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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不过是一面让我看清自己是如何堕入情障,又如何悲哀可笑的镜子。
    数日后,度开洵因虐待家奴、行凶伤人,在其兄长的默许之下,被仙盟判决流放极北之地。
    谁也没想到的是,度开洵流放到半途中,遇到了不远万里追杀至此的徐霜策。
    “你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刺伤了那个叫宫惟的妖孽?!”临死前度开洵难以置信地问。
    徐霜策没有回答,拔剑而出,不奈何寒光照亮了整座冰川。
    度开洵人头飞下悬崖,临死那一刻还凝固着震惊和错愕。
    寒风呼啸掠过雪原,徐霜策收剑回鞘,心头再度泛起一丝丝难以遏制的痛恨和渴望――痛恨这样沉沦情障、无法自拔的自己,又渴望能以此为缘由,在未来每一个夜晚沉入更深更隐秘的梦境。
    他突然特别想去褪婀见一见宫惟。
    他想亲口问问那个少年,他说他是自己的小狐狸,这句话还作数吗?
    第84章
    徐霜策从万里以外的极寒之地一剑驰回, 满身风雪未散,趁夜来到岱山褪婀,然而软禁宫惟的居所却已人去楼空。
    宫惟已经离开人界, 杀进鬼垣找宣静河去了。
    这几个月以来, 宫惟与应恺对谈数次, 基本已经确定了自己无法通过控制应恺的方式来阻止仙盟建造通天大道――打开天门是每一位修士共同的愿望,只有那道飞升的门打开了, 芸芸众生才能得到某种虚渺的信心, 才能得到继续苦修的动力。否则每一个玄门子弟出生时都能一眼看尽最终老死的结局, 谁还会清心寡欲地苦修几十上百年?
    相比较而言, 应恺本人对飞升反而没有那么热衷。他潜意识里仍然残存着九千年前的迷茫和痛苦, 但问题是此时的应盟主已经被强烈舆情所挟,即便宫惟用言语和幻术说服他,也无法阻止整个仙盟的大势所趋了。
    就算是神明也无法与人心抗衡,宫惟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那天深夜他独自离开褪婀, 一剑杀进鬼垣, 趁着鬼太子不在, 翻遍了鬼垣十二府,然而怎么都没找到宣静河。
    ――他当然找不到, 此时的宣静河早已被关进鬼太子的秘密寝殿,在血池祭坛禁锢上百年了。
    而鬼太子在哪里呢?在极北。
    鬼太子救活了被徐霜策一剑斩首的度开洵, 从度开洵那里得到了一部分阴元神,借此取得了操控兵人丝的能力。随后他让度开洵埋伏在天门关下,守株待兔等到了前来查探灭世兵人残骸的长孙澄风, 想要偷袭杀兄, 夺舍代之。
    然而不巧的是,度开洵失手了。
    长孙澄风侥幸从天门关逃脱, 并没有死在亲弟弟手上。
    而度开洵受了重伤,无法回中原,只得在天门关一带盘桓养伤。
    鬼太子只能感慨一句长孙澄风命大,然后回了鬼垣,却没想正巧撞上翻遍黄泉寻找宣静河的宫惟,顿时爆发了激烈的恶斗。
    曲獬与宫惟根生同源,是双面镜中的阴阳两面,虽然很多时候成长速度快的曲獬更强一些,但真要死战到底的话其实很难分出上下。更何况宫惟使出了浑身解数拖住曲獬,眼见升仙台强开天门的日子越来越近,曲獬却被硬生生困在了鬼垣无法脱身。
    无奈之下,曲獬只得兵行险着,隔空将自己的全部神力传进了升仙台地宫中那座通天法阵里――这样不论他人在不在,到了升仙台祭祀那天,法阵都会准时起效,用他的神力为玄门百家建起通天的长阶。
    愤怒的宫惟无计可施,只得将曲獬一剑刺死,然后转身离开鬼垣,回到了岱山仙盟。
    这一天刚好是升仙台祭祀的日子。
    白玉高台金柱林立,玄门百家齐聚岱山,各位宗师济济一堂。
    既然通天大道已无法阻止,摆在宫惟面前的只剩最后一条路,杀死应恺。
    绯衣少年手握长剑,身后一片尸山血海,仿佛地狱里恐怖的死神降临人间。
    ――徐霜策被人匆匆请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沿途修士死伤无数,越靠近升仙台就越是触目惊心,惨况令人不忍目睹。那些前途大好的年轻子弟大多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剑穿心,很多修士甚至死不瞑目,最后一刻惊愕的神情还凝固在僵冷的脸上。
    白玉长阶已被鲜血染红,升仙台上的三十六位大宗师亦死伤惨重,有人被生生剁下了使剑的右臂,有人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在场唯一能勉强起身的只有尉迟锐,但也只能残喘着最后一口气,发着抖指向宫惟:“杀……杀了他……”
    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沧阳宗主此刻的感觉,或者说他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脑海完全是死了一样的空白。“这些都是……都是他干的,他还杀了澄风!”尉迟锐泪水一下涌上眼眶,咬牙切齿盯着宫惟:“他还杀了澄风!!”
    如果说在听到消息赶来的那一刻,徐霜策心里其实有过其他想法的话,那么在亲眼目睹沿途这一切后,现在他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
    徐霜策看着血泊中遍体鳞伤的宫惟,颤栗着张了张口。他想说我去了极北,杀了度开洵,那天深夜回来的时候去褪婀找你,但你已经不在了;他还想问那天你对我说你是一只小狐狸,这其中是不是有些隐秘而特殊的意义呢,可以告诉我吗?
    但他最终紧紧咬住了牙关。
    “你不是人,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带着咽喉干裂的血气:“我必须要送你走。”
    少年不顾一切攥住了不奈何剑锋:“徐霜策,我喜欢你,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你根本不懂这种感情是什么。”徐霜策看着他,一字字冰冷而绝望:“你不过是一面让我看清自己是如何堕入情障的镜子。”
    宫惟含泪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他双瞳血红,蝶死梦生幻术发动。
    神力的洪流席卷天地,将现世时间就此暂停。
    升仙台上,徐霜策动作凝固,不奈何静止在了宫惟心腔中;
    与此同时黄泉下,镜仙最后的神力凝聚成一座镜棺,将鬼太子的神魂囚禁、封印,连同全天下修士一起,拉进了徐徐展开的庞大梦境里。
    ――故事终于从这一刻开始。
    在蝶死梦生中,被境主亲手诛杀是离开梦境、回归现世的唯一方式。所以当宫惟进入梦境时,他知道自己将会万念皆空、万事皆忘,最后的毅力只让他牢牢记住了一件事,就是杀死徐霜策。
    他想把徐霜策从这个注定要毁灭的梦里驱赶出去,尽管一腔委屈,满心不舍。
    但他没料到的是,当徐霜策进入梦境后,只在沧阳宗桃花林里见到了幼年宫惟第一眼,九千年未灭的情障便再度从内心深处升起,几乎在刹那间贯穿了他的整个灵魂。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因爱不得而生恶障。
    “我一直爱着你,像凡人在心中亵渎神明……”
    “……我愿意永远怀揣着这些欢喜、忧虑和恐惧,直到漫长生命的尽头。”
    地府三途河畔,徐霜策躺在宫惟怀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神格的最后一缕清光没入他眉心,随即神力磅礴扩散,金钟撼动三界。阔别九千年的东天上神终于在此刻归位了。
    “……”徐霜策凝视着宫惟熟悉的面容,眼睛一眨不眨,良久才沙哑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宫惟深绯色的袍袖拂在河岸岩石上,一手托腮微笑起来:“梦见了什么?”
    徐霜策沉默片刻,说:“梦见一只小狐狸说他永远喜欢我。”
    “嗯。”宫惟狡黠的笑意更加深了:“小狐狸永远爱你。”
    徐霜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急剧颤栗,板着宫惟的后颈让他低下头来,两人嘴唇相触,随即唇齿纠缠,无间无隙。
    仿佛九千年来的分别与离乱从未发生,仿佛九千年前的东天上神跪在云榻边,情障初生,心跳如鼓,对醉酒的镜仙印下虔诚一吻。
    “……你们,”不远处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
    宫惟差点惊蹿起来,徐霜策扭头一看,只见十步以外尉迟锐盘腿坐在地上,手里还维持着刚才那个擦剑的姿势,眼神镇定,面无表情。
    半晌他缓缓道:“这就是书上说的双修对吧。”
    “……”徐霜策说:“并不。”
    宫惟:“长生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然而尉迟锐来回看着他俩,目光凌厉充满谴责,半晌用屁股蹭着地面把身体转了个向,只露出一个冷漠而挺拔的背影。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冷冷道:“你们竟然让我看双修。”
    第85章
    人界, 岱山。
    天穹阴沉广袤,一阵寒风呼啸刮来,大乘印顶天立地的金色法阵突然迸出龟裂――
    喀嚓!
    远处半空中, 长孙澄风和穆夺朱两人同时敏感地回过头。
    此时离宫惟等人从升仙台上无端消失, 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只见这三日来一直如铜墙铁壁般牢牢圈禁着灭世兵人的金光法阵, 突然毫无预兆地爬满了龟裂纹,紧接着顶端那个金戈铁骨的“宣”字不祥地闪烁了几下, 仿佛火苗熄灭前最后的猛烈晃动。
    “……”长孙澄风神情微微变化, 每个字都带着寒气:“法阵撑不住了。”
    穆夺朱失声道:“大乘印不是人在印在的吗?怎么会突然――突然――”
    他目光不由望向高空中那个急促闪烁的“宣”字, 一个可怕的答案从心头升起。
    “……是的。”长孙澄风艰难地道, “怕是那一位姓宣的前辈……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 四面光墙轰然粉碎,在全天下人恐惧的注视中爆成了冲天碎片!
    “吼――”
    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灭世巨人,那庞大的恶魔挣脱束缚、脱困起身,仰天发出狂暴怒吼。紧接着, 三天前它被宫惟斩断的两条机械手臂得到感应, 从重重深谷中破土而出, 半空旋转、组装,咣!咣!两声重响, 严丝合缝安回了兵人双肩。
    那口整整憋了三天的黑色火龙喷薄而出。
    灾难顷刻降临,火龙当空而降, 瞬间覆盖了整座临江都!
    地面巨震,城池坍塌,数不清的百姓眨眼间被卷进了黑火中, 哭叫惨嚎冲上天际。长孙澄风毫不迟疑御剑而起, 闪电般冲向灭世巨人,厉声道:“医宗请开金船转移民众, 我先尽量拖住它!”
    此时根本来不及你推我让,穆夺朱一打响指,头顶层层诡云中现出一艘庞大金船的影子,随即推云破浪,全速冲向燃烧中的临江都。
    刚好此时灭世兵人冲向高空,一眼望见金船,顿时尽全力抡圆巨刀,眼见就要将船身一斩两段,长孙澄风却适时赶到,不器剑锋惊天动地挡下了这一击!
    仿佛九千年后宿命轮回,灭世兵人再一次正面撞上了这把矩宗仙剑。
    剑锋上宣静河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唤醒了它最狂怒的记忆,登时宿敌相见分外眼红,另一刀当头剁向长孙澄风!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数道泛着金光的细丝从身后冲来,闪电般把长孙澄风拽出数丈,与恐怖刀锋擦身而过――是兵人丝。
    长孙澄风一回头:“白霰?!”
    兵人丝收回袖中,白霰飞身而来,被长孙澄风一把稳稳接住,两人共御一剑升上高空:“你怎么来了?!”
    白霰的袍袖在狂风中猎猎飞舞,扬声道:“我是您的兵人,自然您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长孙澄风张口想责备,一眼看见他发带松了,瞬间又忘了词,顺手帮他把那飘扬的发带系紧,又道:“此处极度危险,须得将兵人拖住……”
    这时灭世兵人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不器剑吸引,把远处临江都惨叫的民众抛到了脑后,那双黑洞洞的巨眼中蓦地燃起两簇金火,怒吼着拔脚冲向两人。
    长孙澄风喝道:“小心!”
    不器剑猝然拔高,兵人巨刀紧贴背后当空斩下,在巨响中将大地震得四分五裂!
    轰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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