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造成轰动效应,粮种的事,在平安的安排下,从“先帝早就有所安排,命张东远跟进”变成了“张东远一心为了大楚,自己秘密研究数年终有成果,献给朝廷”。
这件事被刊登在《皇楚日报》上,随即传遍整个大楚。
有人不相信会有这种事,觉得只不过是哗众取宠。若有这样的好东西,老祖宗们早就弄出来了,还等得到今天?也有人觉得既然是朝廷登在报纸上的消息,那必然就是真的了。也不知道自家这边能否分得到粮种?
但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件事都成为了议论的焦点。大家都在翘首盼望朝廷的下一步举措,什么时候将种子发下来呢?
听说江南的许悠闻听此事,一向身体健康的人竟然当场吐了一口血。
别人猜不到,他不会猜不到,这件事赵璨肯定是提前就知道的。到这时候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一脚踩进了赵璨给他挖的坑里?枉他纵横朝堂那么多年,居然栽在一个小辈手中,而且是以如此耻辱的方式!
就算是被贬官回乡,隐隐承受着骂名和周围人的恶意,许悠都一向表现得冷静自持,不愿意失了宰辅的颜面。然而这一口血喷出来,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像是在一瞬间弱了下去。
他争了一辈子的脸面,不想临了居然被人这么狠狠的打了耳光!
许悠虽然回乡了,但他的能力毋庸置疑,为了避免他回来之后继续搅风搅雨,赵璨自然也安排了人盯着他。却没想到得到了这样一个意外的消息。
他告诉平安之后,平安沉默片刻,笑了起来,“我现在忽然希望他能长命百岁的活着了。活下去,看着我们怎样将这个大楚变成我们所设想的样子,他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我却做到了。”
“那就让他活着。”赵璨说。他的语气平淡,但这句话便决定了许悠接下来的人生。
不久之后,便有两位太医来到江南,专门负责为他调理身体。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无不羡慕他的皇恩,就连许悠自己也惊疑不定了好一阵。却不知道,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心血来潮罢了。
相较之下,齐王的反应反倒显得平静多了。在赵璨赐给他的房子修缮好之前,他都老老实实的待在礼宾院中,既不出门打探消息,也没有进宫来质问他们。
但要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显然也不可能。这样一来,倒是让赵璨高看了这位皇叔几眼。
并不是人人面对这样的反转,都能够平常心以待的。
要么是他彻底放下根本不在意了,要么就是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而不管是哪一种,至少都说明齐王此人的确还有可取之处。这样一想,赵璨对于平安说动齐王去做那件事,倒生出了几分兴趣来。
说不准还真能折腾出一点东西。
平安瞅准了这个时机,登门拜访齐王。
见到他,齐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虽然是平安坑了他,但是在齐王看来,是自己主动使用了他的方法,也怪罪不到平安身上去。但即便他心里明白这一点,看到平安也还是会觉得有些不舒服。
“见过齐王殿下。”平安不在意他的冷淡,笑着行礼。
其实齐王没有把他直接打出去,就已经让平安吃惊了。毕竟人总更愿意从别人身上寻找错误,齐王只要想想“是赵璨和平安联手坑我”,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所以平安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齐王或许会很不客气,冷嘲热讽甚至直接动手,却没想到对方只是冷淡了一点。
“劳烦齐太监亲自过来,莫非陛下那边又有什么指示?”齐王不说话,崔玉君就只好主动站出来。反正这种情况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平安摇头道,“不是。只是我个人有些事情,想来问一问齐王殿下。”
虽然平安是打算拉齐王“入伙”,但是以齐王现在这个状态,自己就算是说出花儿来,他恐怕也不会答应。毕竟齐王一看就不是宽宏大度,肚子里能撑船的性子。
“是什么事?”崔玉君问。
平安道,“朝廷已经开始往东南运粮,支持几个月应该没有问题。不过经此一事之后,许多人都意识到粮食的重要性,听说不少东南的百姓打算明年重新开始种植粮食,王爷对此怎么看?”
“孤能有什么看法?”齐王冷冷道,“既然东南交给朝廷,这些事情,自然就由朝廷去操心了。孤许诺过不会插手,自然一句话都不会说。齐太监若只是为了这事来试探我,大可不必。”
平安听出他言语间所带的怨气和不忿,很显然,这只是赌气的话,他就算离开了洛州,一时半会儿,又怎么可能完全丢开手不管呢?不过,齐王这样说,多半也是打着反将平安一军的意思。
你不是很厉害嘛?那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啊,来找我做什么?
平安不以为忤的道,“齐王殿下此言差矣,你花费了三四年时间才经营出了现在这样的局面,难道就愿意眼睁睁看着它重新变回原样?那王爷这几年的心血,可就都白费了。”
“不白费又如何?”齐王终于转过头来看平安,“这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证明我做的是错的,你们才好接手东南。既然如此,难道还有别的办法不成?”
从确定这件事就是平安给自己设的圈套之后,齐王就认定了这个局面是故意造成的。等到他们拿到了东南的掌控权,自然是要“拨乱反正”,让一切重回正轨。
若问心血白费了可不可惜?自然是可惜的。只是齐王现在这个情况,多想也不过让自己难受,索性什么也别想。
“王爷恐怕有所误会。”平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当日王爷问计,我也是竭尽自己所能,为王爷出谋划策。如今若说这些事情都是错的,岂不是打自己的嘴巴?”
“你到底要说什么?”齐王微微皱眉问。
平安道,“这个计划只要能够进行下去,对于东南来说绝不是坏事,王爷想必也心里有数。”
“然后受朝廷辖制么?”齐王冷笑。
平安丝毫没有火气的回道,“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齐王微微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是啊,情况不同了。现在洛州没有齐王府,东南是属于朝廷的,自然也就没有所谓辖制和掣肘一说了。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他心中有些气闷,但有有些高兴,这种说不出来好不好的心情在他的心里糅杂成一团,让齐王理不出个头绪来。而后在一片烦乱之中,他陡然生出来一个念头,盯着平安扬声道,“你从那时起就算计到了!”
平安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但他拿出来的东西,却又都是实实在在的。齐王之所以会失败,只不过因为他没有一整个朝廷做后盾,而现在他将东南交出来,这个前提条件就达成了。
也就是说,几年前平安布局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他虽然坑了自己,但是却并没有真正损害到东南百姓的利益。
齐王甚至可以想象到,假如自己没有那么识趣。他们的手段也不会这样温和。或许要不了多久整个东南的百姓都会知道,他们之所以买不到粮食,是因为齐王府挡在了前面,到那个时候……
到那个时候,就算朝廷什么都不说,东南的百姓也会站出来,将他的齐王府砸烂,心甘情愿将东南重新奉给朝廷。赵璨根本不需要耗费一兵一卒,就能达成这个目的!
想到这里,齐王只觉得脊背上一片冰寒。
他现在心里对于平安和赵璨,又是服气又是害怕。服气的是两人以江山为棋局,每一落子都能算到以后的能耐。害怕的是这种手段,若真的落到自己身上,他能够扛过去吗?
齐王心中满是庆幸和后怕。他年幼时父亲曾经说过他“别无他才,唯有福尔”。现在回想起来,他的运气的确是好得过分,一场注定剧烈的冲突才会这样消弭于无形。
想通了这些之后,齐王再看向平安的眼神就跟之前不一样了。以前他多少有点儿自命不凡的得意,现在才发现,那只是坐井观天。这些年来偏安于东南一隅,果然快要与世脱节了吗?
“你打算让我做什么?”他索性干脆问道。
平安道,“齐王殿下在东南的民心和威望都是别人所比不了的,骤然生出变故,恐怕有不少人心中不安。若是王爷能够出面安抚,是再好不过。我向王爷保证,如今虽然稍有动荡,但是朝廷有能力能够养得起这么多人!”
说白了,齐王就这么突然的回了京城,他要是一直不出面的话,说不准外头就要传他被赵璨软禁了。这种谣言传出去,不光是赵璨名声有损,最重要的是东南地区的民心肯定很难收拢。
所以平安需要齐王站出来,表个态。
当然,之所以提醒齐王这些,也是为了震一震他,这样接下来的话才好说。
齐王没怎么犹豫,便点头答应了,“不过是小事,我回头便命人去处理。”
“那就多谢王爷援手了。”平安说着,又跟齐王探讨了一下对于东南将来道路的规划。既然成了大型的经济作物生产基地,自然就要开办工厂,大肆发展工业,促进和推动经济繁荣。
市场活了,自然就会调动其他方面跟上,将大楚打造成欣欣向荣的工业化国家。——当然,这其中大部分的内容平安都是在给齐王画饼呢。别说是现在,几十几百年以后,也未见得那些东西就能出现。
但即便如此,齐王也听得津津有味,对平安大为佩服。
其实对于有才华的人,齐王都是比较佩服的。否则当初也不至于会对平安一个小太监如此礼遇。只不过以前的佩服,只是做出那样的姿态,“我知道你厉害,所以我尊敬你”,仅此而已。而现在,他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佩服平安。
见时机差不多了,平安这才开口说出了自己今天的来意,“其实今日过来,之前那些都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却是有一件事要跟王爷商议。”
“尽管说来。”齐王立刻道。
平安便立刻将自己的设想都告诉了齐王,“饮食衣饰娱乐之属,现在看起来不起眼,但将来等普通百姓的日子更好过了,家有余粮余钱,自然会用在这上面。古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些地方正是大有可为之处。”
“的确如此,”齐王听得连连点头,“不满平安你说,孤后院也有几位丽人,每月在衣饰妆粉之上的花费着实不小。我在洛州时曾微服私访,就是普通人家,年底有了余钱,也要多买一条鱼或者一块肉,给孩子扯一块布做新衣裳。可见你所言不谬。”
就是这么艰难的处境下也想攒钱买这些,要是有一天这些人都不必担心吃饭的问题,每天都能吃饱,手里还有余钱,他们怎么可能忍得住不花出去?
这些东西虽然是小道,但是齐王因为自己喜欢,所以花费在上面的精力不少,被平安这么一提醒,忍不住道,“莫非平安的意思是要一起来做这个生意?”
平安哭笑不得,“不是做生意。王爷也知道我之前曾经负责过一段时间图书馆的事务。莫说是普通人家的藏书,就是皇室珍本善本,我也有幸翻阅过。惜乎其中没有任何一本专门介绍这些东西的书籍。王爷精研此道,想来也有不少想法,何不将之写下来编纂成册,供后世人翻阅?”
“你是说要孤去写书?”对于著书立说这件事,齐王倒不怎么抗拒,只是,“这种东西写了会有人看?”
“王爷都没有写,怎知不会有人看?”平安说着凑到齐王耳畔,低声道,“譬如这茶,如今读书人桌上都是必备的。但究竟什么茶好,什么水好?个有纷争。若是王爷能够作这样一本书出来,自然引人附和,最终成为标准。”
平安虽然说得含糊,但是齐王已经明白了。
现在东南那边开了不少茶园茶山,不过盈利也并不如原本所想的那么高。究其根本,还是因为这些茶名气不大。若是能将之列入书中,被人关注,自然身价倍增。
况且齐王一向自诩在这些方面是绝不会输给旁人的,自然对于将自己的标准变成大家的标准这件事很有兴趣。
平安趁机又将其他事情也说了一遍,最后才转回到大义上来,“陛下体恤宗室皇亲们,虽各有所长却难以施展,所以才决定给一份恩典,划一块地方和经费,让大家潜心研究。若是能有所成,也就不枉费这份才能了。不过宗亲们都十分桀骜,唯有王爷这样的身份,才能压服得住他们。”
如果一开始平安就提这件事,齐王少不得会以为他是胡乱找了一件事来打发自己,势必不会答应。但是现在他已经对平安新生敬佩,又被平安忽悠得找不着北,听见他这样说,便“义不容辞”的答应下来了。
崔玉君在旁边听着,脸都快要拉到肩膀上去了。
王爷平日里明明很清醒,怎么遇到这个姓齐的,就总是会被他带着走呢?被坑了一回还不算,又要跳进去第二回?
然而没等他开口阻拦,齐王已经干脆利落的将事情应下,所以崔玉君除了咬牙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过思来想去,有些事情做总比无所事事要强,况且能够提高王爷在宗室之中的名声和威望,也是好事。只盼这次的事情里没有什么陷阱才好。
忙乱之中,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平安再回过神来时,夏天都快过去了。
而他之所以会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冯玉堂和开阳来找他汇报,说是武学堂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学员们也陆续抵达京城,问平安什么时候可以开学,以及要不要弄个什么仪式。
于是平安才将自己从案牍之中抽身出来,意识到时间又过去了许久了。
“武学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先过去看看。”他说,“对了,叫上陛下。”
武学堂的位置就在后宫之中。将东六宫通往中宫的门全都锁上,便隔出了一个单独的地方来,不虞会被打扰。而且那么多人住在这里,倒显得宫里也热闹了许多。
教室和学员宿舍都安排在这里,所以虽然还没有开学,但已经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平安过来之前留了个心眼,换了普通的衣裳,果然很有用。一路走来,虽然四个人的组合看上去有些奇异,而且东看西瞅指指点点,但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因为他们刚刚知道自己竟然要住在皇宫里受训的时候,反应也是差不多。首先就要到处走走,看看这传说中“天下最富贵的所在”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冯玉堂在一旁小声的介绍,“因为宫殿从前都是主子们的居所,不好轻动,所以都安排成了课室。住处是从前各司局人员的住所,已经重新修整过。吃的东西按大人之前交代的,单独请了大师傅起了大灶,就在后头。不过那边污秽得很,陛下还是不要去看了。”
“现在总共有多少学员?”听见他这样说,平安就止住了脚步,转头问道。
冯玉堂道,“一百一十六人。其中半数是京中四卫送过来的,另一半才是各地来的。其中河北和西北边军,又占去一半。余者便是各地驻军送来的人了。”
这个比例虽然在预料之中,但听到之后,赵璨还是忍不住沉下了面色。
在他颁下的圣旨之中,并没有点明人数,就是想要看看下面的端倪。果然整个大楚三十二州,除去河北和西北九州之地,余下有二十三个州,送来的人却只有二十八个!
也就是说绝大多数地方,偌大一个州,居然只能挑出一个人才送过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赵璨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做。
国内承平已久,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就连民变民乱什么的都没有出现过,各地驻军自然都生了锈。时间长了用不上,自然就有人将主意打到这上面去。吃空饷,倒卖军资武器……就没有这些人不敢做的!
而现在,他们送一个人过来,京城这边是就要派一个人下去对如此,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多送?
赵璨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些被派往各州的禁卫,下去之后一定是被好好供着,等一两年后再被换回来,根本不可能接触到那些机密的东西。如此一来,他们才好继续欺上瞒下。
但是居然做得这么明显,莫非是觉得他这个皇帝年轻好糊弄吗?!
毕竟是在外面,赵璨也没有发作,对平安摆摆手道,“主意是你出的,要怎么做,你来说吧。”
平安道,“仪式肯定要的,未必要多盛大,但一定要足够庄重。”他转头看着三三两两在周围走动的人,微微一笑,“先得让他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谁的地盘!对了,之前说的校服可做好了?”
“早就做好了。”冯玉堂说,“军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咱们是武学,自然也要如此。只是没有问过大人,所以还没发下去。”
平安点头,脸上露出十分有深意的微笑,“行吧,我知道了。仪式先不着急,先来军训个一个月吧。”
第1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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