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紫琳捏着方萤给她整理的简明易懂的要点, 手指卷着纸张的一角,神情局促, “我有一个问题。”
方萤看着她,“你说。”
“要求赔偿10万元是不是太多了,我了解魏明的经济状况, 他不可能拿得出这么多钱。”
“我们的诉求是这样,不代表法官最后一定会这样判。你这些年所受的创伤, 要求赔偿10万元真的不算多了。”整理案情的时候,她深刻体会到了那一年祁自明律师帮丁雨莲打官司时的那份无奈,国内对于家暴犯的惩处,真的十分没有作为。
方萤看了看时间, “放宽心态吧,我一定尽最大努力——你现在住在哪儿?”
“住在一个朋友家里。”
方萤点头,“好, 注意安全。”
万紫琳跟着离开了茶餐厅,两人站在路边一起等红绿灯。万紫琳斜过目光,向方萤看去, “方萤,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方萤目光看过来。
“你……为什么要答应接我的案子?”
“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因为恰好我要独自上法庭证明我的能力,你的案子恰好适合我而已。”
万紫琳低头笑了一下,“不管什么原因,我都要谢谢你。”
“不用谢我,谢你自己有勇气站出来吧。”人行横道的灯变绿了,方萤迈开脚步,“走吧。”
真当庭审越来越近的时候,方萤却越来越紧张,在律师事务所整理资料,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
王律师最近也在筹备一个案子,同样留到很晚,临走时见方萤还在伏案工作,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小方,还不走啊?”
方萤猛地回过神,一看时间才发现这么晚了,急忙把资料往包里一塞,“走走走。”
“那一块走吧,我正好开着车,捎你一程,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我记得前一阵老公不是常来接你吗?”
方萤笑说,“他跟他导师去首都参加一个研讨会,明天下午才回来。”
路上车已经很少了,但王律师是个很谨慎的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车开的很慢很稳。他前一阵子刚抱上孙子,于是越发开始注重养生。平常挂在嘴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可得长命百岁,等着我的小孙子继承我的衣钵”。——他儿子没学法律,学了考古,这让他十分耿耿于怀。
“要开庭了,紧不紧张啊?”
方萤笑说,“肯定紧张,怕败诉了影响您和祁律师的名声。”
“这你就想多了,老祁早就‘臭名昭着’了,岂是你一个案子能轻易影响得到的?”
方萤笑出声。
“老祁当时跟我推荐你,说你虽然业务能力并不是顶尖,但胜在有一颗赤子之心。这年头啊,谁要是再把赤子之心挂在嘴边,那铁定得被人当成傻叉是吧?其实我们做律师的,真谈不上什么赤子之心,反正收人钱财,□□。真要有那么多挥洒不去的正义,不如进公检法,选律师绝对是入错了行。但我觉得啊,不管入行多少年,坐到哪个位置,接什么类型的案子,都要记住一点,你可以替杀人犯辩护,但不要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方萤怔然,不由地正襟危坐。
王律师是务实的人,很少与她讲这些听起来虚头巴脑的东西,但他所说,却不由得让方萤警醒。
你可以替杀人犯辩护,但不要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犯”。
车很快到了小区附近,方萤忙说,“您就在这儿停吧,进去是单行道,您出去还得绕老大一个圈。”
“离你家不远了吧?”
“不远,就500米。”
“那行,我就给你搁这儿了?”
方萤下了车,向王律师道谢。
王律师笑说:“别担心,败诉是常有的事,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呢,别熬夜,回去好好休息,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方萤笑说:“我知道了,谢谢您。”
穿过几个烧烤摊再往里走,路越来越僻静。
方萤在水果店买了半个西瓜,哼着歌往家走。
摸出手机,正准备给蒋西池打个电话,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转身,手臂猛地让人一把擭住,包霎时脱手,落在地上。
方萤心里一凛,下意识要喊“抢劫”,来人已一把捂住她的嘴,照着她后腰就是两拳。
方萤疼得眼前一黑,两手被反锁在一起,头发被人一把揪住,使劲往后一扯。
“操/你妈,谁让多管闲事!”
是魏明的声音。
方萤倒吸一口凉气,也不跟他废话,张口便喊“救命”。
这下,魏明又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去捂住他的嘴。他显然是临时起意偷袭,在方萤的挣扎之下,左支右绌。
方萤思绪沉冷,多年前与方志强斗争的经验全都回来了。最后,终于让她找到一个空档挣脱开去,屈膝,朝着魏明裆部就是一脚。
她见魏明捂着裆蹲下身,踉跄走出去几步,冷静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包,从里面掏出紧急报警器,拔下插销。
震耳欲聋的声音,乌拉乌拉响起。
魏明一惊,骂道:“我操/你妈!”他不敢逗留,捂住裤裆一瘸一拐,落荒而逃。
方萤退后一步,靠在树干上,脱离般地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立马有条不紊地掏出手机,报警。
·
得到消息的蒋西池,当夜就赶回来了,落地时已是凌晨四点。
蒋西池放下箱子,鞋都没来得及换,径直走进屋内,喊了一声,“阿萤?”
一看,方萤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蒋西池蹬了鞋,袜子踩着地板走过去,伸手准备将方萤抱起来的时候,她打了一个呵欠,醒过来。
“阿池?”方萤惊讶,“不是告诉你没什么问题,让你不要担心的吗?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你导师……”
“废话怎么这么多,”蒋西池冷着脸,伸手去掀她衣服,“伤在哪儿了?”
方萤指了指腰窝处。
蒋西池把衣服卷起来,看见硕大一块淤青,顿时心疼得不行,伸手很轻地按了一下,“疼吗?”听见方萤嘶了一声,急忙撤回手指,“我去拿药。”
方萤站起身,跟着他回到了卧室,看着他找出医药箱翻翻捡捡,脸色铁青,仿佛谁欠了他五百万一样。
伸手,从身后将他抱住,轻声说:“我真的没事。你想,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对不对?魏明敢殴打原告的辩护律师,庭审的时候,我又多了几分胜算……”
“有毛病是不是,什么案子值得你把自己搭进去?”
蒋西池是真生气了。
方萤立马住了声,摸摸鼻子,“咦,好凶啊……”
蒋西池气得没脾气了,“你知道我多担心吗?现在还嬉皮笑脸。”
“真的没事,就腰上这两处伤,别的没让他占着便宜。他被拘留五天,到开庭之前,肯定不会出来犯事儿了……等这个案子一结束,我们就搬家,好不好?”
蒋西池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点,翻出药,帮她仔仔细细地擦过了,拿过手机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你快睡吧,我帮你跟事务所请了假。”
“好,你也睡吧。”通宵赶路,蒋西池的眼睛都熬红了。
蒋西池帮方萤发了条消息,去浴室匆匆冲了一个澡。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下的时候,听见方萤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还没睡?”
方萤侧躺着,脸埋在枕头里,声音沉闷,“他不是想让我没法出庭吗?我就一定要在法庭上堂堂正正的击败他。”
·
庭审的日子很快到了,蒋西池特意请了半天假过来。
方萤踮脚往外看,“梁堰秋和顾雨罗呢?他们不是说要来吗,我还等着他给我拉横幅呢。”
“他们有事。”蒋西池走近一步,抬手抹了抹她正装的肩线,好像要把它抹得更平一样,“加油吧,我就不进去旁听了。”
方萤笑说:“为什么不听?错过我的职业首秀,难道不觉得遗憾吗。”
“懒得听,我就在外面等你。”
方萤笑了笑,很明白他的心理,张开双臂,“那抱一下,好不好?”
蒋西池环视四周,看了看法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万紫琳,挣扎了很久,还是将方萤一抱,贴着她耳朵说,“一定要赢啊,可别给我丢人。”
蒋西池在大厅的长椅上坐下,瞧着led屏上面闪烁的字,不由地想到上一次陪方萤来法院。
那一次她是证人,这一次却是律师。
梳理陪着方萤走过来的这一路,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欣慰有之,感慨亦有之。
更多的是心疼,好像又回到了初中那一年,他们躲在操场的巨大招牌后面,看着风吹过荒草。什么都是张皇无措的,“未来”是一个渺茫得不能更渺茫的词。
快到中午的时候,屏幕上“庭审中”三个字终于变成了“庭审结束”。
蒋西池站起身,不由地屏住呼吸。
等了五分钟,他看见魏明和他的辩护律师先一步下楼,两人都没抬头,匆匆地走出了法院大门。
片刻,方萤走下来了。
他看着她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地。
方萤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抬头看着他,刚要张口,喉咙却发梗,眼中泛起泪光。
曾经,她像荒草一样野蛮生长,用自己的方式去和这个世界拼争,她什么也没有,除了一股不服输的精神,也因此,她常常撞得头破血流。
而现在,她总算可以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保护自己,也去贯彻内心所坚持的正义。
多幸运,她遇到了蒋西池。
如果不曾遇见他,如果不是想为了他而变成更好的人,今时今日的万紫琳和魏明,会不会就是那时那日的她,未来的下场?
十年时间弹指一挥,把人的命运划分得泾渭分明。
十年,他们一起从荒芜的孤岛,一路走到今天的晴日昭昭。
“阿池,我赢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赢。”
☆、第72章 计划
第9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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