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再摘好像也没有用了。”
桑暖的目光在他重新别上的胸牌停留了一会儿, 忽然问他:“陈医生, 能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
和善的男人话语带有歉意:“今天没有带名片,实在抱歉。”
桑暖有些失望地垂下眼,她的眼上没有各色的眼影, 也没有勾画眼线,反而更显得眉眼分明。
陈医生离开时,关门的声音很轻。
桑暖凝视着合上的门,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专注到连解宴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觉。
他搂住了桑暖的腰,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以近距离的举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你在看谁?”解宴平静地问道。
“陈医生。”她回答。
解宴的手往上,遮住了她的视线。
“不准看。”他又强调了一遍,“不能看。”语气执拗。
桑暖转过头来:“我不看他,我看你。”
挡住桑暖视线的手终于放下来,桑暖得以看到解宴。头发没有仔细打理过,所以软软地垂下来,这本可以使解宴的五官显得更柔和,但却不然。桑暖猜想是不是解宴与陈医生之间发生过什么冲突,才会使他眼里的锋利的情绪还残留其中。
她的手在他眼角抚过,妄图消去那些不是令她感到很舒服的情绪。她成功了,解宴微微侧头,更方便她的举动。
那些锋利也变得柔软。
“那个陈医生,是个心理医生。”
她观察着解宴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解宴控制面部表情的能力太好,还是对她发现陈医生这个存在,没有一点在意。
他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嗯。
桑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解宴接下来的话,她觉得奇怪:“只有一个嗯吗?”
解宴的眼里弥漫开笑意,如同点点星光。
“对。”
她的手滑下,转而去捏解宴脸颊两侧的肌肤,然后理直气壮地控诉:“你这是在敷衍我。”捏够了,她才撒下手,走到客厅翻找到超市塑料袋里的酸奶,剥开吸管的外包的塑料,然后戳破锡纸,喝起来。
解宴在她身边坐下,在家中,他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白t,及膝的黑裤,这使得他少年感很重,仿佛还是校园里未毕业的大学生,只能用青春和纯情来形容。
他的声音软下来,解释着陈医生的来历。
“最近我的情绪不太稳定,所以请了陈医生过来,他是爷爷很信任的医师。”
解宴顿了顿,才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来描述自身的情况:“我患有一点心理疾病,情绪不稳时,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
“但是我永远永远,不会伤害你。”解宴在说这句话时,语气比他说过的任何一句,都要肯定,肯定到了偏执的程度。
桑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神态来面对他。
解宴的尾音上扬,语气轻快,他对桑暖说:“别这样看着我。”
“这是很正常的事,演艺人,甚至许多的普通人,都有一些心理上的病症。”
桑暖恍然记起来,明星,是这类疾病的高发人群,就连戚宋,看起来外向开朗得不行的性格,有一段时间也频繁地去心理诊所。
她为赤、裸裸地剥开解宴的隐私而感到愧疚,于是翻出塑料袋,将一瓶大果粒酸奶放到解宴面前。
“我、不是有意的。”她只想着弄清解宴的不对劲情况,却一再逼问他的隐私。
一下子,桑暖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了。
解宴却被她这小小的收买吸引了,他将吸管插、入锡纸,学着桑暖的模样喝酸奶。酸奶从冰柜里拿出来,即使过了较长的时间,可依然保留它的清凉口感。
只是尝了一口,他的新鲜感就退却了。
这世上能引起他兴趣的事物太少太少,所以每见到一样,都要用力攥住。所以他承认陈医生对他的评价,偏执太盛,占有欲太强。
“我其实也抑郁过一段时间。”桑暖咬着吸管,也将自己的秘密赤、裸裸地公开。她觉得这样才算是公平。
“在我爷爷去世后。”
只是这些秘密对于她来说不再是一说出口,心脏就像狠狠剥开结痂的皮一样生疼,岁月教会她平静。
“我好像没有告诉过你,我是爷爷养大的。很小的时候,我母亲抛下了我,父亲也、去世了。”桑暖讲出这一段经历的时候,很平和。
“所以我对爷爷的感情很深,在他得病离开后,感觉世间好像没有了依靠。”
“那时候花了半年还是多久,应该是挺长的一段时间,我才从极端消沉的情绪里走出来。”桑暖喝完最后一口酸奶,将空瓶扔到垃圾桶。
“所以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一句话,是对解宴说的。
但是坐在沙发上的少年,那双轮廓冷冽的眉眼却显示出不一样的情绪。连他接下来的话,也让桑暖觉得跳跃。
他认真地说:“我想见到过去的你。”
他的神明也曾狼狈,如果能再早一点遇到她,即使他深陷深渊地狱,也要挣扎着拂去她的尘埃。
这一段话听起来未免沉重,桑暖决定换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
“昨天小姨给我打了电话,就是你昨晚偷听的那个。”桑暖抱着腿,在沙发上不自觉地又缩成昨天的模样,“小姨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她让我有时间回去。”桑暖歪着头看解宴,“我想、我想。”她重复了两遍我想,然后再说出来。
“下次回去的时候,可以带上你吗?”
像是一口气在玻璃杯里倒入可乐,二氧化碳在不断沸腾,等完全消散后,才发现那一整杯玻璃瓶里只有半杯的液体,另外一半被已经不存在的二氧化碳所占据。
这种感觉无法言说,比可乐还刺激复杂,桑暖说完后,意识到了这可能是一个更严重话题,还没等她整理完毕心情,就被一个灼热的拥抱夺走了所有思绪。
她很奇怪,明明解宴的手常年冰冷,为何拥抱会这么热。
“我真想,明天就过去。”
解宴比她还急迫,倒让桑暖笑了。她在解宴身上闻到一种清爽的,类似柑橘,又像是薄荷的味道。不知道是漱口水还是剃须水的味道,异样的好闻。
“或者明天,我带你去见爷爷。”
“我和你一样,在世的亲人只有爷爷。”
桑暖不知道,解宴这句话是不是故意漏掉了解玉,她只知道,他后来吻上来的唇,温度和他的拥抱一样灼热。
第48章
解宴其实很久没见过陈树艾了, 他频繁见陈树艾的时候应该是在他的高中时代。
那时候解父已经去世, 那个商业帝国的掌舵人, 最终也逃脱不了疾病。人在病魔面前, 永远脆弱得不堪一击,不管身家千亿还是一贫如洗,都一视同仁。
在病床前, 昔日高大的男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凹陷,面目全非。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拉解宴的手。
而解宴的两手垂在身侧,没有想伸手的意思。
衰老得过□□速的男人眼里有水光,他死死地看着解宴, 又好像不是在看解宴。
最后阖眼的时候, 也是无声无息的,只是嘴唇哆嗦地叫了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着他的发妻,解宴的母亲。
他深爱着这个女人, 可又恨着她。所以连同她的孩子, 也一起恨上。
男人的遗书公布后,解玉几乎要疯了,她尖叫着不可能, 父亲那么疼她,怎么可能会把大部分遗产都留给一直被他苛待的解宴。
但是她再如何挣扎,也已经无力回天。
解父死后那个的冬天,解宴住进了爷爷家。
老人家年迈, 不懂与青春期的孩子如何交流,等他发现解宴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时,已经很晚了。
解宴害怕黑暗封闭的空间,可却常常将自己关在这样的空间里。他喜欢鲜血,喜欢暴力,喜欢一切阴暗面的事物。
彼时还是少年的解宴对陈树艾说,这会让他感觉到活着。
陈树艾对解宴治疗过一段时间后,对解爷爷说,一切的源头,可能由于他幼年时时常被关的那个封闭的黑暗的房间。
那种环境下,极容易造成心理扭曲。
解爷爷听到陈树艾的诊断后,思考了许久,在高中时将解宴送到了乌城,一个山清水秀的城市,白墙乌瓦,气质温柔。
他希望换一个环境,能让解宴的情况能好一点。
解宴就在乌城,度过了他一整个高中时光。
陈树艾记得,解宴能控制情绪的时候是在他高二的上半学期。身上的伤痕很久没有再出现,他规矩地换上校服的衬衫和裤子,乍一看去,仿佛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好学生。
例行的治疗里,一向话不多的解宴难得主动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喜欢过人吗?”
陈树艾习惯地推了推眼镜,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解宴问过这个问题之后,又恢复了沉默,好似这个问题只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
这时,轮到陈树艾小心翼翼地询问:“是不是喜欢上了学校的女孩子?”
而解宴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了这次治疗之后,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当陈树艾知道解宴喜欢的人是桑暖时,完全是一个意外。
在解宴又一次失控时。
是一个夏天,天气热得连路旁的香樟叶都打卷,阳光就像倾倒的颜料一样,色彩鲜明到灼亮。陈树艾在医院看到解宴时,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姓杨的医生。
所幸这位杨医生处理得及时,否则他们的小少爷,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人世。
解宴闭着眼,在病床上昏睡不醒。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得厉害,连眼角的泪痣也黯淡了不少。
头发花白的杨医生对他说:“我感觉他的问题严重了不少。”
陈树艾心有余悸,在今天之前,他一直以为解宴的情况是往好的方向走的。但现在现实告诉他,并不是这样。
“你知道我在他的房间发现了什么?”
杨医生叹着气,眼神满是忧愁,还有一点恐惧:“我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照片,整面墙,都是她的照片。”
而且每一张,都有撕裂的痕迹,每一张照片,都是重新拼凑起来的。
陈树艾听完这句话,沉默了很久。他摘下眼镜,不停地用镜布擦拭本就干净的眼镜片。
解宴醒来后,他又为他重新做了一次心理疏导。少年穿着蓝白的病号服,唇色很淡,他的眼神很空,不知道落在哪里。
在心理疏导的半途中,他忽然对陈树艾说:“我上次问你,有没有喜欢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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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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