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你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都要嫁人了。”老太太低声道。
——
郢王回府的时候,正是该用晚膳的时候。
楚侧妃正训斥着一旁的下人为何端来了她不爱吃的葱花,就见郢王跨进了她的院子。
楚侧妃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喃喃低语道:“殿下。”
郢王坐到了一旁的杌子上,楚侧妃殷勤地拿起茶壶给郢王斟茶,她入王府多年,从没在这个时候见过他。
楚侧妃拢了拢两侧的头发,生怕自己容貌不抵从前,也生怕他只是来她这坐坐。
“殿下用膳了吗?”楚侧妃柔声道。
郢王语气低沉道:“没有。”
楚侧妃开心极了,她连忙招呼着外头把屋里的饭菜重新换一通,然后又说了几个菜名,都是他爱吃的。
“不必了,本王今日来这儿,是有话对你说。”郢王打断道。
也许是女人都有天生的直觉,听完这话,楚嫣的心里就是没由来地“咯噔”一声。
她脸上的笑意有些凝固,但仍是贴心地挥退了屋中的下人,片刻之后,屋内便只有郢王和楚嫣二人。
郢王府现下没有王妃,唐侧妃又“病逝”了,所以府里的中馈权就落到了楚嫣身上。
楚嫣好似生怕他先开口一般,所以率先提起了近来府里的琐碎之事,比如,从入冬以来的开销,皎月堂的修缮的工程,再比如生活中一些七零八碎的小事。
郢王并未打断,亦或者说,他不知从何打断。
一直等到楚嫣说完,郢王才顿住了他饮茶的手,他对上了楚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再过几日许院正便要回乡养老了,太医院的下一任院正,本王向陛下推举了你父亲。”这本该是天大的好事,可楚嫣的心就是忍不住跟着颤抖。
他将茶杯放下,随即将一纸休书和一张堻州刺史的户帖放到了桌子上。
楚嫣低头一看,眼眶就红了。
竟然……
真的让她猜中了。
她知道,以她父亲的能力,就算在太医院待到花甲之年,也坐不上院正的位置,京城的官职大多如此,爬到一定的位置,就会停滞不前,所以院正之位,已成了楚父的执念。
郢王如此做,便是在利诱了。
楚嫣知道他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就如当年,他对她失望一次后,便再没有给过她机会,她强颜欢笑地拿起一旁的户帖,颤声道:“敢问殿下,这是什么?”楚嫣还未来得及细看,但堻州刺史户帖的旁边,“尚未娶妻”四个大字,直接灼痛了她的眼。
“你我本无夫妻之实,再嫁亦是不难。”
他这一字一句,看似是在为她着想,但于楚嫣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把戳她心肺的利刃?她借着一抹灯光去看他那张俊美无双的侧脸,也不知是火光太刺眼,还是他眼里的毫无波澜的神情刺痛了她,一时间,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郢王说完话,就起了身子。
楚嫣的手隐隐颤抖,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到底是爆发了,女人的不甘向来是可怕又决绝的,她跑到外头,撕心裂肺道:“我曾在京城的铺子里见过一次程大姑娘的背影。”
“是她吗?”楚嫣的嗓子眼儿都跟着颤,
是她吗?
郢王不语,步伐匆匆,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直到夜里,楚嫣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坐起,拿出了那张名帖,翻来翻去,终于看清了堻州刺史的名字。
姜卫。
竟然是姜卫。
这是她的青梅竹马,若不是她父亲爱名爱利,想必,她早已成了姜大夫人。
楚嫣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忽然明白,为何郢王一定要坚持与安茹儿和离了,也突然明白喜桐院那位为何会在诞下郡主后毫无征兆地病逝了。
他下了好大的一盘棋,棋局多变,他有舍亦有得,但唯独不变的,就是为了让程家那位大姑娘,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地当上郢王妃。
楚嫣突然笑出声来,她猛然回想起了渝国奸细把唐妩带走的那天,那是她头一次,看到他眼眶猩红,又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
原来,他不是天生心肠冷硬,生性薄凉。
原来,堂堂郢王殿下,也不过是个俗人,也会为了女人魂不守舍,失态发疯。
只不过,勾着他魂儿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罢了。
——
郢王回到岁安堂,有些无奈地拿出了两本学习刺绣的书籍。
然后在四下无人的内室里,先是裁剪了一块黄布,来回比量,而后又像模像样地将绸缎嵌到了绣绷之中。
他翻开第一页,入目的,就是一个鸭子的图案。
他不禁哑然失笑。
第90章 大婚
时光如白驹过隙,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春天,眼瞅着唐妩和程曦都要出嫁了,老太太便特意嘱咐林芙这阵子教教这两个孩子管家。
程曦不比唐妩,好歹杨氏是教过她管账的,所以学起管家,倒也不费甚力气,可唐妩……弹琴跳舞样样精通,唯独这看账本,一看太阳穴就跟着隐隐发涨,困的用树枝支眼皮都没用。
唐妩阖上账本,双手伸直趴在桌子,长吁了一口气。
见此,程曦也阖上了账本,长吁了一口气。
这一摸一样的动作,惹得唐妩笑了一声,“二妹妹学的这样好,怎么还长吁短叹的?”
程曦咬了咬嘴唇,对着唐妩悄声道:“我今日能不能留在大姐姐房里睡一晚?”
程曦这样一说,唐妩就明白她是因何犯愁了。
近来,二房的天,可谓是乌云密布,无他,就是程茂之想改过自新,但杨氏硬是没给他这个机会。
程茂之有三个妾室,除去被杨氏亲自开脸的顺姨娘,其余两个都被程茂之打发走了。遣散院子这事儿,若是放在以前,杨氏八成会喜极而泣,但人心贯是难以捉摸的,当求而不得的,变成了唾手可得的,怎么都不是从前那个味道了。
程茂之前脚才打发完人,后脚就开始找各种理由去沁园,他知道杨氏不会轻易原谅他,就借着教允哥儿功课的名义,常常出现在杨氏眼皮子底下。
按说这也算是个好的开始了,可不出三日,杨氏就给程茂之又纳了两个娇妾。
杨氏为何会这样做呢?
因为杨氏心里明白,内宅里出了这种事,女人天生就是弱势的,开头两天婆母都还会哄着你,惯着你,可时间一久,等众人的耐性耗光了,你若是再不就着台阶下地,只怕到时还得落个妒妇的名声。
这样一想,也真真是不公平,男人犯了错,肯回头就是就是千金不换,女人家中坐,不原谅就是不识好歹, 不得不说,这后宅里头的弯弯绕着实是难,若是不想让自己有理变没理,就只能面面俱到,万不能叫人挑出错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糟心事,弄的程曦还没嫁人,就对内宅之事有了阴影。
每每到了夜深人静时,她便不由自主会幻想出宁晔坐在花楼里左拥右抱的场面。
美人一口一个郎君,叫的人心发软……
说来,在唐妩嫁人前,程家还出了个事,这是便是——程安的身子要耗尽了。
那天是唐妩第一次见自己这个妹妹,白白嫩嫩的,和她很像,可是身子弱的,仿佛风一吹,人就要散了一般。
她的屋子里尽是药香,程家的人心里都知道,程安的命,一直都是用药来续的。
这些年,林芙已经把能买到的厚犀木都买来了,可厚犀木乃是渝国皇室的圣物,着实稀缺,这一次,林芙已经把唐妩和程煜的生辰牌都交到了那个神医手上。
用程衍之的话说,只要这世上还有一块厚犀木,他都会想办法给程安寻来。
——
在唐妩嫁人的前一个晚上,程煜怕她睡不着,硬是要同她在院子里玩投壶,说是多出些汗,就能睡的香些。
不过可惜,纵使两人大汗淋漓,体力耗尽,唐妩和程煜依旧是没和周公见着面。
天色将明,唐妩感觉自己刚闭上眼睛,就被红珠和桃桃从被窝里拎了出来,梳头,洗脸,穿衣,整个过程格外精细,就这一双眉,红珠就给她画了半个时辰。
喜娘就位后,她一边给唐妩梳头,一边说着吉利话,可这吉利话再是喜庆,一旁的林芙,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虽说女子嫁人,多是哭嫁,可唐妩早就和林芙商量好了,这样的日子,还是欢欢喜喜的好,反正她又不是远嫁,郢王府和程国公府离的这样近,她经常回来便是了。
林芙本来也是这样想,可真等到这一天,等到她自己的女儿穿上凤冠霞帔,坐在妆奁前等着郎君来接人的时候,那眼窝子便再也不由她控制了。
待唐妩梳妆完事后,红珠就扶着她去拜了父母,辞了家庙,这头礼毕,紧接着,就听见了外头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催妆诗。
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外面热闹了好一会儿,就到了要上花轿的时候了。
按大燕习俗,家中有女出嫁,是要兄长或是弟弟将她背上花轿的,所以,要背唐妩的这个人,自然就是程煜了。
红珠刚掀开帘子,唐妩就看到程煜半蹲在她身前,侧头对她说,“妧妧,上来。”
若说刚刚唐妩的眼泪还能止住,到了这会儿,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就连喜娘千叮咛万嘱咐的小心妆容都忘干净了。
她趴到了程煜的肩膀上,泪珠子一下就滑到了嘴边,抽泣难止。
程煜一边走,一边对她说,“妧妧,别哭了,哭花了妆就不美了,嗯?”
唐妩恹恹道:“嗯。”
“妧妧,这儿永远都是你的家。”虽然这话看似是程煜在哄唐妩,可他嗓子里的沙哑,和心里的酸涩,唐妩又何尝听不出来?
唐妩连连点头,一直到她上了花轿,这心情还是没能平复下来。
唐妩直背而坐,听着马车发出的辚辚之声,不由得回想起了从前,同样是一顶轿子往郢王府抬,上次她走的是小门,没有母家,没有嫁妆,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流,而时至今日,一切都变了。
一路上礼乐吹吹打打,好生热闹,郢王骑马前引,傧相簇拥在一旁,等到了郢王府门口,侍娘挑起珠帘,唐妩便下地踩到了提前铺好的毡席上。
良辰吉时一到,便开始了繁复的礼节,拜过天地,唐妩就在郢王的搀扶下入了洞房。
一进屋,绕过了沉香木花雕的平安如意屏风,唐妩稳稳地坐在了床侧。
唐妩透过薄薄的红头纱,隐约间瞧见了一片连绵不断的赤红色,两排火烛高高燃起,烧地整个屋子都跟着升了温度,看着既热闹又喜庆。
郢王立于她的身侧,听着喜娘在一旁说着一套又一套的吉祥话。
半响,他接过了喜娘递过来的喜秤,缓缓挑起新娘子的红盖头,新娘子的脸一露,一旁的傧相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这新娘子,真真如九天仙女一般美了。
第8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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