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舒仅有的几次露面中,她在人前的表现一切正常,大概只有熟知内情的几个徒弟才知道,师父和以前不一样了。
站在宽广的石台上,曹衍望着群山上的皑皑白雪,口鼻中呼出的热气凝结成了一团团袅袅白雾,他忍不住闷声道:“师父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
傅曲舟就站在他身侧:“五师弟已将大师兄的元灵送去转世了,师父如此颓靡,恐怕还是因为自责吧。”
不说叶舒,就算是他们师兄弟几个知道了顾浚的事后,心中也无比自责。顾浚被种下心魔之种那么久,虽说他掩饰得很好,但他们几人竟没有一人觉得不对劲。身为师父和恋人的叶舒,更是日日难安,愧悔不已。
虽然她从不表现出来,但曹衍几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大师兄陨落后,师父的笑容便再也没有到眼底去了。
顾浚陨落之前,利用阵法将自己的所有修为都给了叶舒。他虽然是化神修士,但吸取了临崖道君的力量后,其实力与返虚修士一般无二。叶舒一回到离合山,就将自己关在洞府中没日没夜地修炼,几个徒弟都知道她的意思——待到她渡过第二重天劫后,谢宣的死期就要来了。
“大师兄的事会不会影响师父的道心?”这正是曹衍一直忧心忡忡的原因,若叶舒因为愧悔导致心结难解,很可能影响她的修炼。
傅曲舟摇了摇头,她柔声道:“放心吧,二师兄,我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可以打垮她。”
一时之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曹衍才笑道:“我大概真是急糊涂了,是啊,她毕竟是师父。”——她毕竟是叶舒。
此时,空中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在愈加猛烈的呼啸声中,曹衍看到云团中现出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中紫电狂舞,劫火喷涌。
“清霄琉璃劫……”他和傅曲舟对视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师父的第二重天劫来了。
潇真派的上空,除了叶舒闭关的天璇山外,所有角落都被诸天万界生死阵给密密实实地笼罩了起来。弟子们或好奇或激动地望着天空,还有人因为这天道之怒而吓得脸色惨白。
敖成康的声音远远传来:“诸弟子莫慌,此乃清霄琉璃劫。切勿随处走动,静待天劫过去便是。”
与此同时,昭康城、云霄山、扶余洲……沧元天的许多个角落,都有人关注着这一场天劫的降临。他们或者为叶舒担忧,或者正在心里暗暗诅咒叶舒就此陨落于天劫之下。
天劫越来越恐怖,雪亮的雷电将整座离合山映得一片惨白。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地动山摇的轰鸣声渐渐止歇。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天璇山上那间小小的洞府,约莫半刻钟后,蓝衣的身影飘然而出。
这一刻,不知是失望的人多一点,还是高兴的人多一点。但这些都与叶舒没有关系,朝赶来的几个徒弟微一颔首,她淡淡道:“为师要去一趟时之密境。”
#
时之密境中的末法世界里,忽忽已是几十年的辰光划过。
修士的记忆力极为惊人,只要有心,哪怕是几十年前一只茶杯上的花纹,也能在修士需要的时候重新映在脑海里。但叶舒看着两旁的街景,昔时的记忆就在她的脑海中,她却觉得好像隔着一层轻纱一般,雾蒙蒙的看不清楚。
那时候,顾浚还在自己身边。灯节的煌煌焰火中,他从背后圈住叶舒的纤腰,将下巴搁在叶舒的肩膀上。他轻笑的时候,叶舒能感觉到他胸腔震动的嗡鸣,还有那坚定又热烈的心跳。
那好像是昨日的事,因为往事历历在目,故人的面目鲜活又明亮。可又似乎过去了许多年,叶舒回想起来时,只觉得记忆被蒙上了一层灰,她想尽一切办法,也不能将灰烬吹去。
她慢慢地走在大街上,几十年过去了,京城里的这条长街早已换了好几番模样。拐过一个弯,一座老旧的茶楼矗立在原处,倒依旧与往昔并无二致。
叶舒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坐在了茶楼里靠窗的那个位置上。桌子上依然是一只茶壶,两只茶杯,但喝茶的,却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世间的事,总是这样无奈又悲徨。如果不是失去,便不会懂得珍惜。如果没有犯错,也就不会后悔。这些道理人人都懂,却只有临到头来,落在自己身上时,才会知道那痛有多深切。
叶舒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满满一壶茶水都被自己喝光了,她才恍然惊觉,日已西沉。
她放下茶杯,轻轻叩击着桌面哼唱了起来:“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她唱着唱着,忽而将茶杯一掷,哗啦一下站了起来。自己如此颓靡,又是给谁看呢?
终归大错已经铸下,她唯有用尽一切去弥补。
顾浚已经转世去了,生活还要继续。她不仅要顺顺当当地活下去,还要活得最好,用最完美的姿态,去迎接那个人的新生。
茶楼里安静的很,小二正躺在柜台上打瞌睡,忽然看到靠窗的那位女客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他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总觉得那女客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茶楼外,青衣的男子正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已近不惑之年,形容萧疏,举止文雅,看得出年轻时必然是位翩翩美男子。
他踏进茶楼的大门,与叶舒擦肩而过。
青衣男子的身形骤然僵住了,他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定定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几十年过去了,就在这茶楼内,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蓝衣的姑娘。
名满江湖的玉面公子已成为了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名宿,而那姑娘的一眉一眼,一颦一笑,和记忆中灯火辉煌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姑娘!”他情不自禁地大声喊道,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中的幻境?
叶舒回过头,朝江子安笑了笑,她的身影如同星辰碎屑般消散在了空气里。
——这只是时间开的一个小小玩笑。
☆、228|5.16城|
在沧元天,哪怕是从未接触过修道的凡人,也知道上古是一个怎样的时代。
那是曾经被称为黄金时期的年月,修士的力量在上古时代达到了今人无法匹敌的巅峰。那时候的沧元天,几乎可以用“金仙多如狗,天仙满地走”来形容。
灵气的纯粹与充裕让人难以想象,道统的兴盛与繁荣教人目不暇接。但凡是有些修道天赋的凡人,都能在名山大川找到隐居的修士求仙问道。随便找块地儿一挖,地底下就是荧光烁烁的灵石。就连诸天万界都屈指可数的大罗金仙,上古时代的沧元天也有五位。
当然,在此之前,叶舒一直以为只有四位——人族的天河与玉华道人,还有妖族的两位妖圣。
那位神秘的潇云道人,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后世流传的种种传说中没有他,前人的记载典录中也没有他。叶舒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说潇云道人,是在狄平口中。
那时候她并未在意,现在想来,狄平之所以故意提到潇云道人,想必是为了试探她。法身之法是潇云道人的独门神通,早已失传,但叶舒竟然使了出来,难怪狄平怀疑。只不过叶舒是从系统那兑换到的,所以就含糊了过去。
到后来,有关潇云道人的线索越来越多。
原来潇真派的道统传袭至潇云道人,还有叶舒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能掌控潇云道人的灵宝两仪金灯……
再加上种种奇怪的事,敖雍的那句“我等的是你,也不是你”,余水生被不明修士救下的巧合,天微道人那个万余年前就知道自己的友人……还有系统这个从一开始就古古怪怪的大杀器。
叶舒觉得自己似乎隐隐猜到了真相,可又并不能肯定。
直到天微道人遭到谢宣的偷袭,临终前将友人的嘱咐告诉了叶舒。虽然叶舒立刻就想去弄清楚真相,但谨慎起见,她还是等到自己渡过了第二重天劫,才动身前往时之密境。
时之密境中的时光碎片数不胜数,有很多根本都还未成型。因为叶舒是周天广河镜的主人,所以她很轻易地就感知到了上古时光碎片的位置。
离开了末法世界的京城后,叶舒找到了时光碎片的入口。那入口在一座人迹罕至的雪山上,一阵白光闪过,她就到了那个战火连天的世界。
此时的时光碎片中,上古金仙大战已接近尾声。两族中的顶尖大能纷纷陨落于战火之中,即便如此,身为返虚修士的叶舒还是尽可能地小心。她多方打探后,发现竟然还是没有人听说过潇云道人。
叶舒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感觉潇云道人的痕迹好像是被刻意抹去的。
她计上心来,当即去抓了一个狄家的一劫道君。果不其然,那狄家道君和其他修士不同,知道潇云道人的事。
叶舒这才知道,早在妖族的两位妖圣陨落后不久,潇云道人就失去了影踪,因为狄家与他有道统之争,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狄家内部,有很大一部分人认为潇云道人已经陨落了,因为两大妖圣正是潇云道人以一己之力灭杀的。
叶舒忽然想到那龙圣残魂看到乾坤图时大惊失色,看来根源就在这里。可那残魂说的“你和那人什么关系,你究竟是谁”又是什么意思?
那人自然指的是潇云道人,叶舒也算是他的传人。但龙圣残魂似乎对叶舒的身份很吃惊,这又是为什么?
灭杀妖圣后,潇云道人自此便再未现身于人前。而狄家老祖发现,潇云道人竟然动用伟力,将自己在沧元天留下的痕迹尽数抹去了。
身为只手间就可以毁灭沧元天的大罗金仙,这件事对潇云道人来说并没有多难。因而狄家老祖一直防着他这一手,才将自己对潇云道人的记忆保留了下来。
因为这件事,狄家老祖怀疑潇云道人应该是在和妖圣的死斗中受了重伤,否则他何必如此小心。狄家想要趁火打劫,更是加派人手寻找潇云道人,却始终找不到他的半片衣角。
“潇云道人的洞府在哪?”
那狄家道君的心神被叶舒控制,机械地将洞府的位置告诉了叶舒。狄家早就去洞府外探查过了,可惜那洞府坚不可摧,就连狄家老祖出手,也没办法打开洞府。
叶舒一听,那地方可不就是玄尘掉进去的遗府,只不过到了中古时代,已然成为了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她当机立断,立刻朝那洞府赶去。
上一次,玄尘和叶舒费尽千辛万苦也没有找到那座洞府,这一次叶舒倒是轻而易举地就寻觅到了其所在。按理说,狄家老祖身为金仙,连他都打不开的洞府,叶舒也无法进去才是。但叶舒心里有一种预感,那洞府外的禁制拦不住她。
她带着那狄家道君,站在了一扇普普通通的石门前。那狄家道君已经恢复了清明,但苦于元神为叶舒所制,只能愤恨又不屑地道:“别白费功夫了,你进不去的。”
修真之一日为师_分节阅读_2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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