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盘踞在闻瑕迩的头顶上, 模糊一团的身形时不时左右扭动着, 将闻瑕迩的头发丝蹭的毛乎乎的,看模样有些焦躁不安。
闻瑕迩面朝着大开的房门懒散的坐着, 手中把弄着一支莹白的玉箫。
只见他唇抵箫口,指腹覆在箫身的几个洞孔之上, 一段磕磕绊绊的箫曲便从中泄出,仔细听不难听出,他吹奏的正是君灵沉那日在岐城奏的那首《诉衷情》。
大黑听他奏着不流畅的箫曲,原本焦躁的情绪又燥了几分,朦朦胧胧的嘴巴两侧渐渐生出两颗森白的獠牙, 大黑张大嘴嘶叫一声, 对着闻瑕迩的头发丝便要一口咬下去——
闻瑕迩及时伸出两指掐住了大黑的嘴,大黑嘶叫的更为厉害,不满的扭动着身形想从他的手里挣脱。
闻瑕迩啧了一声,把大黑从自己头顶拽下来丢到眼前, 双手环肩道:“你闹腾什么,喜欢君家姐姐自己同她说去, 在我这儿耍什么脾气。”
大黑瘫软在地上, 收起两颗尖锐的獠牙,有一搭没一搭的嘶叫着, 混沌的小面容上竟透出几分难言的悲凉。
闻瑕迩身形往后一靠,继续吹奏着君灵沉教他的《诉衷情》, 对大黑的话全权当做耳旁风。
不是他心狠, 实在是有些话听的次数太多, 他双耳生茧,已经见怪不怪了。
自从君灵沉将他带回临淮,和他分别了多日的大黑,一见着他便将自己生前的身世跟倒豆子似的向他和盘托出。
大黑原来不叫大黑,也不叫伯墨,姓计,名琊,生前乃是一名四处游历的散修。计琊在途经冥丘边界之时,偶然遇见一常年作乱的邪祟。计琊与之缠斗多时眼见便要取胜,然而那邪祟开了灵智,狡猾至极,他一个不慎便被这邪祟诱入了老巢,拖进了一方潭中,最终力竭,含怨而终。
这只邪祟正是闻瑕迩之后除掉的那只血影,除掉之后这才有了后来他和计琊,也就是和大黑结下的一段因缘。
闻瑕迩初听到此并不觉有何不妥,计琊通灵性,且修为不俗,不似平常生魂只会胡乱一通的发癫,生前若是修士正好能说得过去。只是让他想不通的是,他和计琊相识已久,关于自己的身世计琊从前只字未提,为何偏偏要在此提及,还不待他追问,计琊便先一步告诉了闻瑕迩缘由。
原来计琊在初成为生魂之时,是没有记忆的,仅是靠着本能和残存的一点人的行动行事。后来他被闻瑕迩养在身边,这才逐渐找回自己一点关于生前的记忆,但那记忆仍旧朦胧。
直到他和闻瑕迩被君灵沉带到虚无缥缈间,后又和闻瑕迩被君灵沉关进屋中,他隔着一扇房门,听到君思敛声音的那刻,生前的记忆如同开了锋的刀刃,一点一点的刺进他脑海之中,他这才如梦初醒。
计琊和君思敛是旧识,再确切些,计琊心悦君思敛,君思敛是计琊的心上人。
生前计琊还未将这份心思表露出来,君思敛便已定下婚约,许给他人。
后来,君思敛的未婚夫在一场家族内斗中丢了性命,这纸婚约便不了了之。计琊得了这消息,心中担忧,一路直奔临淮欲要去往虚无缥缈间看望君思敛,可却在途径冥丘边界时,被邪祟啃噬血肉,尸骨无存,惟存一缕怨魂。
二人再相遇,已是数十载之后,却是一生人,一怨魂,对面亦不相识。
闻瑕迩听完大黑这则离奇曲折的身世后,当即便要拖着他去找君思敛将话说清楚,大黑却耸拉着头躲在角落里,嘴里不停的嘶叫着:“人家从前有未婚夫,我去算什么?横刀夺爱?更何况我现在这幅模样,她根本就不识得我,我想夺也夺不了……”
他这番言辞,字里行间都浸满了酸怨和无奈。
闻瑕迩和君灵沉死离数十载,因此对计琊的想法十分感同身受。起初他还能语重心长的劝解大黑,让他宽心直面自己的感情,如果君思敛对他有意,不论他变成什么模样,君思敛都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然而计琊对他的劝解置若罔闻,一门心思认为自己配不上君思敛,君思敛如果知道他的身份肯定会厌恶他。
偌大的虚无缥缈间只有闻瑕迩能听懂他说的话,所以自闻瑕迩被君灵沉带回虚无缥缈间后,他每日得了闲必会在闻瑕迩面前怨里怨气的絮絮叨叨一通,絮叨完后转个脸又开开心心的回到君思敛身边,装作一个纯良的小生魂围着君思敛打转,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闻瑕迩见过大黑这幅在君思敛前后两幅嘴脸的模样,心中最初对大黑的怜悯也在这翻脸变样的点滴中逐渐消失的一干二净。闻瑕迩心里跟明镜一般,大黑每日拉着他絮叨不过是想一抒心中之怨,实则并非是想改变自己和君思敛的现状。
毕竟是计琊已不是常人,即便君思敛得知了真相,也改变不了什么东西,指不定还会让二人往后相处顾虑增多,那便还不如像如今这般一人一魂,纯粹简明。
是以,面对眼下大黑又怨又酸的絮叨,闻瑕迩已能做到面不改色的练习着他的箫曲。
他从前虽略通音律,但对乐器并不熟悉。君灵沉那日在岐城吹奏的《诉衷情》时常在他脑海中响起来,他惦念的紧,便迫着君灵沉又为他吹奏了一回。
头一回听君灵沉吹奏《诉衷情》之时他二人还未互通心意,彼时听完虽觉心中荡漾,但终究只能把这份动荡按捺在心底惟恐泄露分毫,可谓是甜中掺涩,蜜中夹酸。
但第二回君灵沉为他吹奏《诉衷情》时,他二人正在夙千台内的床榻上抵足而窝,心境已是大不相同。闻瑕迩当下只觉甜蜜不已,连同心尖上仿佛都被抹上了一丝蜜,自此也对《诉衷情》这首曲子彻底欲罢不能。
于是他便拿了君灵沉的白玉箫,恳着君灵沉教他吹奏这首《诉衷情》。
君灵沉这个老师教的尽心尽力,闻瑕迩学了大半个月已初见成效,虽吹奏时仍旧磕绊,但已能勉强将一曲奏的完整。
大黑瘫在地上翻了个面,身形被挤压的像是一团委委屈屈的黑面团。
闻瑕迩看不过眼,收了玉箫,用鞋尖踢了踢地上那团黑面团,道:“不就是君姐姐离岛去办事没带上你吗,你在这儿装什么苦情。”
大黑心思被戳破也不窘迫,反倒拖动着自己面团般的身体在地上来回滚了两圈,发泄自己的不满,活像是在烙饼。
闻瑕迩恨铁不成钢的又踢了大黑一下,“君惘也同君姐姐一起办事去了,我没跟着去,我怎么也不像你这般要死不活的?”
大黑闻言烙饼的动作一顿,随后支起半瘫软的身子,用模糊的脸盯了闻瑕迩片刻,旋即从嘴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嘶叫。
语气颇有几分阴阳怪气。
闻瑕迩听清大黑话里的含义,有些羞赧的摸了两把自己的下颌,认同道:“夫妻之间,小别胜新婚……你说的不错。”
大黑委屈的两颗獠牙又不自觉的生了出来,他别过脸不再看闻瑕迩,又瘫回原处,一动不动,只时不时发出几声凄凉的嘶叫。
闻瑕迩尚沉浸在大黑那句“小别胜新婚”中不能自已,无暇去劝导对方。不多时,屋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闻瑕迩这才收敛思绪,回道:“何人?”
大开的门扉外冒出三四个脑袋,观衣貌打扮,赫然是君家的弟子们。
几个弟子看见他,小声的齐喊了一句:“闻公子。”
闻瑕迩放好手里的玉箫,站起身朝他们笑道:“缈音清君午时就离岛了,你们别拘谨。”
弟子们闻言这才从门扉后走出,站到屋檐下,显露出身形。他们身上仍穿着白青二色,但和平常相比又有些出入,宽袖大衫换作了束着袖口的干练衣袍,衣袂和衣摆的位置绣着白青交汇的海浪形状,简洁利落,明净透亮。
闻瑕迩一脚跨过瘫在地上的大黑,直奔向门口,瞧见这些个弟子身后皆背着小竹篓,便问道:“我们现在就出发?”
弟子们齐齐点头,“马上便要退潮了,等我们到了海边便正是拾捡的好时机。”
闻瑕迩待人亲近,因此在临淮的这段时日内,很容易便和君家的一群小弟子们打成了一片。不过君家的弟子都挺怵君灵沉,他又和君灵沉住在一起,这些小弟子每次来找他,都战战兢兢的,惟恐撞见君灵沉。
前日适逢他听一名小弟子说起要去海边拾捡鱼虾螺贝,便动了些心思,恳请这些小弟子今日去海边时前来唤他一声,带着他一同前去海边拾捡。
“我没竹篓装东西。”闻瑕迩瞅着弟子们背着的小竹篓,有些犯难,“你们等等我,我先去屋子里找找有没有篓子。”
“不用找了!”一弟子出声阻止,从身后抽出一个多余的小竹篓递到闻瑕迩面前,两眼亮晶晶的道:“闻公子,大家都给你准备好了!”
闻瑕迩笑着道谢,将竹篓背在自己身后,随后又从屋内的桌子上取出一碟软糯的芸豆糕给这些小弟子分食了。弟子们这段时日从闻瑕迩手里惯吃了些君灵沉给他买的芸豆糕,也不推拒,十分高兴的接过吃起来。
分食完毕,众人便要出发去往海边。
临行前,闻瑕迩丢了一张小纸条盖在那团一动不动的黑面团身上,叮嘱道:“君惘若是回来了,记得把纸条给他看,免得他担心我。”
黑面团翻了个把纸条压在了地上,嘶了一会儿后,没声了。
已然是阴阳怪气的眼红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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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一下闻瑕迩去海边拾潮是要干什么,不过我感觉我已经剧透的很彻底了w
番外·青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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