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根本就没有那个人,但战甲一直都在,是为她准备——她要自己穿上。
要放弃的,也只不过是一条命,和当时已经过得糟烂无比的生活。
“想开了,也就无所谓了,要做的,是和热雷米他们斗一场。但我不想让他死得无声无息,那样他会被当英雄怀念——我要所有事情大白天下,我要卡隆参与其中,我要黑的归黑,白是白!”
“那天晚上,卡隆的频道,反复放几个新闻节目,我盯着你的脸,听着你的演讲,看到你被警察驱逐着狼狈逃跑,忽然意识到,也许大家可以来一场彼此不见面的合作。”
——
她拨了电话给热雷米,热雷米问她:“你要多少?”
她回答:“50万。”
热雷米答应了,但有附加条件,他这种人,不会让钱白白流出指缝。
“岑,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以结合?你拿过勋章,我也拿过,如果我们在一起,会是很好的招牌——足够我们在卡隆再赚十年的钱。”
岑今在电话里说:“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手头正翻着一页关于河豚毒素ttx的介绍。
她喜欢这毒。
——中毒者虽然不能讲话、不能动,在死亡过程中却始终头脑清晰,清楚地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事情也如她所愿:她站在不能动弹却意识清醒的热雷米身边,居高临下,一条条宣判他的罪,通知他,这毒没得救,你感受一下死的过程,很少人能有这个机会。
然后,她放起音乐,轻轻旋开保险箱的旋钮。
第二个是瑟奇,他藏得隐秘,她找不到他,但她知道他会来找她,也知道该怎么去辩解。
果然,半年之后,瑟奇在一条暗黑的巷子里截住了她,岑今险些被掐死,但她一直笑,断断续续说,不是我,我知道是谁,我们都躲不掉,你杀了我,你就找不到替罪羊了。
瑟奇半信半疑地松了手。
岑今捂着喉咙咳嗽,说,你去查一查,卡隆有一个复仇者组织,我那晚去见热雷米,就是为这事去的,没想到对方已经下手了,你查一查,就知道我没撒谎……
瑟奇跑了,只恨不能藏到地心,但有人会找上他,她是没这个能耐,有人会。
她耐心地等到上帝之手初具规模,然后寄出那封揭发信,全篇打印,只是到那几个名字时,觉得像所有的信函信件一样,最重要的部分,都有必要手写。
追缉不是传奇故事,所需的时间永远比想的要漫长,瑟奇的手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赫尔辛基正裹挟在寒冬未尽的朔风雪里。
钟点女工尖叫着去拨电话报警,她却唇角勾起,看着窗玻璃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身影,露出一抹微笑。
——
恩努低声说:“岑小姐,其实你写揭发信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的名字抹掉。”
岑今笑:“没用的,就算抹掉,瑟奇一定会为了脱罪,把我咬出来,而且,在保护区里,我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也无意隐瞒,这六年,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要一场审判,想要很多双眼睛,结果不那么重要,想把过往摊开,让人看也好、骂也好、指责也好,可以不用再瞒——有些秘密,在体内会长成横生的骨头,戳烂自己的肝肠。
“但让我去死,我终究有点不甘心,所以我亲手给热雷米送终,也是帮自己下决心,就算最后要赔命,我也不算真的无辜——你可能不知道,虽然证据不足,但法国警方并没有彻底消除对我的怀疑,我不落在你们手里,也迟早落在他们手里。”
恩努苦笑:“我是真的想不到……岑小姐,有你算漏的地方吗?”
岑今的笑意渐渐退去。
轻声说:“有啊。”
没有算到最后的一程,最后的意外。
卫来应该会对她……很失望吧。
——
回到疗养院,没有见到卫来,屋里只可可树一个人,坐在床上,面色阴沉,边上是鲨鱼嘴,利齿满口,一人一嘴,好像专等她来,要搅惊涛骇浪。
见到她第一句话就是:“卫走了,让我跟你说,他甩了你了,分手了,懂吗?”
岑今说:“哦。”
她在卫来的床上坐下来。
他一定起得很匆忙,盖毯凌乱地撩在一边,枕头上有轻微的凹痕,人是走了,但有熟悉的气息留了下来,如果不是可可树在,很想躺上去,把盖毯遮过头顶,睡到黑甜,不问眼前狼藉。
可可树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这种反应行不行?”
岑今问:“那你要我哪种反应?”
可可树反而噎住了,顿了顿问她:“你的事完结了吗?”
岑今摇头:“我会跟恩努回一趟卡隆首府,有一些细处,他还要确认,最终什么结果,他需要听取一些高层意见。”
可可树说:“反正不会死吧。”
岑今答非所问:“他很生气吗?”
可可树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说卫来生气——他顺完所有时间线,跟恩努确认了岑今不会有生命危险之后,表情分明是如释重负的。
“他差点送了命,这些天那么绝望,四处想办法,现在突然知道真相,他拼命去挽救的,是你做好计划要抛弃的——换了是你,你什么心情?”
岑今不说话。
“岑小姐,你真的没想过要活下去,和卫生活在一起吗?”
岑今笑:“想过啊。”
“如果有证据,谁不想啊。但当年,我是真的做了无数工作,觉得实在没其它的出路了,才决定放手一搏。”
创立上帝之手,还有写揭发信,在她的意识里,一直是背景、准备事项,从来不是重点——她没有想到,在绝境已成定局之后,她的这些举措,会转化成新的参考证据。
恩努也很感慨:“好险啊,那封揭发信,因为是你写的,所以我没有对外公示过。只是晚上查看证据时,拿出来一并比对,如果没有那场意外……”
如果不是意外,如果不是文件被打乱飞散,如果不是恰好被卫来看到了,如果不是他注意到那个“今”字的写法……
用恩努的话说:“至少,当陪审团知道了这些内情之后,形势会有很大改观,尤其加分的是,不是你说出来的,而是经由别人发现。”
“从前或许只有卫先生一个人相信你,现在会有更多。而且,作为上帝之手的负责人,我也希望能尽力为你做些什么,毕竟,我有今天的位置,上帝之手有现在的规模,都起源于三年前,你的那个电话。”
岑今看可可树:“我知道你可能气我不告诉他真相,但换了你,忍了六年,筹划三年,一切都按部就班,只是在末了,突然计划打乱,没能控制自己,爱上了一个人,你要怎么开口?要怎么收这个局?”
“卫来总叫我小姑娘,我不是小姑娘。不是说你给了我一个好男人,就可以解决一切。”
“卫来之前,我有个未婚夫,叫姜珉。杀了热雷米之后,我了结了和他的关系,因为我知道自己前路已定,不想再拖累谁。”
“命不要了,未婚夫不要了,我以为做人能舍到这个程度,没什么可以再打乱我了。认识卫来的时候,他是沙特人给我雇的保镖,对我也没什么好感,去谈一条船,不过十天半个月,我没想到会爱上他……”
算算日子,她和卫来,到今天,认识也还没满一个月。
有敲门声传来。
两人一起抬头,看到刀疤,半边脸肿起老高,墨镜都架不稳,说:“岑小姐,车子好了,恩努先生在等你。”
岑今起身,出门之前,对可可树说:“你一直也不是很喜欢我,卫来走了,你有耐性留在这,应该是他吩咐的。”
“那请把我的话转达他:我尊重他的所有决定,对我过去的筹划,我没有后悔,不管他爱不爱我,不管他未来爱谁,我还爱他。我的爱也许不是你们喜欢的那么完美纯粹,但是……”
她笑起来,轻声说:“不说了。”
她侧身从门口出去。
刀疤看可可树。
可可树忽然生气:“这个女人是不是人啊,我每次要甩了我老婆的时候,她都又哭又叫,抱着我的腿不让走……”
他终于追了出去,大叫:“哎!哎!岑小姐!”
岑今停下脚步,转身。
雨还在密密地下,可可树不停地抹额头流下的雨水。
说:“你知道卫回到哪里去了,你的事情了了之后,去把他追回来吧。”
岑今说:“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可可树悻悻,又不愿意承认是自己胡诌:“那你也要去追啊。”
“我了解卫,他为你做了那么多,连命都拼上了,他是真的喜欢你。知道真相之后,他第一时间是问恩努,你是不是没有生命危险了——你懂吗?他做这么多事,如果你都不去追他,不去挽回他,他多难受。”
岑今笑,雨打在脸上,冰凉,眼睛里却热到酸涩。
“我不是为了你,我还是不喜欢你,我是为了卫。你知道他从小被他爸带着偷渡到欧洲,然后被卖了,他这个人,对什么都不热衷,也不想安定,老说自己是条破船,到死晃到岸。对你这么上心,我也很意外——虽然你不好,但是等他再遇到这么一个,不知道要多少年,所以也就凑合了。”
岑今笑到哽住。
“你觉得对不起他,亏欠他,那挺好。你心里愧疚,就会加倍对他好,你就慢慢还吧。所以你要去追他,不管他怎么烦你,赶你,骂你,你都别走。他不会计较的,卫这个人很好,只要你以后老实,别再去创什么组织了……”
他忽然警醒:“哎,你只创了上帝之手一个吧?你没创其它的吧?”
岑今转身上车。
车门关上,可可树急得绕着车子晃:“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去不去追啊,还有,你到底创了几个啊……”
车子发动了,可可树不得不避到一旁,擦身而过时,车窗忽然推开,从里头飞出来一个纸飞机。
飘飘悠悠,半空里飞了一程,机翼被雨打湿,慢慢滑落到地上。
可可树盯着飞机看。
真幼稚,这么大了还玩纸飞机,以后都不知道怎么照顾卫。
还有,根本没他折的飞得远。
第60章 尾声
飞机飞抵赫尔辛基,是在晚上。
最后一程遇上湍流,机身颠簸不停,满舱的乘客惊呼、祈祷,终于机轮触地,个个如释重负。
大概是因为伤势反复,卫来睡得昏沉,没有做梦,只觉得身在船上,浪头不息,一波又一波,不知道要把人推向哪里。
空乘叫醒他,示意可以下机了。
进入机场大厅,人声鼎沸,高高的色彩绚丽的广告牌上,是芬兰大学生们年轻明快的笑脸,上头写着——
“给春天戴上帽子!欢迎来到赫尔辛基,戴帽节!”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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