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自责不断,低头埋在她脖颈,现在想这些已无济于事,他怎会预料帝纪竟然还活着?且潜踪隐于归墟内。
他发狠地闻着她颈边,淡淡清香的艾草味已经消失,再闻不到......
他方才其实就知道,脉象消失,心脏停跳,魂魄已被灼蚀殆尽,回天乏术。
她已不在了......
可他偏不敢信,自欺欺人,觉得这事太荒谬,明明一个多时辰前还好好的,怎就突然一动不动了。
老祖闷在她发间,哽咽难抑:“小艾草,你承诺的事,一件都没好好履行啊!你不是想去魔界看看吗?我本想处理完鲛族的事就带你去的。你还说想尝遍人界美酒佳酿,虽说你总贪杯宿醉,可我也想满足你的心愿。”
任凭他如何埋怨,回应他的只有沉寂。
他依然没终止,说道:“还有你唱的十梳歌,却不对我负责吗?”
老祖一顿,清了清喉间酸楚,回想那一字一句。仿佛那夜她婉转悠扬的颂吟似就在他耳边,轻声响起,缭绕未散,清晰依旧。
可她承诺的不离不弃,白头到老,却没信守诺言......
心口仿佛被刀一道道割着,痛得他呼吸越乱,喉咙被泪水的酸涩腐蚀得难受,他再难出声。
老祖抱着她,久久不愿松开。
忽而,他肩头微微耸颤,泪从紧阖的双目涌出,滴落在她发丝间。
***
楠树在门口静静守了半个多月,而这半个多月以来,整座山谷被黑雾笼罩得不见天光。
半个月前,老祖命他出去,两个时辰后,屋中没有丝毫动静,却见黑雾从门缝如倾泻的水瀑般,急速涌出,直至蔓延整栋房屋,最后弥漫山谷。
楠树怔怔地看着密不透风的黑雾,屋内诡异的安静,心下骤然一沉,便知晓了情况——丫头恐怕凶多吉少。
海精三位长老及桀云夫妻几日前曾过来,见到山谷黑雾萦绕,树枯草萎,尤其是楼屋被黑雾裹得窥不见究竟,不知情况,几人在外喊了数声。
楠树便出去将楠艾的情况说明,几人听得是愕在当下,瞠目难信,洛霜更是惊得连连摇头,捂嘴落泪。
他们本欲来同老祖商量何时领兵去东海和西海,此时得知楠艾生死不明,谁还有心思再同老祖提此事。
如今老祖定然悲痛万分,大家心中也是愤慨万千,莫不敢打扰老祖,也就纷纷离去。
*
这日,楠树仍旧静守在老祖屋外。
忽见周围黑雾急剧收拢,须臾间,黑雾悉数聚回屋内。久未见光的屋子一片亮堂,阳光灿灿泄入,又闻雀鸟聒聒。
门忽然打开,楠树怔然未动,盯着门口。
一身黑裳涌雾的老祖终于现身,踏步而出。他单臂怀抱一人,裹着兜帽黑裳,窥不见其真容,正是楠艾。
老祖面容在雾中若隐若现,一双黑眸冷峻如锋刀利刃,寒凉似浸冰生霜。
倾射而来的阳光仿佛都能被他眼底的冷意消却温度,此时此刻的他,清冷的脸上无波无澜,周身是透彻心骨的寒。
楠树被他投来的视线不由慑得发凉,畏惧陡生。
老祖淡声交代:“你同海精族说,今日乃天界鲛族的灭族之日,他们无需领兵前去,往后安心住在归墟。此外,我当不会再回归墟,除非......”
他口中稍顿,除非楠艾想回来,但她再回不来。
“你若想留在归墟也可,随你之意。”言讫,老祖腾雾飞离。
“老祖!”楠树忙朝他身后喊道:“我想随老祖前去!我想陪在丫头身边!望老祖应允!”
老祖身形未停,淡淡回了句:“随你。”
楠树飞追过去,再问:“待我交代海精,该去哪儿找老祖。”
空中飘来老祖清冷的回音:“东海。”
楠树眺望远处,黑色身影如闪电疾驰,眨眼出了他视线。他调转方向,忙不迭去同海精交代老祖嘱咐。
***
天界东海之西,邻近黄海之处。
原本的万里晴空,却被浓稠黑雾遮掩得如黑云压顶,压抑而惊悚。碧绿清澈的海水,被血色染成怵目的鲜红,蔓延数百顷。
海面漂浮数不尽的鲛族尸体,个个皆是惊恐瞠目、尖牙呲裂的狰狞模样,鲛族真面显现,可怖至极。身上千疮百孔,俱被黑雾穿透,可见其临死之际遭受的惨烈程度和恐惧。
而漂浮的尸体还在不断增加。
东海鲛族太子早已被分尸海中,群龙无首的鲛族在海中四处逃窜。可黑雾四面八方涌现,追得他们恐慌万状,谁能逃此一死?
整片海域沦为茫茫不见边际的地狱坟场。
血腥波及东海龙宫,听得虾兵蟹将惶惶来报,惊得龙王盹儿直醒,赶忙随士兵前去。
见到海上雾漫遮天,海中一片血色惨状。龙王吓得直抹冷汗,这么大的战事?怎么一点动静也无?
而这弥漫的黑雾,怎么都像数万年前救下海精一族那人......
归墟老祖?!
龙王正疑惑,却未见到老祖身形,只听到鲛族不断传来的哀嚎惨叫,再这么下去,岂不是要屠族了?
屠族在天界可是罪大恶极的重罪啊!饶是鲛族曾作恶不少,可一旦被灭族,这事可就严重了。
他忙高声喊道:“还望老祖现身同我说明一下今日之事。”
“龙王若要插手,今日东海之水将倒灌天上,从此东海不复存在。”
空中传荡老祖冷冷的威胁,惊得龙王的龙鳞陡然发颤。东海之水倒灌......他经不住这般吓唬啊!
龙王畏惧老祖的威胁,众仙皆知,老祖有能力毁太阳灭归墟,他哪敢对抗。
最终东海龙王悻悻离开,慌慌忙忙飞去天庭,此事恐怕只能上报天帝来处理。
天帝听得此事,也是震惊非常。老祖怎突然去东海屠杀鲛族?
龙王却才又道出几日前听士兵禀告的事:“听巡.游的士兵禀报,前些日,见到东海和西海的鲛族联合举兵往归墟游去,貌似是杀了归墟的海精。”
“什么?!”天帝拍案而起,怒目圆睁:“此事你怎不速速来报!”
龙王低头,因失职而愧意,没敢回话。
“唉!”天帝气得胡子翘起,重重叹道:“鲛族是不生事就闲得慌!如此作恶,被灭个罄尽又能怨谁!”
可他毕竟是天帝,需以苍生为当前考量。
“东海鲛族已救不成了,这一来一去,以老祖的能力,都能将你东海龙宫给杀个片甲不留!如此......也只能前去阻止他屠灭西海鲛族,唉!”天帝愁眉难展:“总不能一族全灭不留活口。”
思忖一番,天帝喊来大殿下昱绪,命其即刻率领天兵神将阻止老祖,并严正叮嘱他莫要与老祖发生冲突,问明事由即可。
哪知,当昱绪率兵过去西海时,那海面的惨状,惊得天兵神将个个目瞪口呆,真是见所未见!
第八十二章
西海上空暗黑如无星无月的夜幕。
哀嚎声混杂着嘶吼声,此起彼伏响彻海面。
昱绪在云端聚睛目观,看到阵阵黑雾如箭影一般飞速穿梭在海底,密密麻麻,令人悚然。
鲛族被围困在海中,束手无策,逃窜不能,皆被黑雾贯穿身躯,再被抛向半空,重重落回海面。
海面上还有颤抖着一口气,奄奄一息垂死挣扎的鲛族,却也难逃必死的惨运。蔓延在上空的黑雾仿佛有意识,逮到留有气息的鲛族便扑将而来,将其吞噬得只剩骷髅架子。
天兵神将们看得俱是愕然惊愣。
“这、这也太惨了......”
“只听闻归墟老祖孤傲清高,却不想是如此暴虐残忍吗?”
“难怪传言天帝都惧老祖三分,今日一幕,可见一斑。”
大家纷纷交头私语,看着眼下场景,对归墟老祖顿生十分畏恐。
副将西候凛目扫过大家一眼,众将士即刻噤声,莫不敢再言语。
西候转问昱绪:“我们是下去救鲛族,还是将老祖喊出来,同他谈论一番?”
昱绪眉头紧皱,来之前听天帝说东海鲛族恐怕已遭灭族,吩咐他务必要保留西海鲛族残存族人,莫要真屠尽了,否则天道降来,怕对老祖不利。况且,众生生灵皆有存留一脉的机会。
天帝还严肃叮嘱他勿与老祖正面冲突。
此番血雨腥风的情景,虽不知原因,可老祖显然是要杀尽西海的鲛族,如何能在不正面冲突的前提下阻止他放鲛族一条生路?
委实棘手!
昱绪握紧手中银枪,扬声喊道:“老祖,我乃天庭主将昱绪,劳烦老祖现身,我等受天帝嘱托,有要事同老祖商议一二。”
老祖并未现身,冷冽声音却在空中传荡开来:“若是来为他们请命,勿废口舌。你且回去与天帝传话,待西海鲛族屠杀殆尽,我便去天庭有事找他。”
屠杀殆尽......
老祖将灭族之事说得轻而易举,宛若清风拂过一般的平常事,众天兵听言莫不惊骇。
昱绪见无谈判的可能,只得最后再劝:“鲛族即便爱生事端,可也是苍生中的一族,纵然有凶残之人,也有无辜之人,老祖为何执意要行此等屠杀之举?屠族乃逆天行事,毁天道法则,老祖不惧天道降罪惩罚吗?何不怀以慈悲之心,留得他族一息尚存。”
“慈悲之心?呵!生性残虐之族,如何有留在世间的必要!”
随着话音如空山回音般阵阵荡开,众天兵前方一团浓雾赫然显露,高大的轮廓渐渐凝聚。
但其身形雾绕,真容难窥。
黑雾猝然涌动,只听老祖勃然驳斥:“二十万年前鲛族族长及长老曾犯下滔天大罪,天帝将此事压下,你们若有疑问,便去问他!此罪足以将鲛族驱逐天界!六万年前,鲛族侵犯海精一族领地,更是毫不犹豫地杀害从未犯事的海精一族。一千多年前,西海鲛族公主残害我妻,刺瞎双目、割破喉咙、断其双臂,如此凶残之族,如何存留?!”
“十几日前,东海西海鲛族联合攻入归墟,趁我不在行杀戮之事,海精一族几百人被杀害,更有被分尸者,族长和大将一并遇难。你们却要行个慈悲?今日便是鲛族灭族之日!谁想来阻止,请便,但我不会留情。至于天道,我何惧?天道不惩戒这等生性残暴之族,我便替天行之!”
这一一列举的罪状,惊得众人面面相觑。
鲛族与海精一族六万年前的恩怨,也就是黄海之战,曾震惊天界。而鲛族不止一次生事,竟胆敢屡次犯下诸多重罪?!
昱绪则听到个关键,老祖之妻......
楠艾已与老祖结为夫妻,此事乃百花殿花神澧兰在天庭传开的。昱琅当初得知此事,决然辞去启木神君职位,离开天庭,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当初西海鲛族被杀几百余人之事,竟是与楠艾有关?
如今昱绪才知此事的真相,也难怪天帝当初将这事压下,不让他去抓捕犯事之人。楠艾当初就跟随老祖身边,鲛族公主残害她,老祖严惩鲛族也是事在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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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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