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赌。”
大学同学打了个嗝,拿着张人民币往邱野面前一推:“叁个月,不能再多了。”
“你可得了。”仗着大家喝多,邱野稍微崩了下高冷的人设,嘲讽地笑了一声,“这都第六次了,你在我这都输了多少钱了,再说人卓槐两口子不也是好好的,你老盼着他俩分手干什么。”
另一个仗着卓槐没来,啧了声,揽住邱野的脖子:“这女的有点东西啊,几年了,还没分手呢?”
“松手。”
邱野皱了眉头,他跟卓槐关系最好,实在不喜欢别人诽谤他,但毕竟当年卓槐也算是小焦点,不管是出身还是恋情,兼之出差没来同学聚会,就免不了拿来当热场的豁口。
一开始还有模有样地夸是人生赢家,家里有钱,老妈女强人,谈恋爱又早又稳定,女朋友还他妈贼漂亮,后来就有点变味了,觉得富二代爱玩,女朋友又穷,里面一定有猫腻。
当然有猫腻,人家是阴阳师,跟你们都不一境界的。
这话邱野没说,拿手机跟卓槐打小报告,卓槐在国外谈单子,还得一阵子,全不在意:“让他们说去。”
末了,加一句:“说梦梦不好的让他去死。”
啧,瞧这语气,这哪里是要分手。
跟邱野打赌的男人笑了笑,哎呀了一声:“你们是不懂啊,恋爱谈了四五六年的,磨磨蹭蹭还不结婚,基本就没戏了。”
邱野“哦”了一声:“还有这事?”
“你可别不信。”大约是过来人,男人说得起劲,“你想想,热恋期过了,磨合期过了,五六年怎么也得见家长了吧,还不结婚,不是有问题吗?”
邱野想了想:“大家还年轻呢,说不定不想结婚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于佳佳的微信页面,托着腮帮子想怎么跟这个小炮仗进一步关系,好不容易交往了,可不能让她跑了。
这边没等有主意,卓槐又发了消息:“马上要研二了吧,论文想好了没,考虑读博吗?”
“哥,我考得进去吗?”
卓槐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那你想去哪里实习?上我这来吧,正好我们在招人,你读的是对外贸易,对口。”
瞧瞧吧,这就是榜上大佬的好处,直接给你开后门,然而邱野坚决拒绝了,他又不是没本事:“早找好事务所了,全球四大之一,现在实习呢,我CPA也不是白考的好吧。”
“那正好。”
卓槐轻描淡写地夸了几句,直奔主题:“有经验更好,明天一大批要面试的实习生,你去帮我把把关,我不太放心公司的HR眼光。”
邱野这才晓得卓槐打的什么主意,顿时绷不住了,怒而怂之,飞快答应,然后又问:“你们公司鬼多吗?吃人不?”
“倒不吃人。”卓槐认真地跟他讲,“不过没事会卸个头,拍个血巴掌吓人玩,不用害怕。”
邱野哆哆嗦嗦:“哥,我撤回上上一句还来得及吗?”
当然还是去了,吓人又怎样,他又看不见。
卓槐跟人打过招呼,邱野受之有愧,奈何端人设过于熟练,导致大家觉得他虽然不是本公司的,但一定是某个超级厉害的大佬,冷冰冰的,坐着就有那个气场。
他不用问问题,就拿着简历看大家的应对情况,一溜烟的平庸正装和平庸问答,见一个忘一个,倒是有个叫张景行的男生让他印象深刻,一方面他简历很拿得出手,另一方面嘛……
“我不是对口专业,也不是来这找工作的。”
长得极出众的男生说了句抱歉,他神色有点冷,但还是很礼貌地鞠了一躬,拿起简历低声对着邱野解释:“是我家里觉得这个公司条件很好,帮我投的简历,我之前并不知道这个情况。”
邱野有些诧异:“你要知道你表现的很好,如果你不说,公司是一定会要你的。”
张景行笑了笑:“多谢,但我有自己的人生规划,我想走我自己想走的路。”
难得优秀还错过,跟他一比,剩下的就乏陈可善了。
邱野都想打哈欠,最后一个叫周博文,邱野觉得名字耳熟,一看,这不是他们大学出来的吗,好像还对归海梦表白过,大叁还是大四来着,因为明知对方有对象还表示要等她,邱野印象深刻。
邱野立马要@卓槐,不过那边时差在晚上,对方未必看见,但邱野还是兴奋了起来。
周博文认识他,叫了声邱学长。
他很紧张,是那种什么都没准备,问一句说一句挤牙膏似的紧张,邱野觉得没戏,挑了些看起来有潜力在及格线以上的简历拍给卓槐,然后给HR。
HR看了看,有点尴尬地小声提醒他:“邱先生,周博文的叔叔是我们内贸的总经理。”
邱野顿时知道为什么卓槐不信任HR了。
但人情世故他懂,再说不能不给别人活路啊,邱野这点知道的,只不过:“他跟小卓总有一点很难解释清楚的关系。这个是真的要请示一下,不然我怕出意外。”
他说得那么严重,HR也不敢置喙了。
周博文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归海梦。
女生依旧扎着两个低马尾,黑发掺了几条亮闪闪的银丝彩绳,五官精致,气质纯净,她衣着也亮眼,周博文记得她大学几乎只穿衬衫牛仔羽绒服的,现在衣品不知道升了几个档次,短裤显得腿又直又长。
如果世界上存在一个问题是“能让男人一见钟情的女生,是什么样的外貌标准”,那归海梦一定是近乎超标的典范。
周博文很好奇,进社会那么久了,她怎么还是清纯挂的,卓槐是把她保护的多好?
他来这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或者说,来争她,此刻见了心里自然欢喜,隔着层楼梯低头叫她:“学姐。”
归海梦回头,睁大眼睛后退一步,有点害怕地缩着身子:“你怎么还在?”
这是什么问题?周博文觉得好笑:“我今天才来这里面试,之前也没在学姐身边吧?”
其实不然,他大叁大四那段时间,仗着卓槐毕业离校,实习又忙,天天往她身边跑,以朋友之名明撩暗勾的,愣是没泡到手。
归海梦不知怎的总有点怕他,后来卓槐知道了,他就彻底没机会了,但他的确很喜欢她,而且是不想暗恋的喜欢,他见卓槐平时不怎么黏归海梦,以为他俩就是玩玩,他总有机会拆散。
但现在他都大四快毕业了,人家还没分手,这就有点意思了。
归海梦嗯了声,回头不知道做了什么表情,转过头来舒了一口气,笑道:“你是来这实习的吗,怎么样,有把握吗?”
周博文看她,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学姐你这个周末有空吗,我请你看个电影吧,毕竟上司的女朋友,我觉得我必要讨好一下。”
归海梦摆了摆手:“不,不要了吧,你好好努力,公司看得是实力,不用搞这些的。”
她说出这些话,就很有些官僚主义的腔调了,周博文喔了声,不太死心的:“那我请你吃顿饭,快毕业了,谢谢学姐的照顾。”
归海梦转了下头,她似乎没有看他,等了一会儿才道:“你周末好像有别的面试吧,加油。”
周博文愣了下,她怎么知道?
他在归海梦走了以后才想起来,女孩子似乎看的方向一直是他的身后,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她没有在看他,那她看的是谁呢?
周博文突然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事在他心里存了个小疙瘩,但归海梦是杂志社的,他找不到她,便把这事搁置了一下。
后来是他叔叔找到的他:“你怎么没过面试?”
这在周博文意外之外:“我没过面试?”
“你是不是得罪小卓总了?人专门把你给打出来了。”他叔叔拍了拍桌子,有点焦急,又有点撇身世外的幸灾乐祸,“这可不是叔叔不帮你啊,要不叔叔帮你求求情,看能不能把你弄我们那边去。”
周博文不太想跑业务,但他挺想见归海梦的,于是点了点头。
他就近选了个咖啡馆,开始写论文初稿,过了会,门口的风铃哗啦一声,归海梦抱着本笔记本脚步轻巧地走到前台点咖啡,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默默开电脑弄文件。
服务员端了两杯咖啡上来,他突然有种预感,不一会儿,果然看见卓槐进来了。
他比归海梦小一级,进大学的时候,归海梦刚刚谈恋爱,但流言还是有的,都是女追男终于到手的血泪史,他当听个响,觉得卓槐除了帅点,没什么了不起的。
后来觉得卓槐最了不起的,就是投了个好胎,一上来就是个有钱少爷,谁不眼馋?
当然,开公司之前卓棠吃的那些苦,还让卓槐受罪的经历,因为实在不符合大家暗戳戳仇富的心态,故都当不存在了。
卓槐长开了——这样说不准确,应该说他已经很接近于公司领导层那种独掌大权的成熟,至少第一眼就看得出来他是浸淫社会的成年人,这点跟归海梦有些反差。
周博文很羡慕,当然羡慕是带着嫉妒的,他也想有这样顺利的不用努力的未来。
归海梦一直在审读改稿,键盘嗒嗒轻响,没第一时间发现卓槐来,见到人了顿时喜笑颜开:“你回来啦。”
刚回国还有点累,卓槐嗯了声,揉揉她的头:“想没想我?”目光往后一瞥,“艾大波呢?”
“凉也来中国旅游,他去陪着当导游了。”
“你一个人不害怕?”
“还好啦,我都习惯了。”
归海梦仰着头,眼睛亮亮的,踮起脚在卓槐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卓槐就笑了,跟她咬了会儿耳朵:“回家再闹,在这容易失控。”
“小流氓。”归海梦冲他吐舌头,把自己的卡布奇诺给他,把咖啡拿过来,“你又熬夜,你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出差月余把自己搞得这么糟糕。”
“倒时差倒的,他们那边跟我们这里作息不一样,入乡随俗。”卓槐没拒绝她的好意,“项目谈下来就可以交接给团队了,让跟单员自己去跟单子吧,我接下来会稍微轻松点。”
归海梦趴在桌子上,眨着眼睛看他:“有件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什么?”
“过几天我也要出国。”归海梦似乎有点心虚,“就郭总他要去参加时尚周,我是助理我肯定要跟着去,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们旅游的事情缓缓?”
卓槐心情立刻不好了,闷闷的:“咱俩出差的时间就不能重合一次吗,每次岔得这么巧,搞得像异地恋一样。”
咖啡厅本来人就少,两个人谈话声音也跟着轻下来,周博文就听不见归海梦是怎么哄男朋友的,只有风铃在微风里哗啦啦的响。
认识归海梦挺久的,可现在周博文觉得,这个女孩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卓槐也跟他想的不一样,他们的相处模式怎么这样平和?周博文对跟想象不同的现实有点匪夷所思。
他原来觉得卓槐不黏归海梦的,但这个还穿着正装的年轻男生分明正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的小姑娘。
归海梦不好意思了,慢吞吞地转移话题:“我看见周博雅了。”
她说出这个名字,周博文整个人都像被冻住,震惊从瞳孔荡出来。
她说谁?周博雅?他死了很多年的妹妹?
卓槐没印象,他的记忆本能替他删除不必要的角色,归海梦不得不补充一句:“就是我大一时候见过的,整容失败去世的……周博文的妹妹。”
周博雅是没必要记住的小角色,但周博文是情敌,卓槐顿时就想起来了,眉眼有些吃醋的酸:“所以你是直接见到周博文了?”
归海梦在卓槐面前是硬气不起来的,咬了下唇,不太有底气的解释:“人家是来找工作的,不是来抢女友的,你不要那么斤斤计较。”
卓槐好委屈的:“我什么都没说,就成斤斤计较了?”他呵了声,抵着额头,按捺着要跟人吵架的念头,“她还没转生?”
“毕竟是偷了哥哥四年的生活费去整容,觉得特别对不起他,所以想等周博文真正有了经济能力再走。”归海梦回忆了一下,打了个哆嗦,“不过她那张嘴是真的吓人,我还是不敢看她。”
卓槐指了指她的镯子,到底是担忧多:“实在适应不了把这镯子砸碎,它也不是我的所有物,我现在可不是你的护身符了。”
他还吃周博文的醋,尤其周博文还面试了他的公司,归海梦谈了好几年的恋爱,这点心思还是能看出来的,忍不住笑,捏着他袖口摇着撒娇:“你不用当我的护身符,你当我的小哥哥就好啦。”
卓槐忍着:“你小哥哥挺多,不差我一个。”
“男朋友就一个,没多。”归海梦哭笑不得,上前捏他的脸,“你的高冷呢?你的高岭之花呢?你捡捡你的人设。”
卓槐想起来邱野跟他讲的,同学聚会那点闲言碎语,他其实有隐晦地提起过,只是归海梦早年缺钱缺的很,觉得趁年轻先踩实事业线,手里有钱比得过一切,卓槐就没再谈过。
现在想想,年轻怎么了,他又不耽误她搞事业。
就格外地想跟她结婚,格外想正大光明地告诉所有人,这是他深思熟虑从一开始就想要在一起的人。
卓同学平复了下情绪,不轻不重的:“就只是男朋友吗?”
归海梦愣了下,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女孩子歪头想了会儿:“那,我出差回来,年底左右……”她说的挺认真,“你要是愿意,我可以申请升职成卓太太。”
周博文没听太多,他后面基本就没听了,整个人陷入了归海梦能看见鬼和周博雅一直在他身边的惊骇里。
一瞬间所有的疑团都解开了,为什么官司打得那么顺利,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的事情,这一刻他仿佛跟归海梦站在了楚河汉界,甚至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认知层次。
周博文忍不住回头看,他知道自己看不见,但他明白周博雅就在自己身边,他并不恐惧,相反,他反而还有点羡慕归海梦的能力。
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归海梦哪里不一样了。
情感关系可以维持稳定,很大程度是因为可以从对方身上获取些对自己有利的东西,不管是肉眼可见的名利,钱财,人脉,资源还是无法量化的所谓爱情,性格和观念上的成长,陪伴,可依赖,安全感等等,大家以为归海梦得到的是前一种,实际上她得到的是后一种。
时光倒退四年,那时归海梦还是一个能缩在后面就绝不会出头的普通人,插不上话就当个倾听者,上台做个自我介绍都怯场到说话结巴,现在呢,她依旧是可以被说闲话的对象,却不负众望有了因漂亮而被高期望的资本,她被养出了自信,这是对他陌生的。
也就同时,周博文立马就明白自己是彻底没戏了,这不是“他们感情很好”所以没戏了,而是“我无法给她需要的东西”所以没戏了,后一种参杂的利益使他根本无法插足。
周博文站起来,走出门去,给自己的叔叔打了个电话:“叔,不用替我说话了,我自己找找实习公司吧。”
“……啊?那你就不去了?”
周博文一顿,回头看了眼不知道跟卓槐说了什么笑得很甜的姑娘,她笑起来一向很好看,阴天都好似出了太阳,他一直觉得这点很吸引他,说起来挺薄凉的,这些年他总说着自己特别喜欢归海梦,可到了这时,心里竟是释怀要比难过多。
“嗯,不去了。”他敲了敲头上哗啦哗啦的风铃,似乎是在跟叔叔说,眼睛看的却是自己的身后,“没事,我能照顾好自己。”
似乎想起来什么,他笑了声。
“……我也想走走自己想走的路。”
番外:四下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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