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从何时开始布局?”沉玠声音清寒,刺在关泠身上,如一桶冰水将她从头至脚淋了个遍,“阿衡也是你的棋子罢,从你把他带到我面前,还是说,在我和父皇苦苦找寻他的时候,你们世家大族也在暗中处心积虑地接近阿衡,利用他来对付父皇。唯有父皇死了,你们才能掌控新君,使世家在与皇权的斗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关泠摇了摇头,有些苍白地辩解:“我十叁岁那年去西疆的时候,捡到了阿七,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魏王世子。”
她抬起头,目中蓄满莹莹泪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站在家族的立场和你决裂。在你困顿于和姐姐的婚约中无法脱身的时候,我甚至想自弃名姓,放弃将军之女的身份,放弃相府表小姐的名号,只要能陪在你身边……”
沉玠见不得她这般梨花带雨模样,移开目光不再同她对视。他忍住了想抬起手为她拭泪的冲动,扯了扯唇角,深深嘲弄自己:“我究竟是怎么了,竟然会心疼一个害死父皇的凶手?”
她身上那股如蛊如毒般致命的吸引力,到底从何而来。年少时不知何为心动,却在第一眼初见时便深深印刻于心,从此魂牵梦萦,不解相思。
关于她的那些断断续续、混沌不清的幽梦,或喜或悲,情到浓时情转薄,至生至死的悲凉结局,究竟为什么会潜入他的心底。
“凶手”这两个字险些让关泠跌落在地上,她绞紧手指,泪水在双颐滑出两道笔直痕纹:“就算引灾玉为我所盗,就算它最终是害死你父皇的元凶,你如何一口断定是我?”
若她丢了呢?
若被别人捡去了呢?
若有人从她身边窃取想要栽赃嫁祸她呢?
“那玉佩是阿衡献给父皇的,他素日只听你的话。那是母妃的遗物,父皇怎么会不认得,可是,你却勾结老国师,利用他灭国之恨,将引灾玉改头换面,甚至,还施以恶蛊。我父皇对阿衡心怀歉疚,对他毫不设防,如此,才会中蛊身亡……”沉玠说到最后,其实有些哽咽,他承认皇帝曾经的所作所为的确令人深恶痛绝,国师欲报灭国之仇亦情有可原,“可是,你为何要牵连其中,为何要同他们合谋?”
“为了救你啊。”关泠明白他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抬起手将眼角的泪珠抹去,反而招致更多滚烫的珠泪盈落。她放弃自持,肩膀扑簌簌地颤动,声音如破了皮的花鼓,“熙宁二十一年,照影余党乱起,天子命七王出征讨伐……小王爷……死在照影的封狼山谷……”
她几乎嚎啕大哭,锥心刺骨:“这几百年里,我在无间地狱里被烈火烧灼,不成人形,却始终在想,你究竟因何而亡,何时身亡,何处身亡,如果我能回到前生,是否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
“熙宁何来二十一年,你在说些什么?”沉玠被她悲伤的情绪刺影,他甚至想放下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像之前那般拥她入怀。可是,思及突然死去的先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对她心软。
关泠吸了吸鼻子,有些凄凉地笑了,是啊,他怎么会听得懂,只有她一个人,爱了他几百年。
“你对我,没有过去那般好。”她将那块玉佩握在手心,想起前生默默为她筹谋好一切的他,为她逆天改命、不惜以命抵命的他,他们曾经做了四年夫妻,他从生至死都爱着她。“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而已。
“你要我,如何还能像以前那样对你?”沉玠有些无力,黯然神伤。
关泠将自己从过往中拉回,面对眼前的沉玠,她仍然舍不得失去他。凭心而论,此生他对她并不差,甚至比前生更坦诚明晰。
“很多年前,我记不太清了,你说,先帝有朝一日,也许会命人杀了你,因为你身上流着的异族血液。”她借着时光的久远将沉玠从未对她提及过的心事托出,“小世子回到了长安,储君之位后继有人,我很害怕你会因此失去最后的倚仗,最终不明不白的死去。”
“泠儿,你难道从来没有听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沉玠摇头,“即使有一日父皇真得要下旨诛杀我,我也不会有任何谋反之心。”
他继续道:“也许为了你,我会努力求生,寻找各种可以活下来的办法,但我绝不会为此去杀害父皇,你明白吗?”
“但你没有……”
关泠知道已经无法再去辩驳,她因前生之事提前布局谋略,可此生一切尚未发生,她的所作所为的确不可理喻,他更无法接受这样的她。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她问,声音低落到尘土里,“你会杀了我吗?”
沉玠紧抿的双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比起她,他更想杀了他自己。因他昏聩无能,贪恋美色,才会缠上一个祸国的妖女,以至于让她改变了整个大临的命运。
而令他痛恨不已的是,即使她害死了自己的父皇,他竟然连对她杀伐果断的决心都没有。
每每面对她的时候,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记忆不够用。相识相知的时间太短暂,那些铺天盖地,快要漫出的情意却不知从何而来。
虽然他对皇帝的感情十分复杂,两人也并不似寻常人家的父子那般亲昵。可无论如何,她犯了弑君之罪,理应当街腰斩,可她若真的死了,他又如何独活于世。
沉玠心乱如麻,他真是疯了么?
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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