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姨也多注意身体……”周正昀说到这儿,是有想顺带关怀程父几句,迫于程父的气场还是没有说出口,跟在程继文的道别语后,冲着程父恭顺地点了头,就让程继文牵着离开了这一幢新里洋房。
第一次登门见家长,周正昀觉得自己表现尚可,除了最后在程父面前,甚至都没有说上两句话。为此,她既为不用与程父打交道而松一口气,又不禁有些担忧,一坐进车中,就说着,“叔叔才回来,我们这么着急走,会不会不太好?”
不曾想,程继文说,“你不是困了吗?”
见她明显愣一下,程继文一笑,才说,“我和我父亲平时很少见面,见了面也不知道能跟他聊些什么,他也习惯了,没事儿的。”
周正昀感觉得到他是故意的轻描淡写,因为她的脑子里已经串联起很多事情,比方说,程父有名至此,却似乎没有人将他与程继文关联到一起,以及,程继文曾经说过,他有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
“阿姨和叔叔是……再婚的?”
“他们没有结婚。”程继文把这个不轻易示人的答案,回答得直接而坦荡。
其实周正昀心中已有预判,因此并不诧异,似有若无地回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程继文倒是说着,“不好奇?没有什么想问的?”
她沉吟一下,老实说,“想不到怎么问。”
他笑了,一边开着车一边跟她讲起,对于他们而言都很遥远的过往——
那个时候,程父与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已分居数月,在友人的婚前聚会上,见到了程继文的母亲。至于那些相恋的细节,是不大好意思讲给孩子听的,程继文自然不得而知。
因为程父没有隐瞒自己已婚的实情,所以,程母与他交往时,并没有哪一刻是真正感到幸福而平和的,不欺暗室的负罪感,始终折磨着她,越是难分难舍,越是痛苦。她日渐郁郁寡欢,使得程父终下决心,与他的发妻协议离婚。后来,种种原因的阻挠下,婚没有离成。
程母知道埋怨也无济于事,便想要与程父有个了断,却在这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割舍不下腹中的孩子,孩子总归是无辜的,于是,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
“她常说,很对不起我,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我总觉得是我对不起她,我来的不是时候。”
听到他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周正昀却很不是滋味,许多话到嘴边,又无从说起。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打网球,一起登山,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子一样,他也没有对不起我,只不过,后来他又有了一个女儿,让我突然明白,我不能跟他做一对寻常父子,不能让他把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忘了我母亲的让步和屈辱……”程继文顿了一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道,“这个世上很难有一件事,可以让大家都开心,我们总要在痛苦中找到生活的平衡。”
在行车路上依然可见夜猫子三三两两,但是回到家中,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所见到的城市,显然已是午夜的寥落和沉静。周正昀拉上窗帘,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入锅中小火加热。她和程继文玩石头剪刀布又输了,所以程继文得到优先洗澡权,即使家里还有一个小一点儿的浴室。
关上厨房的灯,周正昀带着两杯热牛奶回到卧室,在床边坐下,打开手机开始默默地算起账来。
明天是元旦假期,他们约定要出门看电影,因为是周正昀提议的,也由她提前几天买了两张电影票,又预订了气氛极佳的观景餐厅,餐厅人均两千,再加上,她还要交下个月的物业和水电,又因为正在学习理财,有一部分存款是不能动的,而且这个月没有接平面拍摄的工作,所以下个月的愿望(购物)清单,基本上实现不了了。
程继文从浴室出来,看见她坐在床下发着呆,遂走到她身旁坐下,“想什么呢?”
周正昀端起床头柜上的热牛奶,递到他的面前,顺便说着,“怎么才能一夜致富?”
程继文接过温热的牛奶,笑着道谢,然后说,“养成买彩票的习惯,老天会看到你的诚意。”
“我认真的。”
他还没有喝到一口牛奶,先诧异于她说出的话,“认真的想‘一夜致富’?”
确实是异想天开了。周正昀也清醒过来,想着,下个月还是要安排时间接一些拍摄和推广。
这时,程继文的胳膊越过她眼前,将牛奶原封不动地放回床头柜上,起身走向衣柜。
周正昀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动作,他似乎是从抽屉里拿出什么,接着又坐回来,递给她一张信/用卡。“可以绑你的支付账户,没有限额。”他说着。
周正昀愣愣地接过这张信/用卡,没有在手心焐热,就还给了他,也不是推拒,她说,“我想要有限额的。”
他感到疑惑,“为什么?”
“不小心刷过头,怎么办?”
程继文笑了笑,“没关系,我来还。”
周正昀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摇摇头,既然他不接走,就干脆地把信/用卡放在他的腿上。
第68章
她这一举动, 让程继文很是不解, 因为她不是拒绝, 只是嫌弃这一张信/用卡它不限额度。
很久不曾有这样不理解她的感觉了,他以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朝夕共处, 息息相通的他们完全可以理解彼此了。程继文并不为此而感到新鲜,却是有些难以言喻的不甘心,这样的情绪太奇怪, 他选择尽量温和地说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尽可能地让她开心,不为钱财所困,至少他有这个能力。
“我知道, ”周正昀当然懂得他的心意, 仍然坚持将他打断, “我有我的理由,还不能跟你说……起码等到明天再说。”
程继文更是一头雾水, 但周正昀随即紧紧拥抱他,仿佛企图埋进他的身体,她的头发上残留着类似话梅的味道, 那是香水,最近她正在将品牌商送的香水轮番试用。他们的拥抱总是能够消除疲劳,又带来安定的倦意,好像除了彼此,世界上不会再有人能给予他们同样的安慰。同时, 她轻轻说了一句“我爱你”,成为化解一切的符咒。
即便留有疑问,今晚亦如之前的夜晚一样,安然度过。
电影是下午开场的,纵然生物钟不分日子把他们唤醒,还是可以在床上躺到躺不住为止,慢条斯理地吃一顿早午饭。考虑到看电影的时候,和晚餐必然要摄入的热量,他们的早午饭是两杯锡兰红茶,一碗分量十足的凯撒沙拉。然后换上一身外出的打扮,即可出门享受难得的假期。
在这个喜庆的节日里,严寒似乎化作一种点缀,越是冻得人打哆嗦,愉快的气氛越是浓烈,商场底下的停车位都没剩下几个,商场里用人山人海形容不为过,很多商店的圣诞节装备还没有卸下,已经播放着熟悉的歌曲,“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
距离电影开始还有一个多钟头,利用这个时间,他们先是买了一杯摩卡可可星冰乐,接着逛起商场里的品牌服装店。星冰乐是周正昀要喝的,在拨开那些衣架时,多有不便,顺手将其交给跟随自己身后的程继文拿着。只见他走着走着,无意识地吸了一口手中的饮品,冰得他瞬间皱起眉头,让那张好看的面容跟着生动起来。
周正昀只是笑,没有打算将她的星冰乐拿回来。自从知晓程继文对任何饮料都不感兴趣,并且很排斥碳酸汽水之后,她再也没有劝他尝试各种饮品,是他自己总忍不住好奇,从她手里拿来尝一口,如今即将百无禁忌,只剩下汽水的坎儿了。
搭配着爆米花看完电影,是傍晚六点一刻,他们一边滔滔不绝地聊着电影的情节,一边驱车前往餐厅。
到了开在一幢公馆里的餐厅,落地的天鹅绒窗帷,悬挂的水晶吊灯,桌与桌之间相距甚远,保证谈话的私密性,还有西装革履的现场演奏乐队,翻开仅仅两页的菜单,看到上面的标价,程继文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为何她突然苦于入不敷出。
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后,程继文就望着她,问道,“昨晚你想说的是什么?”
周正昀正在辨别桌上的玫瑰是真是假,听到他的话,稍有一怔,收回抚摸着花瓣的手,“……突然不想说了。”她有些为难地说着。
“为什么?”程继文稍微睁大些眼睛,又用略带埋怨口吻地说着,“你害得我快要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因为我觉得应该让你来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周正昀情急又无奈,还是说着,“你仔细想想。”
餐厅的灯光暧昧得如同一块正在融化的黄油,仍然看得清程继文的眉头皱得就像他喝到星冰乐的时候。
从他的神情中,周正昀解读出他的茫无头绪,暗自叹气,然后颇有些郑重地说,“我跟你说过的,我是一个不懂怎么为将来打算的人,也因为是这样,我才有一个优点,就是会尽力把眼前的事情做好,而且我生活习惯良好,你也知道的。虽然没有什么厨艺可言,但是时间还很长,我可以慢慢学,所以,我的意思是,我……”
最后半句话至关重要,又令周正昀难以说出口,陷入懊恼中,因为已经说到这里了,没办法半途而废,早知道不起这个头了。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剖白,程继文仍是一脸茫然的,却仿佛有种预感笼罩下来,就像是有人捂住他的眼睛,他却清楚地知道,睁开眼睛后,一定是惊喜。
周正昀默默为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尽最大努力含蓄且认真地说道,“我想和你一直、一起生活下去,如果你也想的话,跟我说一声就好。”
尽管已有预感,程继文还是彻底呆住,眼睛直视着她,眨也不眨。
瞧着他这个表情,周正昀不禁笑了出来,也有一种终于把话说出来的顺畅。
程继文飞快地眨了眨睁到干涩的眼睛,才慌忙说道,“确实,确实……应该让我来说。”
周正昀收敛笑容,想要掩饰羞怯而低下了头,说着,“所以我才不想要没有限额的卡,万一刷过头,我们是要一起还的。”
程继文总算回过神来,只是应一声,“嗯。”使得周正昀不得不抬起头,看见他从眉梢眼角流露出的笑意,还有抿着嘴巴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正因为平日经常见到他的笑容,才让周正昀莫名觉得今晚他笑得格外甜。
餐厅里的每一道菜都烹制的精细,弄得普通食客不敢评定到底好不好吃,至少他们收获到了新年第一个美好的夜晚。
带上餐厅赠送的甜品启程回家,车开在路上,周正昀迫不及待地试戴今晚新买的贝雷帽,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当镜子。等到照够了,她放下手机,又无端端地按亮屏幕,看到日期显示着一月一日,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去年的元旦节,她还是回家跟爸爸妈妈一起过的。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面,收看元旦晚会,她慢吞吞地吃着自己不喜欢的芝麻汤圆,等着妈妈不耐烦地说出那一句,“吃不下就别吃了。”突然间,有烟火在远处绚烂地炸开,周正昀搁下汤圆,跑到阳台前张望。
此刻,她从行驶的车窗往外望去,不见烟火的痕迹,都是一片冷峻的高楼大厦。
不过,她的心境与车内一样暖和,扭头倾向开车的人,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说,“新年快乐。”
程继文也笑着回应道,“新年快乐。”
新年伊始,大家在堆积如山的工作中,盼望着农历春节的假期,室外气温稳定在一个刀锋般的水平线上,引得周正昀的赖床症加剧,向从她身旁起床的上司“申请”在家办公,然后见他不太乐意答应地说着,“那我一天都见不到你了。”
这样的说词,只管用过一次,后来,程继文的书房俨然变成她的办公室。
周正昀将书桌上的周历翻过一页,即见到还有三天就是除夕的提示,然而今天程继文又飞到了首都出差,要等到除夕当天早上才回来,可能赶得上送她到火车站。
池婧早已萌生参观周正昀居所的念头,好不容易等到程继文出差,拎起行李箱就上门来了。
周正昀特意收拾好客房的大床,准备跟池婧一起睡客房,也在与程继文的视频通话中,将此事告知他了。瞧见她好像很期待跟池婧一起睡觉,他就不开心了。于是,周正昀只得答应,除夕当天让他直接开车把她送回家。
池婧这个时尚弄潮儿,踩着复古的尖头细跟鞋走进周正昀的家门,甩下鞋子,人也矮了一截,目光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室内环境,“虽然我肯定是租不起的,但也没有我想象中的大,他不是富二代吗?”
周正昀替她摆好鞋子,再将她的行李箱推进来,半开玩笑地说着,“是个勤俭持家的富二代。”
池婧忙不迭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却只是推到一边不管,毫不拘谨地往沙发上一坐,又有感而发,“其实还行,蛮舒服的。”
周正昀喜欢她这一副因为信任而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模样,也不瞒着她,说,“不过……我们打算买房子了。”
尽管没有听到周正昀脱单的消息那么惊讶,池婧还是愣了一小会儿,才问道,“决定是他了?”
周正昀很肯定地点头,“嗯。”
池婧再度靠进沙发中,怅然地感慨着,“……谁能想到,居然是我要给你当伴娘了。”
第69章
在她们还是十七、八岁时, 池婧已经认真地规划出自己的人生雏形——二十六岁前要拼事业, 二十七岁可以结婚, 最好对方同意他们组建丁克家庭,不影响她继续拼事业, 年节各回各家,每年抽几天外出度假一次,诸如此类, 尽善尽美的设想。
当时, 听完池婧说的这些,周正昀脸上流露出似赞同又感到新奇的神情,但是她自己仍旧保持着迷茫的状态,也不用问她对未来有何设想, 问也没有答案。
谁知今日, 周正昀还是那一头袅娜的长发, 待在家里不施脂粉的脸,一身舒服的灰色连帽卫衣, 加上宽松的黑色运动裤,感觉上,跟几年前的她没有太大差别, 却已经冷不丁地把人生伴侣定下来了,虽然她听到池婧的调侃,这样回应道,“还早着呢。”
男主人不在家,彻底没了约束, 周正昀原本打算向池婧展示一下近期修炼的厨艺成果,结果还是抵挡不住诱惑,点了海底捞的外卖小火锅。即将下锅的食材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锅中的汤底马上要沸腾,幸福之感油然而生。
当晚,关上客房的灯,她们走心的谈话才正式拉开序幕。那些因为能够视清彼此面容和神情,而说不出的话,此刻竹筒倒豆子,言无不尽。
在周正昀没有找到对象之前,关于她将来的对象,池婧和姚自得有着迥然不同的猜测。
姚自得担心有资本人间潇洒的周正昀,最后选择依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安排,找个“好人”嫁了。池婧则是无理据地认为周正昀将来会嫁给一个艺术家,就是那种散发着鬼才气息的,不落俗套的人。不过,这样的人,往往传递出一种不太注重家庭的感觉。
而程继文,即使他是个时尚杂志的大总编,也算不上艺术家,也不像个“好人”,更像是偏爱滚滚红尘,却又片叶不沾身的人物。
但是,周正昀说,程继文不是那样的人,他不爱去那些娱乐场所招蜂引蝶,朋友要约他好几回,才能让他答应一回,并且因为要跟她一起上下班,已经将日常加班的习惯,改成准点下班,把工作带回家。只有偷懒不到办公室打卡,或者等到他出差,周正昀才有难得的个人空间。
这番话给予池婧灵感,她的眉毛一挑,提议着,“后天晚上,等我下了班,我们出去玩吧?”
到了约定的这一天晚上,也是除夕前夜,她们兴奋地忙碌于化妆穿扮。池婧最近学到一招是用烧烫的牙签给睫毛定型,成功将周正昀的睫毛打造出不算白忙一场的效果,只是差一点烫伤她的脸。
晚上十点半,她们才打车前往久违的夜场,莫名心虚地避开程继文朋友开的那家酒吧。就像刚刚从大学毕业全面得到自由那会儿,玩到凌晨三点离开酒吧,四点到家,妆都不知道有没有卸干净,倒头就睡了。
除夕当天的阳光,从没有完全拉上的两面窗帘中间照进来,周正昀简直是让阳光晒醒的,睡眼朦胧地从床上坐起来,一看时间是中午十二点,瞬间记起程继文说过,他将会在十二点左右到家。她随即掀开被子下床洗漱,一边刷着牙一边走进客厅,收拾好茶几上的化妆品,扭头回卫生间漱口,再回到客厅一一捡起沙发上的衣服,扔到客房的飘窗上。因为不敢将她们在酒吧玩了一个通宵的事情告诉程继文,所以她必须清理“犯罪现场”。
池婧还没有醒,周正昀先拉上窗帘,同时,听到外头有动静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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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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