤口的情况。
靛青暗绣瑞云纹的被面,愈显淳嘉面色雪白,连嘴唇都透着虚弱之色。
云风篁伸手到一半,在姜览欲言又止的注视下,到底没继续,怕惊醒了他。
她咬着唇,忍住激烈的情绪,只觉得眼眶又酸又涩,还有些隐隐的刺痛感,是这一日流泪太多的缘故。
收回手,皇后侧了侧首,示意姜览放下帐子,免得不远处的灯火打扰了淳嘉的昏睡。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侧耳倾听皇帝的呼吸声,比平常微弱急促了许多。
万幸的是,还算平稳。
云风篁抬手擦去腮畔泪痕,朝姜览点一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姜览连忙跟上。
两人出了内室,将门掩了,云风篁正要说自己也在这里守着,外头忽然传来匆匆脚步声。
旋即面色同样惨白的太皇太后与袁太后疾步走了进来!
两位皇室长辈平素都是妆扮得体从容,从无失态,然而此刻,均是鬓发蓬乱、神色惶急,甚至裙摆的玉佩宫绦,都因步伐太过急切彼此缠绕得一塌糊涂。
她们还未与宁国公、姜览说话,一眼看到云风篁,都是瞬间变色!
六目相对,云风篁欠身行礼,才蹲下去,不意面前风声忽起,却是太皇太后骤然踏上两步,挥手就是一个耳光!
第二百四十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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