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要看她自己,但毒刚解,料想还需要缓一缓才能醒来。”
得到消息飞奔赶来之后一直守在床边没动过的青年沉默片刻,突然站了起来,对门口跪着请罪的苏泠说道:“守好王妃,再有失职,你知道后果。”
这就是暂不追究今日过失的意思了,苏泠一怔,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是心底一颤,猛地起身拦住了转身欲出门的凌珣。
“王妃失去意识前吩咐过属下,说请王爷务必守着她醒来。”
凌珣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底不见半点波澜,只隐隐闪过了几许猩红之色。
“让开。”
淡淡的两个字,叫苏泠额上一下子冒出冷汗来,但她仍是握紧了双拳没有动,只硬着头皮咬着牙继续说道:“王妃说,如今还不是与他撕破脸的时候……”
“滚!”
心口尖锐地一痛,苏泠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身后的石墙上。
此处是回春堂的后院,外人进不来,因叶绍素需要静养,因此也没有仆人在院子里来往走动,苏泠捂着胸口,飞快地擦去口角溢出的鲜血,再一次冲上前拦住了凌珣:“王爷三思!王妃昏迷之前一直记挂着此事,还请王爷不要负了王妃一番苦心!否则王妃醒来必会难过的!”
凌珣是舍不得叫小媳妇难过的,他将她娶回家,是想叫她一辈子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所以听到这话,他忍不住就顿住了脚步。可想着方才她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任他怎么叫都不醒,几乎要离他而去的模样,他心头的杀意又宛如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猛兽一般,狰狞嗜血,无法自控。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可为了天下百姓,他曾在被触及逆鳞之后,以毁灭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为代价亲自拔掉了它。心有血仇却不得报的感觉那样煎熬,若非遇见了他的小姑娘,若非因她重新长出了一片逆鳞,他或许早已跌入暴戾的深渊,心神俱灭,万劫不复了。如今那人胆敢再次触碰他的逆鳞……
看着他眸中如同利剑般尖锐的寒意,苏泠全身叫冰山压住了似的冷,胸口更是碰碰直跳,伴随着阵阵抽痛,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可她仍是直直地跪在凌珣身前没有动。时机未到,王爷暗中筹备之事皆还未成熟,此刻与早有准备,只等他自投罗网的皇帝对上,实非明智的决定。虽说拼尽全力不一定会输,可结局也必定是两败俱伤。
她必须要拦下他。
“这,这是怎么了?”老永安侯在前院抓好了药便回来了,谁料一进来便看见了两人僵持的一幕,又见凌珣气息比方才在床边还要骇人,顿时眼皮一跳。
凌珣方才那一脚是留情了的,因此苏泠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又见凌珣面色阴晴不定,显然还没有完全克制住找宣和帝算账的冲动,忙转移话题道:“老侯爷,那簪子里藏的是什么毒?发作得竟这样快……”
方才忙着救人,老永安侯没时间说阿茶到底中了什么毒,他们也没来得及细问。
发作得快?凌珣身子微顿,心中几乎要喷发而出的冷厉杀气忽然就被什么东西压了下来。
——————
阿茶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动,唇上便叫人亲了一口。
“醒了?”清冷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样熟悉。
模糊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晰,她眨眨眼,看着眼前这张叫自己在昏迷中都无法忘记的俊脸,忽然就眼睛一弯笑了起来。
“厉之哥哥,你生得真俊。”
刚醒来,她的声音还有些干哑,音量也不高,轻轻的,如同呢喃。可凌珣听在耳中,却仿佛清亮悦耳的天籁。
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又在她唇上轻轻地贴了一下。
温热柔软的感觉叫人觉得心安,青年冷冽的眉眼终于一点点放柔。大掌轻抚着她苍白的脸庞,他轻“嗯”了一声,低声说道:“以后,还会变得更俊。”
所以,无论何时都不要离开他,离开了就看不见了。
阿茶知道此番惊。变一定吓得他不轻,费力地抬起软绵绵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甜甜地笑道:“哎呀,那我可真是艳福不浅。”
凌珣叫寒意填满的心,在这一瞬间终于春回大地,暖了回来。
他弯唇,又亲了她一下,这才问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茶撒娇般地蹭了蹭他的脸颊:“有点饿呢。”
凌珣怜惜地摸摸她的脑袋,抬头对外面候着的人吩咐了一声。
待白兰将早已备好的红枣莲子粥端进来,阿茶这才发现这里是自己的房间,不由微微一愣,问道:“我怎么回家了?”
一看外头天都黑了,她便明白了过来,不等凌珣回答便用小拇指挠挠他的后颈道,“我睡了多久呀?”
第140章
“没多久。”凌珣说着调整了一下怀里小媳妇的姿势,而后接过白兰递来的瓷碗,舀了一勺子粥喂到她嘴边,“先吃饭。”
阿茶心里其实有很多疑惑,也有很多想说的话,然看着凌珣温柔的模样,到底忍住了,只噙着甜蜜蜜的笑,一口一口将那碗粥喝完,这才软软地倚在青年的怀里问道:“厉之哥哥,我是不是中毒了?”
凌珣身子微顿,片刻才点了一下头,拿过一旁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巴:“已经没事了,休息几日便好。只是……今天在宫里都做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有没有觉得什么可疑的地方?”
“没有,我记着你的话,可小心啦,”阿茶想了想,掰着手指头说道,“没有吃宫里的东西,没有喝宫里的水,也没有叫宫里的人碰到我……额,就只有那根簪子没来得及躲开。”
说到这她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道,“永王妃说楚贵妃赐下的那根簪子有问题,毒是下在了簪子上面吗?”
“嗯,”凌珣点头,眼神幽暗不明,“那簪子被一种特殊的毒香浸泡过……”
“毒香?香料?”话未说完便叫吃惊的阿茶打断了,“可是楚贵妃将它戴在我头上的时候我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呀!唔,只有楚贵妃身上的脂粉香气,不过这种香气,咱们上回进宫的时候我也在她身上闻到了的……”
凌珣捏捏她的手心,示意她稍安勿躁,这才淡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道来。
原来那簪子上的毒香名为神仙散,源自西域某小国,是一种十分罕见的香料。它味道极淡,常人难以辨闻,夹在在其他气味中更是容易被掩盖,唯一的特征是初次接触者会出现轻微短暂的头晕胸闷感,同时耳垂上出现一个米粒大小的红色血点,但因这种反应十分不明显,所以常常会被人忽略。
此香性剧毒,透过肤发进入入人的身体之后,会如同某些慢性毒一般潜伏在人的身体里,在约莫一个月的时间里不动声响地破坏人的脑中经脉,使人渐渐生出幻觉,最终疯癫而亡。因这症状与某些疾病很是相似,寻常大夫一般看不出问题的真正所在。
老永安侯说,若非已知问题出在那根簪子上,今日即便是他都不一定能救得了阿茶。因为这神仙散在传闻中已经灭绝了,一般人想不到它身上来。且先前已经说了,中了神仙散的人除了一开始会有轻微不适之外,寻常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这与阿茶的情况并不符合。
“轻微不适?那,那我为什么会这么难受?!”阿茶听到这只觉得一头雾水,同时也有些心惊,事情显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
“因为你在沾染神仙散之后,还遇到了另外一种会诱它发生毒变的东西。”凌珣说着忍不住双臂微紧,感受着她的体温,确定她还好好地呆在自己怀里,这才又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
他今天是真的差点就失去她了。
阿茶愣了愣,拧眉道:“什么东西?”
凌珣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头问她:“苏泠说你在与丽妃身边的宫女说话时打了个喷嚏?是巧合还是……”
阿茶想了想,答道:“不是,那宫女身上有种十分刺鼻的香味,我忍不住才打的。”
“那应该就是她了。”凌珣淡淡地说着,幽深的眸底不着痕迹地闪过几许尖锐的杀气,“老侯爷说神仙散寻常如同慢性毒,并不会叫人察觉,然若是遇到另一种名为烈焰的诱毒,毒性便会变强,使人在一个时辰内毒发身亡。”
一个时辰?!阿茶顿时背后发凉,心中后怕不已:“什么叫做诱毒?”
“一种遇见任何毒物,都会立即诱发、放大其毒性的毒药。”
阿茶咽了咽口水,半晌才道:“所以……到底是谁对我出的手呢?”
楚贵妃?丽妃?宣和帝?还是他们都有份?她边说边拧眉细想,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抬头道,“他们应该不是一伙儿的!”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凌珣却是听懂了。他点点头“嗯”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只是半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
“厉之哥哥,我觉得给我下神仙散的人应该不是贵妃娘娘。因为那簪子是从她头上拔下来的,若我中了神仙散,她定然也中了——害人的法子那么多,贵妃……贵妃性格自私自傲,我觉得她若真想要我的命,必定不会用这种损到自己的法子。毕竟是毒,就算能及时吃下解药,也多多少于身体有害的。且她如今想要与你和好,更没有理由做出这等事情来惹怒你……”许是睡了一整天,又吃饱了饭,阿茶越说越清醒,“那人……怕是想要推她出来背锅呢。”
说到最后,她语气有些迟疑,心中却十分肯定——给她下这什么神仙散,想要杀了她的是宣和帝,楚岚应该是不知道的。
原因有二。其一便是如上所说;其二……若她真的突然疯癫而亡,以凌珣在乎她的程度,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找真相,为她报仇。届时为了表示自己对凌珣与文远侯府的看重,宣和帝想来会下令彻查此事——他一定不会放弃这个既能为自己博得仁善之名,又能对凌珣先发制人的机会。
而最终被宣和帝查出来的凶手……阿茶忍不住摇头,一定是楚岚。
毕竟楚岚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她的厌弃鄙夷,甚至在他们回京之前,她还曾派人想要破坏他们的婚事。若说她是不满自己这个乡野出身的嫂嫂,想下毒除掉她,给兄长另换一个身份高贵,助力更大的女子为妻,也不是说不通。
而从其他各种方面看来,也是没有比楚岚更适合背锅的人了。
因为楚岚再如何都是凌珣的亲妹妹,若凶手是她,凌珣就没了对宣和帝动手的理由,若他真的忍不住做了什么不利于宣和帝的事情,那就是忘恩负义,是大逆不道,是反贼——而这显然就是宣和帝的最终目的:先是利用她逼凌珣反,再利用楚岚陷凌珣于不义,他是要把凌珣从百姓们心中神坛上拉下来,叫他身败名裂而亡。
阿茶相信,哪怕此番凌珣忍下了心中的仇恨按兵不动,宣和帝也一定还有后招等着他,在得知她的真实身份之后,这位年轻的帝王显然是一刻都坐不住了。
而除了凌珣,宣和帝怕还打着顺便利用此事挑拨文远侯府和骁王府之间关系,令二者反目成仇的主意呢。
想到这,阿茶握拳,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口。
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说的就是宣和帝这种王八羔子了!
又想到楚岚满腔情意最终却换来这样冷酷无情的对待,她心中便更是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楚岚再不好,对宣和帝却是一片真心的,甚至为了他,她连如父如母的兄长都丢弃了,可宣和帝对她却从头到尾只有利用之心,没有半点怜惜之情,实在是叫人心寒。
看着嘴巴紧紧抿了起来,满脸都是愤怒之色的小媳妇,凌珣抬手揉揉她的眉心,神色无波道:“爹娘遗愿在前,我无论如何都会护住她,其他的……各人造业各人担,无需多言。”
就是因为知道皇家无情,当初他才会百般阻拦楚岚和宣和帝往来,可想尽办法都无法撼动妾心如铁,他还能如何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强悍如他也一样。
而楚岚……既然当初以那般决绝的手段选择了宣和帝,如今这一切的苦果,她也只能自己担着。他和那时一样,都帮不了她。
阿茶听着他淡淡的声音,心头有些酸疼。
她知道虽然他从来不说,可楚岚的事情一直是他心中一道无法磨灭的伤痕。他痛恨宣和帝卑鄙无情,厌弃楚岚愚蠢自私,但以他的性子,想必心中也定然少不了无力与自责。
可这怎么能怪他呢?身在千里之外,每天都在经历生死肉搏的他想要防处心积虑的一国之君,如何防得住?更别说楚岚一颗心都扑在了宣和帝身上,根本体会不到他的用心良苦。
面对一个一心求死的病人,医术再好的大夫也是无能为力的。
阿茶忍不住想安慰他,可转念一想,又收回了到口的话。这种叫人无力的糟心事,还是不要多提最好,因为几句安慰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嗯……说来还得谢谢丽妃娘娘呢,要不是她派来的那个宫女诱发了我身上这毒,那人的计划说不定真的会得逞呢。”她最终眨眨眼转移了话题。
阿茶能想到的,凌珣自然早就想到了,见她不过半晌就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差不多,他心中不由变得柔软。小媳妇越发聪明了,这样很好。但听见这话,眉间又忍不住闪过了一抹冷意:“误打误撞罢了,她也是想害你的。”
“我知道。”想到丽妃看着楚岚时嘲讽的眼神以及她几次想要请她去自己宫中坐坐的举动,还有自家那辆突然坏掉的马车和恰巧路过的夏三夫人,阿茶慢慢舒出一口气,笑了起来,“我只是想说,我命真大。”
丽妃明显是自诩聪明猜中了帝王心,想要除去她来讨好天子,谁料却阴差阳错破坏了宣和帝原本堪称天衣无缝的计划,还惊了他们这群帝王眼中的“蛇”……
宣和帝这会儿已经快气死了吧?
毕竟她一个月后再毒发,和出了岚月宫立马就毒发是完全不一样的概念。虽然她依然可能会死,他也依然可以将楚岚推出来背锅,可大家都不是傻子呀——害人的法子那么多,谁会选这么一个只差没当众大叫“我是凶手”的办法来行凶呀?楚贵妃被人栽赃陷害的可能性明显更大些。
而楚岚若是做不成凶手了,那宣和帝想要借楚岚离间文远侯府和骁王府的目的也达不到了,且最重要的是,她因此事没能死成呀。
她没死,凌珣就不会冲动行事,宣和帝就没法借此机会抓住他的错处将他拉下神坛——他的计划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
想到这,阿茶忍不住心头一松,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丽妃真是坑夫小能手!
不想再叫她费神,也不想再回想今日那种胆颤魂飞的感觉,凌珣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问道:“说了这么久的话,累了没有?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刚睡醒呢,现在不累也不困,可精神啦。”阿茶摇头,突然又想起一事,忙问道,“对了,那永王妃是怎么回事呢?她为什么能发现那簪子有问题?”
“永王妃是调香高手,素日里喜欢研制各种香料。”
“原来是这样!”阿茶恍悟,又道,“那改明儿咱们得好好地上门道个谢,今日若非她出言指点,又借了马车给我们,我现下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凌珣点头:“过些天你休息好了就去。”
“好。对了,那今日这事儿,爹爹和姥姥……”
凌珣顿了一下才道:“骁王妃在宫里中毒,如今昏迷不醒之事,已是人尽皆知。”
“什么?”阿茶错愕,半晌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了头,“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呀!”
“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凌珣说这话的时候时候十分平静,可眼中的冷意却如同出了鞘的利剑,带着不见血不罢休的锐利锋芒。见阿茶惊惶不安,他垂眸,亲了亲她的眼睛,安抚道,“放心吧,我早有准备,如今只不过是计划稍稍提前一些,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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