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楚洛羽睫轻轻颤了颤,既而抬眸看向李彻,又忽然想起早前她有些眩晕,本想唤大监一声,却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楚洛眸间忽然掠过一丝慌张,李彻适时握紧她的手,温声道,“孩子很好,没有大碍,只是太医说了,你和它都要好好休息静养……”
他的声音如玉石般醇厚,刚好抚平她心中方才涌起的不安。
她微微颔首,轻嗯一声。
他再次俯身,唇瓣轻吻上她嘴角,熟悉里带了特有的润泽与暖意,“楚楚,我们有孩子了……”
他眸间的笑意,若三月柔和的柳絮般,回响在心际,“你和我的孩子……”
楚洛眸间温润,缓缓伸手,揽上他后颈,轻声唤了声,“李彻……”
他亦温柔而沉声,“北关的事我都知晓了,楚楚,日后的事交给哥哥……”
她眸间微潋,朝着他轻轻颔首。
李彻唇畔微微勾了勾,也伸手抚上她腹间,轻声道,“他/她一定很勇敢,知晓爹爹不在,便一直替爹爹陪着娘亲……”
楚洛破涕为笑。
李彻也跟着笑起来。
她眼角溢出的水汽沾湿了他指尖,她都浑然不觉,目光中只有他,分明嘴角微微扬着,却不知不觉间,眸间又染上一层朦胧。
李彻微微敛了笑意,指尖替她拭去眼角氤氲,认真道,“他/她的娘亲也很勇敢,爹爹不在的时候,她一人在北关做了多事情,巾帼不让须眉……”
楚洛喉间再度轻轻咽了咽,眼角的眼泪又不自觉得划下一行,耳畔却继续是他认真笃定的声音,“今日在城关见到的楚洛,是一个让人惊艳,耀眼,璀璨,永生难忘的楚洛……”
楚洛眸间颤了颤,轻咬下唇,似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才细声娇嗔,“分明蓬头垢面,眼睛都是肿的……”
李彻嘴角再度勾了勾,指尖轻抚过她发间,低低笑道,“在哥哥心里,她怎么都好看……秾绸艳丽好看,清新脱俗好看,妩媚动人好看,英姿飒爽好看,蓬头垢面也好看……”
她脸侧两颊涌起一抹绯红,不由侧目,避过他目光去。双手却从攀着他的后颈滑下,揽上了他的后背,悄声道,“李彻,有好几次,我都很怕……”
她指尖轻轻攥紧他后背的衣襟,目光微微沉了沉,仿佛这段时日里一直压抑在心里的担心,害怕,惶恐,无助,都忽得在这一刻涌出,连带着攥紧他衣襟的手也在打着颤,“李彻,我怕我在北关,再也见不到你……”
话音未落,他阖眸含上她双唇。
窗外,冬日里的一抹暖阳,远远照在北关的漫天风雪里,似冬雪初霁。
窗内,他握紧她的双手,在榻上十指相扣。
……
楚洛喝完太医备好的安胎药,躺在床榻上,很快又迷迷糊糊重新睡过去。
李彻坐在床边陪了许久,也看了她许久。
她均匀而平和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他又想起她方才口中那句“李彻,有好几次,我都很怕再见不到你”……
李彻稍许低下眉头,心底微沉。
他本是想让她离京暂时避开温余海一事,洛抿旧案重生,势必会牵涉的楚家和她,迫不得已时,许是还会有大理寺的牢狱之灾……
此案不仅牵连到温家和楚家,还牵涉了早前的王家,赵家,盛家,牵连甚广时,这月余,京中近乎没有消停过,直至大军拔冗前,才将京中的波澜平息下去,却没想到北关忽然生乱。
一想到她在北关,他一刻都无法心安。
北上途中收到她和大长公主被劫持的消息,他整个人似是都阴沉下去,下令大军一日都没停歇,夜以继日赶往北关……也幸好,在今晨赶到了海奇城,又正好在城墙下,听到她的声音,而后是声震如天的“誓死守卫北关”……
李彻眸间微滞,良久,才深吸一口气,指尖抚上她脸颊,温和道,“不会了,日后,哥哥都同你一处,不分开了……”
***
官邸正厅被改成了临时的指挥处。
祁玉和魏宁,童贯,赵素,薛科,还有随驾而来的几处驻军的统领都在正厅商议。
见了李彻,都拱手行礼。
“沃阳有消息来了吗?”李彻问。
魏宁摇头,“暂无,最快,怕是要等到明晨去了……”
今日巴尔从海奇城外退兵,祁玉便将这几日的宋关来龙去脉悉数说与李彻听,包括叶亭风和谭源去了沃阳偷袭敌军大营,也说了巴尔应当将主力的兵力都押注在了北关上,借南枣、闵洋一带从齐山绕行进攻北关,赵老将军将计就计引开了巴尔视线,也说好了只是佯装孤军深入,实则安稳折回。
所以,这几日一直在抗住巴尔进攻全部压力的只有北关的驻军中的一支。
“陶允。”李彻踱步在沙盘跟前,唤了一声。
身后的驻军统领上前,“末将在。”
李彻指着南枣和沃阳之间的一座名叫高兰的城池,“拿下高兰要多久时间?”
陶允也好,厅中旁人也好,都纷纷诧异,只是李彻点了他的名字在问,陶云拱手,“若是不担心巴尔攻势,加上途中的几日,应当最快十日内……”
旁人都抬眸看他,陶允是军中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也从未给自己留过余地。
他若说十日,那在旁人而言便是十五二十日,最多时日……
“好。”李彻手中捏起一枚红色旗帜,缓缓插在高兰处,淡声道,“朕给你十五日,拿下高兰。拿下高兰,等于切断了巴尔的补给,这一场仗可以尽快结束。”
陶允拱手应是。
厅中众人都目露诧异,而祁玉,赵素,童贯和薛科等人除了诧异,亦有些恍然。
仿佛晨间时候,北关的关卡才被攻破,众人拼死退守到海奇北城门,准备与巴尔殊死一搏,血溅北关,也要守祝奇不被巴尔侵占,当时既绝望又悲壮的心情,似是当下还能想起。
而到了黄昏前后,便斗转星移,沙盘前商议的是主动出兵攻占高兰一事……
恍然间,只觉不过大半日的功夫,就似全然换了一番天地。
不禁让人心中生出些许错愕。
祁玉微怔,忽然想起李彻这次不惜御驾亲征,更在极短的时间内,兴师动众调用了国内为数不少的驻军北上。若不是有巴尔进犯北关一事在先,动用这些数量的驻军,旁人看来,应当是讨伐攻城的;但有巴尔大举进犯北关在线,长风攻下也只是双方之间的‘礼尚往来’……
祁玉眸间微滞,仿佛猜到了些许端倪。
果真,再接下来时间里,李彻先后部署了攻占高兰后,继续北进坦洲,无牙,七盼几座城池……
这几座城池都在北关附近,而且,都是在巴尔国中不怎么起眼的地方,但却在巴尔东部零零散散连成一片,似广阔的漠北平原上的一片走廊……
祁玉微讶,李彻在下一盘大棋……
***
离开正厅的时候,祁玉有意留到最后。
两人从正厅出来,并肩踱步,祁玉问起,“楚洛怎么样了?”
祁玉早前听说楚洛在官邸晕倒,整个人都愣住。
听说楚洛晕倒吓坏了大监和官邸附近值守禁军和驻军,幸而当时官邸正有陛下随行的太医在,太医慌忙诊治,却诊出了楚洛的喜脉。
朝中早前一直担心李彻膝下没有子嗣,楚洛忽然有了身孕,周遭既欢喜,又重视,还万分紧张。从大长公主和太医,到大监,再到松石和路宝等人,没有一个敢松懈,龙嗣是国之根本的大事。
祁玉想起楚洛这些日子在北关,从海奇的时疫,中途被劫,后来到宋关,整日都在伤患安置处忙碌,有时候一日就阖眼不到两个时辰,却从未吭过一声……
李彻转眸看他,温声道,“太医说,所幸楚洛底子好,她和孩子都无大碍,只是要好好静养几日,最好卧床,又开了些安胎药,刚喝完药睡了。”
祁玉心中微澜,“原本答应你照顾好楚洛的,食言了……御驾亲征,是担心楚洛安危吧……”
李彻低头叹道,“还怕你做傻事。”
祁玉微愣。
李彻驻足,“你若是出事,朕要怎么同姑母交待?”
祁玉侧目,眼底微红,“我让老娘担心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是北关驻军主帅,你若都在北关战死,长风别处的军心和民心何尝不散?”李彻看他。
祁玉噤声。
“精忠报国,爱民如子的方式有很多种,并非只有愚忠……”李彻语气一直不重,却如鸿羽般飘落在他心底,“你要相信,你身后还有朕,还有长风……”
祁玉含泪颔首。
二人踱步到苑中,童贯正快步冲到跟前,拱手道,“陛下,祁帅,沃阳消息传来,谭小将军在敌军营帐中斩杀了巴尔主帅,巴尔大军群龙无首,长风援军至,巴尔军中已在后撤!”
童贯激动得双目通红。
李彻垂眸,“叶亭风呢?”
祁玉目光也死死盯着童贯。
第121章 害喜 正……
童贯顿了顿, 声音沉了下去,“叶大人……叶大人为了配合谭小将军,带人引开了巴尔营帐中的一支精锐, 直至谭小将军拿下沃阳巴尔大营,叶大人……叶大人他还尚未回来……”
祁玉似是不敢相信, 攥紧双手似是隐隐打着颤, 莫名想起宋关送别的时候,他叮嘱“此行危险, 务必多保重”, 叶亭风同他说,“与北关驻军一道并肩作战, 早已不惧生死, 无非一腔热血”。
祁玉哑声, “让人去寻了吗?”
童贯低头道,“谭小将军已经让人去沃阳四处寻了, 只是已经寻了整整一个日夜,人还未寻到, 眼下,谭小将军还留了人手在沃阳一带继续搜寻……军情紧急, 谭小将军怕北关和海奇城破,已经带兵连夜折回, 应当明后两日就能抵达海奇城……”
都是边关带兵之人, 祁玉自然知晓引开巴尔大营中一支精锐的危险程度,更清楚在失踪一整个日夜之后,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
北关又不同别处,即便二月初春,也是天寒地冻, 何况沃阳还要在北关更北些,掩在巴尔和北关交界不远的崇山峻岭下,就算侥幸活下来,在冰天雪地中熬到驻军寻到他,也近乎不可能……
祁玉噤声,指尖都似掐紧肉里,双目猩红着,却低眉没有再作声。
李彻眸间微滞,沉声问道,“赵老将军呢?赵老将军处可有消息传回来?”
叶亭风和谭源去了沃阳,赵路知则是率军去了南枣和闵洋一带,两军自北关一道出发后,中途分开,剩下的路程前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应对的,也是截然不同的两波巴尔士兵。
眼下,沃阳已经有消息传来,但赵老将军处却一直没有其他消息。
不应当才对。
除非,赵老将军也在南枣和闵洋一带中了埋伏……
李彻和祁玉的目光中,童贯低声,“陛下,暂无南枣和闵洋的消息传回来!”
李彻垂眸,没有应声。
祁玉想起宋关送别时候,分明还有叶亭风和赵老将军在,但眼下,有消息的不过谭源一人,眼泪在眸间打转,遂又朝着李彻拱手行礼,“陛下,末将先行告退。”
李彻颔首,祁玉转身离开。
第1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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