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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和道侣分手后一百年 来兮

来兮

    嘱托好啸月暂时代为照看广陵路府, 辜雪存就立即动身启程前往北海。
    距离那个梦魇一样的夜……已足足过去了两三个月。
    自他在广陵落脚后便一直用符咒隐匿自身气息, 也并没见到济苦山的人寻上门来, 他实在拿不准御剑会不会泄露行迹, 只能买了匹好马,快马加鞭赶回北海。
    春华宫左近有一小镇,名为碧涯。
    因为位于中原前往春华宫的必经之路, 每逢十年一度的昆元秘境大开时, 碧涯镇上便云集了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数不清的的修士落脚在此, 上到各个名门大派送来参与秘境大比的天才弟子, 下到嗅到商机前来兜售灵丹灵符法宝灵宠的散修, 可以说得上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辜雪存到达碧涯镇时, 天色已晚,长街上却仍然灯火通明,人头窜动, 摆摊叫卖的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匹不眠不休的跑了七天七夜的倒霉枣红马, 自打一进了城门闻见烟火气,就终于累的彻底尥蹶子、再也不肯往前一步了。
    辜雪存只好拉着马在长街边一颗老柳树下停下略作修整, 他刚把缰绳拴在树上, 就听见远处几个修士正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 昨日紫霄派的掌门元平真人和他师弟静珩真人亲自到北海来了!”
    “害, 这还用你说?昨天二位真人进城时, 我正好看到了, 你们是没瞧见, 那静珩真人的脸色啊……黑的跟锅底一样, 那叫一个难看!”
    “当然难看了,换谁突然莫名其妙死了师弟,脸色能不难看?”
    “但是天决真人与济苦山叶真人身陨这事,不是说是被阴蛟反噬吗,与春华宫又有什么干系?”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一个修士环顾了一圈,见周围无人,才压低嗓子低声道,“据说,这天决真人和叶真人身死之时,那失踪了的春华宫少宫主辜雪存,就在旁边呢!”
    “当真?既如此,辜少宫主如今身在何处?”
    “虽说都传是那阴蛟害了二位真人性命,但是你们也不想想,两个月前夜山龙君和玉氏神女大婚当日,宴上阴蛟作乱,路真人只凭一人一剑便抽了那妖孽脊筋、将其生擒。当时目睹者甚众,路真人是何等的轻松写意不费功夫?更不要提焚烛此前多次败于路真人之手,路真人这等实力,岂会被那阴蛟所害?更何况,还要再算上济苦山的叶真人。区区一个已被拔了筋的长虫,当真便能取了这二位大能的性命去?”
    “不错,此事的确有些蹊跷……”
    “我也是才刚知晓,原来济苦山一直坐镇着一位修为已臻渡劫期的太上长老,与路真人一同身陨的济苦山叶真人,便是这位太上长老的嫡亲孙子,自家后辈遭遇危险,这位前辈察觉到了,只是等他赶到时,叶真人与路真人早就俱都身死道消了。”
    “至于当日那位辜少宫主就在场这件事,便是叶长老亲口说的。”
    “原来如此……难怪紫霄派掌门真人要上北海来兴师问罪了,辜少宫主和路真人可是出了名的怨偶,两月前在夜山上,春华宫弟子见了天决真人,不是便险些闹得大打出手么?既然如此,这辜少宫主会对天决真人因爱生恨,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之事了。”
    “道友所言有理,我看就是这辜雪存在背后暗箭伤人,若非如此,路真人岂会败给阴蛟?”
    “正是此理,唉,不想路真人天纵奇才、一代天骄,最后竟栽在一个情字上。”
    他们自以为压低嗓音,但辜雪存五感敏锐,虽然隔了半条街,也把他们的胡编乱扯听了个清清楚楚。
    此刻见他们个个捶胸顿足,一副好不唏嘘嗟叹的模样,更觉无语。
    他解了缰绳,重新翻身上马,在那马儿屁股上狠狠一拍,双脚猛夹马镫,枣红马也只得不情不愿的抬脚疾驰而去了。
    一人一马绝尘而去,只留下满街飞尘和几个看着他背影犯嘀咕的野修士:“这是哪派的弟子,秘境的门都关了,怎么如今才往春华宫去……”
    “好啊,如今我侄儿尚且下落不知,我还不知上哪撒气去,你们倒跑来我春华宫兴师问罪了?”原本精致的茶盏啪的一声被绯色华服的美貌女修拂落在地,摔了个粉身碎骨,“静珩真人要把屎盆子往存儿头上扣,可以啊,但你好歹也该拿出证据来吧?难不成空口白牙的,就要污人清白吗?”
    白须道人一把按住了旁边摁捺不住又要拱火的自家师弟,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辜宫主,事发当日辜少宫主也在场……这件事,是济苦山的太上长老叶笑叶前辈亲口说的。”
    辜清芳柳眉一竖:“那又如何?凭他是什么劳什子的叶哭还是叶笑,难不成他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既如此,他若叫你们紫霄派弟子统统自废元丹去跳无厄江,你们也去吗?”
    静珩真人怒道:“你这妇人,简直不可理喻,胡搅蛮缠!”
    辜清芳冷笑道:“我胡搅蛮缠?我若是真的胡搅蛮缠,还能容得下你静珩在我春华宫的地界上如此血口喷人吗?”
    元平真人喝道:“二师弟你先住口!”
    静珩这才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言语了。
    “辜宫主,我与师弟登门拜访,并非是来寻仇,若非有确凿证据,元平绝不会冤了辜少宫主。如今我与师弟们正是想查清此事真相,才会千里迢迢前往春华宫。辜宫主,元平也有一事想问问你,辜少宫主乔装混入紫霄派这件事,辜宫主是否早就知晓?”
    辜清芳沉默了一会,冷冷道:“不错,但那又如何?存儿为了救你们那宝贝小师弟,元丹散了、修为丢了、若非他运气好,险些把命也给搭进去,难道还会自己害那姓路的混小子不成?”
    “辜宫主先莫急,贫道也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对叶前辈的说辞并未尽信,否则也不会亲自登门拜访了。”
    “如今天决的魂灯已是灭了,我与师弟师妹们多次结阵唤魂,亦是杳无音讯……”元平真人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长叹一声,旁边的静珩也跟着眼眶微微泛红,“当初鼎宵师尊在世时,最疼爱天决这个小弟子,可惜天不假年,两位师尊早早仙逝,我们虽有心对他多加照拂,然而小师弟自小性情淡漠、于修行上天分又高,我们也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帮上他什么忙,如今他不明不白丢了性命,贫道这做大师兄的若是连真相都弄不清楚,又怎么能心安。”
    “既然辜宫主此前便已经知道石月便是辜少宫主,想必也一直与辜少宫主有联系,只要现在能找到辜少宫主,当日师弟与济苦山的叶真人为何会身死道消的缘由,自然也就水落石出了。”
    辜清芳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两月前你师弟出事后,我便也没了存儿的下落。”
    元平真人道:“辜宫主可有办法能寻一寻”
    "若是能寻,便不会等到现在了。"辜清芳冷冷道,“这济苦山也真是奇怪,我春华宫和他济苦山千里之遥,素无交情,井水不犯河水,他为何要含沙射影的把脏水往存儿身上引。”
    元平真人长叹一口气:“叶前辈修为远在我等之上,他有意隐瞒,我等也没有办法,如今只能继续寻找辜少宫主下落,此事才有水落石出的可能了……”
    正此间,门外长廊走进来一个绯衣女修,俯身在辜清芳身侧低语了两句,辜清芳柳眉一跳,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急道:“那信在哪?快快拿进来!”
    十七这才取出两封信,一封交给了辜清芳,另一封递到了元平真人面前。
    “二位真人,这封信是给你们的。”
    辜雪存在春华宫山门前转悠了许久,却终究没有回去,只写了两封信,放在了春华宫山门外那尊巨大的雪狼雕像脚下的机关里。
    这个机关,整个春华宫只有姑姑、内门几个带大他的嬷嬷和十七、十九知道。
    在碧涯镇听了那群人的话,辜雪存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元平真人和静珩真人既然来了北海,说明还愿意和姑姑坐下好好说话,想必是对济苦山的说辞并不尽信。济苦山既已经放出消息把杀人这口黑锅扣给了他,又怎会放着元平真人和静珩真人到北海来和姑姑见面?他就不怕他们发现他所言不实,联合起来对付他吗?
    那济苦山的太上长老会放任元平真人前往北海,只有一种可能,他在等……在等自己忍不住和姑姑相见,和元平真人相见——
    他在守株待兔。
    一个渡劫期的大能到底有多强,在此之前辜雪存一直都毫无概念,他游戏人间了一百多年,自问对得道飞升并没什么执念,也从来不觉得像少年时那样拼命的修行,做同辈中的佼佼者能带给他什么快感。
    但是这份怠惰,这两个月来,却让辜雪存夜夜难眠。
    他无法再去逃避,也忍不住不扪心自问——
    如果他强一点,再强一点,甚至和路决凌一样强,路决凌是不是就不必分出心神保护他,也不必用枯寒庇护他逃走、是不是就可以免遭这一劫?
    路决凌有心魔,他辜雪存又何尝没有心魔。
    以前的他,明明心中装着路决凌,却一直不肯承认,自欺欺人……他无非是怕自己无法与他并肩而立,怕路决凌被天下人耻笑有个不学无术的废材道侣,而他竟连试一试都不肯,就先选择了逃避。
    甚至在百年后相遇,和路决凌重归于好后,他仍然总是在不自觉的逃避着,躲藏着。
    这短短的两个月过得好像比他之前的一百多年还要长,长的让辜雪存不得不无数次在午夜梦回后正视自己,他竟从来没有把自己那颗懦弱而可悲的灵魂,看的这样一清二楚过。
    而如今路决凌为了这样的他,竟然身死道消……只剩下一缕残魂冷魄。
    辜雪存没法不痛,不悔。
    黄昏里带着斗篷的少年站在春华宫山门前长长的石阶前,他大半张面容都隐在兜帽下,只看得见那张绷得紧紧的薄唇和瘦的尖尖的下巴。
    黄昏已尽,夜幕初临,他才终于转过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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