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刘寡妇死了丈夫,刘家人便托了人去给李家的老太太讲情,想要李家放归了刘寡妇,好叫刘寡妇再嫁。后头李老太太不肯,刘家人便亲自上门说好话,只要能要回女儿,李家出什么条件都行。及至后来刘寡妇不守妇道被抓了现行,要被浸猪笼沉潭,刘家人便浩浩荡荡来了许多亲戚,要把刘寡妇抢回去。
然而王家庄也是个大庄子,这事儿到底是伤风败俗,又是出在常住在王家庄的李家,王氏的族长便领着村子里的男人们,和刘家来的人拿着锄头,扁担打了一架。后头惊动了官府,官府来的人正出面调停,不晓得是哪个,趁乱将装着刘寡妇的猪笼给推下了潭水。刘家人要去救,被王家庄的村民阻挠,官府的人一听是通奸被抓,又不知是哪个下的手,法不责众,最后这事儿便不了了之了。
思及刘家人拉着刘寡妇的尸身,一路哭一路走的情形,潘小桃瞬时浑身冰凉。眼睛猛地瞪向那布帘子,心头乱糟糟的发慌。王如梦是被周氏从周家要回来了,可若是周家不依不饶,来王家庄大闹,只怕族长是不会放过王如梦的。冷汗霎时布满后脊背,潘小桃抬起手撩开帘子,大步走了进去。
王如梦不能在王家庄待下去了,她必须马上离开才是。
炕头上,王如梦正哭得难过,猛地被人攥住了手腕,心里一惊,抬起头去,却见得潘小桃面目凝重,眼神很是焦急地看着她,急急地说道:“你得快些离开才是,你不能再待下去了,会被沉潭的。”
王如梦瞬时便明白了潘小桃的话,一手按住那拉扯着她的手,抬眸望过去,眼神凄苦道:“不要紧的,小桃妹妹,我晓得你担心什么,我不怕的。”
潘小桃也瞬时便明白了,王如梦这是有心求死了。摇摇头,急声劝道:“你莫要想不开,那事不是你的错。”
王如梦软软一笑,有泪珠凝于眼睫,淡淡道:“可我确实与人私通,并生了孩子的。”顿了顿,王如梦苦笑道:“当初我怀疑过的,也想过,不如想个法子,将那孩子拿掉,可我舍不得……”王如梦将潘小桃的手握住:“他是我的孩子,不管父亲是哪个,都是我的孩子,我舍不得……”
那双手修长洁白,却是冰凉沁骨,潘小桃冷冷地打了寒颤,忙在炕上坐下,急道:“你既是舍不得,何不留着性命,以后也好和你儿子团聚呀!”
王如梦悲苦地摇头:“那人走了,我找不到他……”
潘小桃截断她的话,坚定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若有心,必定能有团聚的一日。”
王如梦也是一时想不开,听得这话,不禁面上一怔。
见得王如梦面露迟疑,潘小桃不禁大喜,待要再接再厉,帘子却猛地被人撩开,冰冷的气流夹杂着粗重的喘息,惊得潘小桃和王如梦俱诧异地望了过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王如宝焦灼的面孔在暗黄色的光晕里头显得昏暗不清,王如梦只喊了一句:“二哥……”便被王如宝急声打断,他道:“快点收拾了包袱,我马上送你出了王家庄,去县城里寻个小客栈且先住上一晚,待明日我给你租赁一个小院子,家里头你是不能待了。”
王如梦和潘小桃都是心窍灵敏之人,很快便反应过来。
潘小桃立时掀开了被褥,弯下腰拿起鞋子,急道:“如梦姐姐,快!”
王如梦却是心有疑虑,却在潘小桃的急声催促下,迅速穿上了鞋子。见潘小桃要去收拾包袱,王如梦拉住她:“且慢。”转头看着王如宝,镇定道:“二哥,出了何事?”
王如宝见她面色淡淡,丝毫不显毛躁之态,不禁急道:“你这丫头,叫你收拾你就收拾,有话咱们路上说。”
王如梦还要再问,却听外头传来一道冷漠冰寒的声音,那声音道:“她不能走!”
王如宝的表情迅速狰狞起来,掉转头高声吼道:“她可是你亲妹妹,一母同胞,嫡亲嫡亲的妹妹。”那一声吼太过费力气,王如宝喘了口气儿,才恶狠狠续道:“难道你真要看着她去死不成?”
来人却是王如春,冷冷瞧了王如梦一眼,道:“是她不守妇道自寻死路。”
王如宝登时怒了:“便是她自寻死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王如春奇怪地看着王如宝:“当初刘寡妇被浸猪笼沉潭的时候,你不是拍手叫好的吗?”
王如宝气道:“这岂能相提并论,那刘寡妇又不是我什么人,我管她去死,可如梦可是咱们妹妹,亲妹妹,我不能……”
“她必须死。”王如春冰冷寒凉的视线落在王如梦的身上:“她若是走了,明日周家来闹,我们家的脸面……”
“去你大爷的脸面。”王如宝突地冲王如春吐了口痰液,咒骂道:“好歹你也算是个大哥,冷血无情,毒蛇都比你有人情味儿。”
王如春低下头看到衣摆上的那块湿漉的唾液,冷漠的脸庞登时涨红起来,又慢慢抬起头,露出两排惨白的牙齿,咬牙切齿道:“你找死!”
作者有话要说: 王如宝是个渣,可是,渣渣也有他温情的一面……
☆、第020章
王如宝嘿嘿一笑:“我就是找死!”猛地一拳头打了过去,正砸在王如春的脸面上。王如春不曾提防,惨叫一声往后仰面倒去,被王如宝两步上前,扭着胳膊便按在了地上,又迅速跨坐在王如春身上,解了他的腰带将他反手绑了起来。
王如春侧脸蹭着地面,很是狼狈,又被王如宝骑在身上,挣脱不得,喘了几口粗气,不禁放声大骂:“你个贼小子,你胆敢……呜呜……”却是嘴巴被堵了。
王如宝站起身拍拍手,冲着王如梦道:“快些,大哥必定已经和族长说过了,族长那人为人刻薄狠毒,不会放过你的。”
潘小桃和王如梦早已是看呆了,听得这话,潘小桃首先回过神来,推着王如梦往外头走:“快些快些……”
王如梦怔怔的,还未说话,帘子一动,却是周氏走了进来。见得地上躺着的王如春,登时惊道:“老大……”惊疑不定地抬起头:“这是……”
王如宝气哼哼道:“大哥想要把妹妹沉潭。”
周氏好似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地道:“不可能,那可是他亲妹妹……”
王如宝朝地上吐了口痰,恨声道:“可不是,亲妹妹呢!真是歹毒!”
周氏低下头去,地面上,王如春被反手绑着,嘴里头塞着布头儿,“呜呜”叫着,并不时摇晃着脑袋。他的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王如宝,两道浓眉因为愤怒而高高扬起,涨红的脸庞上,有青筋在额上不时迸起,周氏不曾质问他,却是立时便信了小儿子的话。
她的大儿子,想要他的嫡亲妹妹去死!
屋内一时寂悄无声,周氏胸前剧烈起伏,震惊地盯着地上不断扭动的王如春,唇瓣急速地抖动着。却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周氏便回过神来,一叠声喊道:“如梦,快些跟着你二哥走。”
王如梦还在迟疑,族长那人她也是稍有了解的,读了几十年的书,四十多岁的时候中了秀才,为人很是刻薄,又常常把礼教两个字挂在嘴上,她若是走了,那周家不闹便罢,若是闹得沸沸扬扬,他必定不会轻易饶了娘亲的。
“不,我……”王如梦刚开口,却被周氏几步上前拉扯着往外头走去,那周氏急声道:“除了你这是要命的事儿,其他的都无妨,无妨。你听话,先走一步。”
外头的夜色正是浓烈,周氏下了台阶,一扭头看到樊氏将门拉开了一道缝,正探出一颗圆溜溜的脑袋往外张望,不由得大怒:“滚进去!”
吓得樊氏立时关闭了房门,随后那屋里头的灯便熄灭了。
潘小桃扶着王如梦上了驴车,和周氏一起,立在后门处看那驴车慢慢走远。天穹之上月色清凉,潘小桃遥望着那渐远的驴车,再也不曾想过,这却是她最后一次见到王如梦,自此后,茫茫人海,再不曾相见过。
“回吧!”驴车早已不见踪影,周氏忽的叹道,随后转身进了院子里。潘小桃将门闭合,闩牢,慢腾腾往柴房里去了。走至院中,往王如梦闺房那里看去,窗内灯火昏沉,隐有周氏的哭泣声,还有王如春时不时的暴喝。
转过头,径直进了柴房。潘小桃躺在草垛上,心事重重。正想着王如梦如今也不知到了哪里,却忽的记起隔壁的小云花来,不禁心头乱跳。王如梦走了,又有谁能帮着她,去阻挡那王如宝呢?
翌日,那周家果然来王家庄大闹,要周氏交出王如梦,大家一起对簿公堂,必要这淫.秽无耻的女子受到应有的惩罚。
潘小桃躲在柴房里头听得院子里闹声一片,心里很是庆幸王如梦及时逃走了。又从窗格里偷看到王如春立在廊下满面阴鹜的模样,唇角一勾,忍不住讥笑出声来。此等凉心薄情的男人,又喜好打女人,便是樊氏那等没眼色惹人厌的女子,跟了他,也是可惜了。
王如春此时却是肺腑都要气炸了。方才那王族长才找了他,背着人将他狠狠毒骂了一顿,任他再三解释,表示这件事并非他本意,可王族长并不信,只认为是他心软,将自家犯了错的妹妹放走,如今被人找上门来,祖宗八辈的脸都被丢光了。
庭院中,王如梦的婆婆正领了几个本家妯娌同周氏撕扯,周氏只阴沉着一张脸,任凭那妇人骂得再难听,掐在她臂膀上的力道再大,既不还嘴,也不叫嚷。她私心里,却是希望这事儿赶紧的平息下来,等着那周家一纸休书休了如梦,她便叫如宝在外地为如梦寻一家家境殷实的,年纪稍大些的,做了填房便罢。总是以后有个好去处,她才能放下了这颗心。
周家闹了一场,只是见不到王如梦,也不能将周氏绑了去沉潭,气得要死,便将王家正屋一顿打砸,最后撂下一句话狠话,绝不放过那淫.妇,方气汹汹地走了。
见着人终于走了,周氏浑身酸疼地瘫坐在了地上。她头顶的发髻早被扯得不成样子,掀开衣袖,腕子上被掐的那处已是青紫起来。沉沉地叹了口气,没盼来那张休书,周氏的心里,正是不安焦灼。
正屋里头一片狼藉,王如春立在门外,看着屋里头的情形,气得浑身直打哆嗦。脚边儿扔着半拉梅花瓷瓶的残骸,被他一脚踹开,廊下登时“哐当”作响,吓坏了周氏,惊惧地回头去看王如春。
王如春立在廊上瞪着周氏,眼底泛起血红,恶狠狠道:“你可满意了?”
周氏楞了一下,随即哭道:“你竟埋怨我?”不可思议地高声喊道:“那可是你妹妹,你怎的如此心狠?”
王如春恨恨地瞪着周氏:“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是她自己不检点,死了也活该。”
周氏气到没话说,抬起手将泪珠抹去,从地上爬起来,怒目圆瞪:“是我上辈子不修,才会得了你这么个狠心狗肺的儿子。”又哼了一声,道:“我还没死呢,只要我活着,谁也别想把我女儿沉了潭。”
潘小桃立在门处,手里拿着扫帚,见王如春脸色铁青地从她身边疾步走过,才进得正屋,打扫起来。可惜周家没能扔下一纸休书,不然这事便算是了结了,当真是可惜了。
等着收拾完了屋子,周氏早已进得里屋去睡觉了,潘小桃便弹了弹袄子下端的尘屑,拔脚往外头走去。不想刚打开大门,便听得樊氏在身后叫她,又拿酸话刻薄她:“你这是又要野到哪里去?家里的活儿都干完了?浪野了的小贱货!”
潘小桃哪里理会她,翻了白眼将门关上。之前是她想错了,就樊氏这种人,和王如春那种薄情人,真真是绝配。
去得小云花的家,小云花正立在一个小凳子上,手里拿着洗净的衣物,往绳上晾晒。那凳子左右轻颤,小云花小小的身子立在上头,叫人看了便要心生疼爱。
潘小桃忙走上去将小云花抱下,手脚利索一会儿便把盆子里的几件衣物搭在了绳子上,转过头同小云花道:“你去河边洗衣服了?不是同你讲过,我帮你洗。”
小云花笑了笑,红苹果般的小脸蛋儿,没几日的功夫便消瘦了许多,只是眼睛却越发的显得圆而大,望着潘小桃道:“小桃姐姐每日里要干许多活,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潘小桃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头顶,然后向屋里头张望一眼,问道:“你娘呢?”
小云花道:“娘哭了半夜,累了,睡着呢!”
潘小桃听罢,不禁一下子沉了脸。真真儿没见过如此做娘的人,女儿才六岁大,她倒好,高床酣卧,叫个豆芽菜一般的女儿包揽了家里头所有的家务。
小云花见潘小桃不高兴,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小桃姐姐莫要生我娘的气,她只是伤心坏了,过几日便好了。”
潘小桃见那小云花抬起的下巴小小尖尖的,心里一酸,叹了口气。忽的又想起一事,问道:“你昨个儿不是同我说,你舅舅要来吗?甚个时候会到?”
说到要来的舅舅,小云花的面容上并不显露出欢喜来,反而慢慢涌上了淡淡的愁容。
潘小桃不禁奇道:“你舅舅来你不高兴?等你舅舅来了,你家的地还有那银子,不定就能要回来了。”
小云花却叹了口气:“便是要回来,我们家也拿不到多少。”
潘小桃心里一转,迟疑道:“你舅舅他,贪财?”
☆、第021章
小云花摇头:“不,舅舅很好,只是……”扁扁嘴,叹道:“除了舅舅和外祖母要来,舅娘也要跟着来的。”
潘小桃便明白了:“原是你舅娘贪财?”
小云花双手支起下巴,看着遥远的天际慢慢道:“我舅舅好脾性的,可舅娘厉害得很,吵起架来好像霹雳炸雷一般。”又抿抿嘴,叹道:“我舅娘她很贪财的,我爹在时,她总是托了人来问我娘要银子的,不是家里头的房顶漏了,便是我外祖母身子不适,要拿钱买药买补品。”
潘小桃听罢心里顿时愁云一片。对付小云花那刻薄的叔叔,自然是脾性越大越有好处。可惜血缘亲近的舅舅却是个软脾气,却也不知小云花那舅娘贪财到何种地步。若是能把银子和田地要回来,便是那银子她拿走,留下那田地也是好的。
然而又一想,便是要回了那些银子和田地又如何,小云花年幼,她娘又是那种性子,毗邻着王如宝这个混东西,不定哪一天便要出事。
若是小云花那舅娘能同意将小云花带走便好了,只要远离了王如宝,小云花便无事了。
潘小桃便给小云花出主意,要她得了机会去试探她娘,看能不能跟着她舅舅过活,不要再留在王家庄了。
小云花倒是听话,果然去问她娘,却被她娘骂了一顿,回头和潘小桃说:“我娘说了,她是要给我爹守节的,再不会离了王家庄回娘家去。”
潘小桃听了暗暗心急,便是不肯跟着舅舅走,也要再去和那林氏说道一番,为母则强,如今小云花只剩下了她,她若还是软绵绵提不起来,小云花还这么小,便是没有王如宝,也要防着旁的人来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只有林氏改了性子,能护得住小云花和她自己,这以后的日子才有些盼头儿。
寻思半个下午,潘小桃便寻了个空隙,又溜去了小云花家。
小云花正坐在灶间摘菜,准备着晚上的饭食,抬头见得潘小桃立在门处,惊讶道:“小桃姐姐……”这个时辰,她不是该去打柴了?
潘小桃道:“我要去打柴,去之前我要同你娘商量些事。”
小云花便指了指屋里头:“娘在睡觉,小桃姐姐去吧。”
潘小桃上了台阶,一脚跨进屋子里,见得屋子里的摆设都是上好的家私,不禁叹道,那小云花的爹当真是个难得的好男人,有本事,又是个专情体贴的好丈夫,也因此,家里头出了这等事,村子里许多妇人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情绪,谁让那林氏平日里过得那般好,明明是软弱无能的妻子,模样又寻常,除了厨艺很是不错,又有哪些能拿得出手,偏恁得好命,嫁了个好丈夫,还连生了两个儿子。
潘小桃一面想着,一面撩开帘子进了内卧。林氏并不曾睡着,只是靠在床头,半阖的眼,瞧起来红肿疲惫。
“林婶子。”潘小桃轻唤。
林氏抬头睁眼,见是潘小桃,虚弱地露出一抹笑来,道:“是小桃来了啊,快坐。”
潘小桃依言坐下,柔声问道:“林婶子身子可还好?”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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