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文珩在江南的行程其实并没有那么顺利。
一开始的时候因为措手不及,倒是直接抓住了好几个贪官污吏,直接上折子参了。但越是往江南走,这种事情做起来也就越难。
但是顾文珩并没有退缩的意思。他知道皇帝派自己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成了,就说明自己可用。如果不成,就算没被这些人废掉,回京之后,也注定得不到皇帝的看重,只能待在翰林院当个修书的了。
顾文珩是个聪明人,从赵璨给的这个任务,他就能够看得出来,赵璨是打算将自己往这个方向上用。身为御史,他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朝向哪里,哪里就必须要见血才行!
不畏艰难,勇往直前,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否则如何能成为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日顾文珩终于进入了原州城。
这是整个江南靠海的地方最多的一个州,漫长的海岸线让它成为这一次江南水患之中遭灾最严重的地方。
自然,这里的贪墨情况也最为严重。因为有大半救灾的银两和粮食都运到了这里,但是根据下面的人回报,灾民们发到手里的粮食却少得可怜,至于银子,根本连影子都没救见到过。
所以,这也是顾文珩主要展开工作的地方。
只不过,就像是顾文珩视线鄋设想的那样,因为一路上的耽搁,这里的官员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时半会儿很难抓到端倪。更让顾文珩震惊的是,就连他跟皇城司的人呢偷偷出去走访灾民,得到的答案也是官府想让挑眉知道的。
自己也担任过亲民官的顾文珩很清楚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这里的吏治,恐怕比自己所想的还要更坏一些。
顾文珩当然不会因此就退缩,只是要找到突破口却也并不容易。好在,着急的并非只有他自己,对方也很怕他多留一天,就发现什么破绽,也打算从他身上入手,化解这一次的危机。
所以这天顾文珩被邀请到知州府中,然后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人是他的故交旧友,也是江南人。之前顾文珩离开西北之后,也在江南担任过一任父母官。当时治所便是这位友人的家乡。对方对他极尽结交,为他摆平了不少事,让顾文珩治理起地方来,变得非常容易。
承了这样的人情,对方待他又那么好,顾文珩自然心下感念,曾经答允过一旦有什么难事,就让他来找自己。
现在这人出现在这里,顾文珩心中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来。
果然,左右被屏退之后,这个友人便立刻向顾文珩吐露了“实情”:这位原州知州是他的叔父,关系十分亲密。这一次也实在是鬼迷心窍,才会做错了事。这位友人告诉顾文珩,自己已经劝得叔父回心转意,愿意将贪墨的钱粮都拿出来,只求顾文珩能够轻轻放过此事。
对方如此“坦诚”,让顾文珩十分吃惊。
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开口的人并不是知州,而是一个根本不在官场的人,况且也没有其他人听到,这番对话根本做不得证据。因为就算自己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
只是这样一来,顾文珩不免有些为难。
姑息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皇帝那里早就已经收到了消息,而且从顾文珩自己的判断来说,这件事似乎还牵扯了朝中某位重臣,并且皇帝已经准备办他了,就是要从这件事入手!
如果自己现在收手,难道皇帝就会跟着收手吗?显然不可能。皇帝会找到其他的机会动手,但是他顾文珩的机会,却再也不会有了。
但是这位旧友又的确是帮过他很多忙,当初的承诺也十分真心,这会儿对方将事情和盘托出,若是自己直接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而且顾文珩也很清楚,对方既然将这件事对自己说出口,其实已经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毕竟这是在对方的地盘上。
所以他略略犹豫之后,便决定暂时先虚与委蛇。
因为他答应了要“考虑考虑”,所以那位友人立刻高兴起来,摆了酒席请他共饮,将人灌醉之后才送出来。
接连几天都是一样的情形,别说是其他人,就连顾文珩都疑心自己是不是已经被这些人同化了。跟着他过来的皇城司的人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上面反映一下情况。
不过,对方的耐心显然并不多,这么几天时间过去之后,便要逼迫顾文珩给个确切的答案了。
顾文珩自然不可能同意。这几天他利用这个机会,频繁进出知州府,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只要拿到证据,到时候自然就不怕这些人耍什么招数了。
只是对方的东西藏得隐秘,又守卫森严,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弄到手的。
顾文珩思来想去,弄出来了一个“声东击西”之计。
回到住处之后,他便将皇城司的人全都请来,告诉他们自己这几日都是在搜集证据,现今手里已经掌握了关键之物,明日便可以开始动手了。
他们这一路上都是这样做的,先搜集证据,然后直接将主使官员全都抓起来,将其他人临时提上来负责赈灾事宜,将物资和粮食发下去。顾文珩的权限就到这里,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处置这些人,却是要看赵璨那边的意思。
皇城司的人一路上已经做熟了的,听见顾文珩这样说,不由激动起来。这回要抓的可是一州知州!对于他们来说,能办下这样的铁案大案,本身就令人十分兴奋。
当然,这其中也不是人人都那么激动,皇城司的人常驻当地,虽说他们大部分身份比较隐秘,算是暗探,但总有明面上要走动的人。这样一来,跟当地官府,难免就会有些接触。
而金钱权势和奢侈享乐是非常容易让一个人沉迷其中,被人操控的。
况且这些地方官员敢做出这么明目张胆的事,自然底气十足。腐蚀一两个皇城司中的人为他们办事,通报消息等等,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这边顾文珩才召集了人手,将事情安排下去。那边消息就已经传递到知州衙门里了。
知州听说此事之后,震怒不已,将自己的侄子叫来大骂了一顿,“你不是说自己跟那顾文珩是过命的交情,他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便让你走投无路,必定会买你这个人情吗?现在他已经要动手了!”
“叔父……”侄子还想解释几句,却被知州拦住了,“我也知道你尽力了,不过这件事,还是按照我们的办法来,你不必插手!”
然后知州命人将自家侄子看管起来,又忙不迭的去安排对付顾文珩的办法。
既然顾文珩吃硬不吃软,他这一回便铁了心,要将顾文珩留在原州。知州很清楚,这件事情一旦被朝廷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龙椅上的那位可从没有仁慈的菩萨心肠。
既然如此,就让朝廷查不出来吧,死人总是不会说话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知州联系了当地的驻军,打算将顾文珩包围起来干掉。为了保险,连自己的家丁也派出去大半。
未免惊动旁人,他们特意选择了在夜深人静时动手。只要做得干净利落,又没有人看见,等到天亮推说是流民或者乱贼所为,便能将自己从中洗脱出来。
只是将人都安排出去之后,知州又有些担心顾文珩所说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毕竟他的确是来往过这边好几次,而且以顾文珩的能耐,真的很难说他有没有拿到证据。
不放心之下,知州大人也不顾夜深,立刻小心的点起灯烛,前往自己收藏书信等物的书房,小心检视了一番,确定东西都还在,这才放下了心。
然而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这时候正有人一直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后,将他的行动都看了个正着。等他放下心来,打算回去等消息时,便悄无声息的摸进房间里,将证据全都搜出来带走。
这也罢了,临走时还故意弄出好大动静,将知州惊动,等他赶过来时,发现自己的书房变得一团糟,所有重要物品都不翼而飞,不由大惊失色,连忙让人去查。
这自然是顾文珩安排的计策。
虽然皇城司的能力很强,但是之前的好几次行动之中,他总觉得有些滞涩之感,还有不少人犯提前逃走。顾文珩早就察觉到,自己人之中恐怕出了什么问题。
所以这一次,他索性利用这些有问题的人,给那边透了消息。
结果果然将攻击引到了自己身上来。
而后他又安排了皇帝秘密派到他身边,其他人皆不知晓的侍卫队前往知州府衙盗取证据。
原本戒备森严的知州衙门里,衙役和家丁大半都被派了出去,骁骑卫的人又是天枢一手调理出来的,两边配合之下,自然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只是他这边因为有内应在,所以节节败退,抵抗得十分艰难,眼看着就要守不住了。
对方的人手将整个驿站团团围住正在往里面冲,而皇城司这边的人则一直在奋力阻拦。只是人数比对方少了很多,所以十分吃亏。顾文珩思量了一下,照这样下去,根本等不到侍卫队的人回援。
“大人先走吧!”皇城司的两位负责人上前劝说他,“您是钦差之身,若是折在这里不合算,还是赶快跟着属下等离开,再图后事!”
顾文珩转头看着他们。
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真心为他好,还是就是那边的内应,要将他骗出去直接杀死。但是不论如何,顾文珩不能离开这里。
他一旦走了,许多事就说不清楚,只能任由对方胡乱编造了。若是如此,还不如就死在这里,至少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顾文珩为了公事死在了这里。而敢在这里动手杀人的,又有几个?
况且出了人命,朝廷自然不可能姑息,这件事只会继续彻查,直到得出结果。如此才不枉费他拼了性命。
“不能走。”顾文珩摇头,“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又怎么能让大家留在这里抵挡,自己却懦弱的逃走?”
说完也不管两人脸上是什么表情,拔出挂在墙上的剑,开门走了出去。
既然要死在这里,当然要多拉几个垫背的。别看顾文珩看上去就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但是拼起命来一时间也让人招架不住。只可惜不能持久,过了一会儿身上就渐渐添了伤口。
好在这时候侍卫队的人终于赶过来了。骁骑卫作为皇家禁卫,虽然成员大多都是勋贵子弟,十分纨绔,但是武力上倒是都有可取之处,排兵布阵也许不行,单打独斗却是佼佼者。有了他们加入之后,顾文珩这边的压力大大减小,他也终于可以退出去休息一下了。
一夜激战。
等到天明时,顾文珩才发现整个驿站都几乎被毁掉了。
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证据拿到了不说,他们还抓到了几个知州家里的家丁!意图行刺钦差,这个罪名算起来并不会比贪墨钱粮轻松多少,两罪并罚,这位知州大人是不可能逃脱制裁了。
虽然身上有伤,但顾文珩还是坚持带着人去了府衙。
昨晚的动静那么大,所以天一亮驿站附近就聚集了不少普通百姓,他们簇拥着顾文珩前往府衙,亲眼看着他公布罪状,然后将知州抓起来,又对大家宣布赈灾的粮食和银两都会如数下发,很快都跪了一地,口称青天大老爷。
“这不是本官的功劳,而是陛下的恩典!”顾文珩立刻扬声道,“你们都是大楚的子民,陛下不会放弃你们!”
于是又有百姓高呼万岁,之后才陆续的站起来,到府衙门口排队领取钱粮。
这时候顾文珩才终于放松下来。这口气一松,他便觉得浑身无力,眼前发黑,差点儿直接倒在地上,被及时接住,暂时安置在了府衙之中休养。
等到顾文珩醒来之后,才开始认真的查看之前被骁骑卫带回来的那些证据。
其中果然有知州跟其他官员来往的信件!
第172章
跟这位知州联络的官员名叫李嘉,任江南路按察使。
按察使主管一路刑名诉讼,并兼考核吏治、监察官员。是江南路巡抚的属官,权力既大且重。这样一个人居然跟原州知州有书信往来,也就不难知道为什么江南的吏治会如此腐败了。因为它从根子上就烂了。
——监察的人自己都同流合污了,又怎么可能清明得起来呢?
众所周知,江南富庶,这里的官一向是最难求的。没有一点背景的话,根本不可能被派到这里来。何况还是按察使这样重要的职位。而李嘉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便能够坐到这个位置上,自然是因为朝中有人。
而李嘉在朝中的靠山,自然便是他的恩师和提携者,宰相许悠。
顾文珩拿到这封书信之后,便迅速的将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也终于明白了赵璨要办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但且不说他根本不可能违逆皇帝的意思,而既然皇帝生了这样的心,许悠根本不可能逃过。单说顾文珩自己,对这种连灾民救命的粮食和钱都要贪的行径,也着实看不上眼。
因为离开京城之前就得到了赵璨的许可,尽管去办,加上身边带着的人也足够多,所以为了避免来回传递的过程之中走漏消息,让对方做好准备,所以顾文珩不顾病体,立刻带着人赶往巡抚衙门所在的崇州,亮出圣旨,将按察使李嘉拿下。
事情做到这一步,自然是藏不住消息的,这件事迅速的传扬开去,引来轩然大波。
单论官职的话,按察使是三品大员,镇守一方,手握实权。而顾文珩呢?在出京之前,他不过是个六品的翰林院待诏。纵然手持圣旨,但是按理说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上折子给皇帝,由京城那边来发落比较合适。
所以顾文珩的这种做法,落在其他人眼中,未免太过莽撞轻狂。
官场中人最讲究的就是脸面,所以规矩很重要,而不按照规矩来的人,也就难免会不为这个团体所容。想想你好不容易爬到二三品的大员,随便一个六七品的小官就能将你从位置上掀翻下来,谁会高兴?
这跟御史台又不一样。因为御史只有上奏的权力,办不办完全由皇帝来决定。不管结果如何,但规矩没有乱。而现在顾文珩在做的这些事,就是打破了既定的那个规矩,让人难以忍耐。
所以江南官场中有不少人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上书指责顾文珩的这种做法欠妥当。
这些奏折理所当然的被赵璨留中不发。
顾文珩的做法,是他默许的,甚至是他推动的。一来这样可以让顾文珩立威,为将来的工作做好准备。二来也算是顾文珩的一种态度:他得罪的人越多,在朝中就越孤立,能够依靠的唯有皇帝一人,所以他只能做一辈子的直臣、孤臣。
只有这样,赵璨才会放心将一些事情交给他来办。
顾文珩充分的理解到了这一点,所以对外面的传闻充耳不闻。抓完了人之后,他便直接带着人和证据回到了京城。他目前的职位只是巡查御史,并没有审问的权力,所以回到京城之后,人犯和证据都会移交给大理寺和刑部进行审查。
第1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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