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声一停,引来其余三人的不解,只见迟育略有踟蹰,问秦穆,“只是这是你们的先帝定下的,将军谋叛是大罪,侯爷请恕我直言,就算你想翻案,也要看看现如今的这位皇帝愿不愿意去重审啊!毕竟事关他父皇的英名,你们汉人常说逝者为尊,他肯去驳自己的父皇,而为一个已经没了后人的将军正名吗?”
迟育的顾虑在理,但对于秦穆而言,不管事情有多难,只要有希望,他就不可能放弃,他已经盼望且努力了这么多年,现在有了人证,有了为岳澜犯案的希望,他会因为一点顾虑就放弃吗?
更何况在他看来,现如今的皇帝宋琛,已经强出建和帝很多,他很会用人识人,为人也很算公平,秦穆觉得有希望。
秦穆对迟育说,“殿下放心,我大齐现如今的天子,是位英明君主,如果确凿的证据摆在他面前,在下相信,他不会无动于衷的。况且就算再难,在下也想试一试。不为别的,就为当年初上战场时,大哥曾为我挡过的那些刀箭,我也应该去做。”
迟育点头,“也罢!既然侯爷有信心,借用你们汉人的话,我也舍命陪英雄,我随时可为你作证,我们固裕人虽没你们的孔孟之道,但也最讲信义,我迟育绝不食言。”
“殿下大恩在下铭记于心,他日定竭力回报。”
秦穆起身向迟育深鞠一躬,被迟育赶忙搀起。
因翻案一事牵扯众多,希望近在眼前,秦穆不敢再耽搁,匆匆与迟育告别,便跟秦远一起去了褚府。这件事,褚府自然要知晓,况且他们是岳澜的姻亲,待证据收集完后,究竟派谁在金銮殿告御状,还要好好商讨一番。
因今日休沐,褚霖同褚健都在家中,秦穆父子到达后,四人密谈了半日,终于拿出了主意。
翻案非同小可,况且还是翻一桩由先帝定夺的惊天要案,他们必须做到证据确凿万无一失,否则万一不成功,诬告的罪名也是非同小可。
虽然那些事已经时隔久远,但好在除过他们两家,还有许多岳家的故人在,如岳诚一样,他们散布在各处,却都是些关键的位置,比如兵部,比如许冀林的部下中……
现在,是时候把他们都凝聚起来了。
果然,当把为岳家翻案的消息秘密散布出去,事情进展的非常顺利,十日内,他们已经看过了现今正在刑部与兵部存档的卷宗,不仅找到了昔日曾在岳澜麾下效力的老兵,沙堡城当年的官员,甚至连那个伪造岳澜笔迹的人也有了眉目,那个人虽然事后被许冀林灭口,但他的家人侥幸活了下来,为了自家的仇,他们也愿意出来作证……
万事具备,只差东风。
只是这东风,还需斟酌。
迟育此次前来出使,最多停留月余,待其余番邦的使臣告退,他们便也该启程,所以事不宜迟,御前告状一定要越快越好。
另外关于谁站出为岳家喊冤,也有一番异议。照道理说,褚家是岳家姻亲,他们站出来无可厚非,但褚家为文官,此事却关乎战事,让熟悉匈戎的安西候秦穆站出来似乎更加合适。
此前秦穆和褚霖一直意见统一,但到了这一步,却争执起来。双方都想自己站出,其实除过为着岳家的心,谁会不知,此事冒着巨大的风险,倘若宋琛为了维护先帝而故意将此事压下去,那这件事便还是不成,而出来告御状的人就会实实在在的担上诬告的罪名。
毕竟名义上来说,岳家已经无后了,这件事情纵使再不公,与宋琛而言,似乎也无关痛痒,先帝与他是亲生父子,岳家算什么呢?会有什么样的力量能让宋琛舍得否定自己的父皇呢?
秦穆和褚霖两人没能理出来个结果,最后双方都妥协,各让一步,商定由秦穆先出头,褚霖再站出附议。虽然如此一来,如果君王开口允许复查,那身为都御史的褚霖便要回避此事,但好在都察院里并无褚霖的异己,反而多数是他的门生,所以他避不避嫌都无关紧要了。
更何况,关于此事,许冀林最大的帮凶赵璩,已经因其他的案子被入狱查办,只要这件事情开了头,还担心从他嘴里得不到有用的东西吗?
所以,换句话说,只要君王能下定决心去查,便一定能翻案。
而眼下所剩的最大问题便是,
☆、第127章 申冤
宋琛肯不肯为岳家翻案?
他肯不肯为了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去推翻自己的父皇留给世人的英名?
这件事,不仅宫外的亲人们在担忧,宫里的褚雪同样没有把握。就爱上
自从得了亲人们要告御状为爹爹翻案的消息,一连几日,她一直在忧虑这个问题。
父亲和秦穆叔叔等人,做事一向很有分寸,她知道他们隐忍筹备了这么多年,必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现在最没有把握的坎,就只剩下这一道,他愿不愿意翻案?
因着这件事,邱言最近几日来裕芙宫比较频繁,不过也是因为使臣来访,宫中要准备几场晚宴,他这个司礼监总管,必须得常来跟皇后报备。
宫外的亲人们已经计划好,打算在明日专门招待迟育一行人的宴会上提起此事,向天子请求翻案。这样是考虑届时除过大齐的朝中要员,便只有固裕一方的外族使臣到访,既可以让迟育当场说出实情,从旁佐证,又不至于让过多的外族知晓,给先帝留足了面子,也好让宋琛的怒气降到最低。
邱言这一次到来,就是要告诉她这件事,好让她明晚的宴间不至于太过惊讶。
褚雪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叔叔,这一次能成功吗?”
邱言宽慰道:“娘娘放心,宫外的证人都已找好,赵璩也在我们的掌握中,只要皇上肯查,这一次就一定能为将军翻案。”
“我是说,皇上肯查吗?”她轻声问。
邱言一怔,也默了一下,沉气道:“皇上一向是明君,相信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忠骨蒙冤的。”
褚雪知道,小诚叔叔也没把握。是啊,且不说别人,就连她这个宋琛的枕边人都没有把握,别人如何能给她肯定的答案呢?
她暗自思量了一会儿,终于把几日来心中盘亘的那个想法说出,“如果我来告御状,亲自替爹爹喊冤,皇上他应该会下决心吧?”
邱言一惊,“娘娘在说什么,前朝大事,自然有褚太师为您撑着,再说,褚太师是将军的妻兄,您只是岳夫人的侄女,自然是他比您更合适。”
邱言害怕她起了什么念头,提醒道,“您是上了宗册昭告了天下的皇后,您是褚家的女儿,您来告状,不怕皇上动怒吗?”
可她终究说了出来,“倘若我不是褚雪,我是岳雯呢?”
“娘娘!”邱言急声,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她已经开始蓄泪,缓声道:“我常常想,该不该跟皇上坦白,从前是有恶人压在头上,时机未到,可现在……倘若他真的爱我,他会愿意为我报仇吧?”
邱言皱眉,心疼道:“可是……伴君如伴虎,您能保证他知道您骗了他这么久,不会动怒,不会冷落您,甚至,不会伤害您吗?”
她眉间一蹙。她当然想过这样的结果。将心比心,如果换做是她,知道一个男人用假身份骗了自己这么久,应该也觉得难以接受吧!
可只有她才是岳家的遗孤,她才是爹爹岳澜的骨肉,爹爹的冤,不是该由她来申更合适吗?
况且,如果他足够爱自己,知道自己的遭遇后,应该会愿意为了自己,重查岳家的案子吧。
该不该赌一赌?
邱言看着蹙眉思考的褚雪,只觉得心痛,当她把念头说出口,邱言虽然立即否定,但心里却悄悄设想了一下。
是啊,雯雯考虑的没错,她是将军的遗孤,是这个案子的最大受害者,倘若宋琛足够爱她,必定动容,应该会为了她翻案。可是随之而来的那些后果该怎么办?
首先,如果她承认自己是岳雯,那现在的身份就是假的,当年褚霖夫妇以桃代李之事,必定就浮出水面,那可是欺君的重罪啊!还有,她后来嫁入恒王府,一步步坐到现如今的皇后之位,一直是褚雪的身份,倘若忽然将这个身份否定,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就算宋琛为岳家翻了案,她也不可能再做褚雪了,那她拥有的一切可能都会失去。
当邱言极小心的把这些后果都讲出,褚雪却道:“如果皇上肯为我爹翻案,天下人就都会知道我岳家的清白,那岳雯就不是罪臣遗孤,她只是一个失去了家人想办法逃生的女孩。身为亲人,褚家护她是人之常情,如果皇上肯翻案,很可能不会再追究褚家从前的事,毕竟父亲和兄长都是朝中的栋梁,皇上惜才,不会为了这些无可奈何的事降罪于他们。”
“至于我的身份……”
她低下头来沉默一会儿,似是下过很大的决心,才道:“只要能为我爹翻案,为他们报仇,我可以不要这些,孩子们身上流着他的血,相信他不会伤害他们,他是个好父亲,就连许氏的孩子,他不是也从未怠慢过吗?”
“那你呢?”邱言皱眉问道。
背过身,一行泪悄然落下,她却坚定道:“如果他真的气我,不要我,我也不怨,毕竟原本就是我骗了他,能遇见他,他待我这样好,这几年也没有白过……”
“娘娘……”邱言痛心打断她的话,“您是将军唯一的血脉,您,千万不能出事啊!”
“我已经付出过一个孩子,报仇在即,却因自己的得失而畏缩,将来九泉之下,我如何对得起那个孩子,还有爹娘和哥哥?”
邱言一凛,一时说不出话来。
长叹一口气,她忽又转过身来时,已是一个笑脸,她宽慰邱言,“更何况,如果我们赌赢了呢?不但爹爹可以翻案,让恶人伏法,他或许不在乎这些,会一如从前吧!”
可邱言在心里叹息,任何一个人,在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么久后,还会毫无芥蒂吗?邱言不敢肯定,而褚雪何尝不知呢?只是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一定要尽全力为爹娘家人报仇。
半晌,邱言劝道:“娘娘有此孝心,将军夫人在天之灵已得告慰,只是事情暂时未有定论,一切还有余地,您千万别报那种心思。”
褚雪点了点头,小诚叔叔和宫外的亲人们都是真心为她好,她但凡要破釜沉舟,也不该让他们担忧。
第二日傍晚,庆德殿迎来了参宴的宾客——大齐的众臣及固裕王子迟育一行。
迟育是此次来京朝拜的使臣中身份最尊贵的人,固裕彰显诚意,宋琛这个主人也愿意示好,所以才专门在秋夕大宴前单独为迟育设了个宴,此宴的规模虽并无秋夕那样大,但很有诚意,迟育带着瑜朵跟几位使臣一共十余人出席,大齐也有二三十位朝臣到场,都是各司各部的一把手,着实称得上重臣。
这是最佳时机。
酉时过半,各位宾客到场,帝后莅临,晚宴正式开始。
入座后,褚雪朝父亲和秦穆等人的方向看了一眼,褚霖与秦穆皆给了她坚定的眼神,她微微颌首,静静等候。
宋琛时不时与迟育交谈几句,看得出心情极佳。然而眼见他此时心情越好,褚雪便越为即将到来的变数而担忧,等会亲人们要亲手揭开那段旧事,否定他的父皇,他会不会动怒?
最近李姣云身子不太好,今夜便没能前来,后宫已经就剩她们姐妹俩了,故而宋琛身边只有褚雪一位女眷,不过只她一人也已足够,本就是倾城美人,如今盛装端坐于主位,犹如明珠,散发熠熠光辉。
男宾们知道大齐的规矩,纵使惊艳,也不敢多看,倒是头一次进宫的瑜朵,眼见皇后是这样的美人,难免好奇,总向她投来目光,她察觉到后,回之善意一笑,端庄大方又不失亲和。
眼看酒宴已经行了近半个时辰,主宾们都笑逐颜开,迟育为秦穆打前战,闲聊中跟宋琛谈到共同的敌人匈戎,又提起当初秦远救他们的事,感慨道,“自那时得救,还未当面向陛下致谢,多亏有秦远将军和安西候,不仅救了我们,还将我们平安送达粟隆,这份恩情无以言表啊,贵国有这样的神兵勇将,真令人羡慕!”
迟育汉话说的不错,如今也能用几句成语了,宋琛一笑,缓声道:“尊使说的不错,我大齐有秦家军在,料想今后,匈戎得好好消停一阵子了。”
迟育附和道:“说来也是惭愧,想我固裕久处西域,竟没有能抵挡匈戎的勇将,远远不及贵国,英雄辈出。遥想多年前臣还困于匈戎之时,就听闻贵国有一位“战神”将军,不仅得贵国子民爱戴,也让匈戎闻风丧胆……”
“王子殿下误会了。”。
忽有一个声音打断迟育的话,迟育扭头寻去,正看见一个身着暗色华服的中年男子,那人鬓边微霜,身形挺拔,看着也是武将的样子,但相较于亲和的秦穆,周身却透着一股子戾气,让人隐隐生出畏惧。
这正是重被降为侯位的许冀林。
许冀林心里极度不悦。这个不知死活的什么固裕王子,仗着今日宋琛给他的薄面,竟然敢在这等宴会上提到自己的死敌岳澜,还这般为他歌功颂德,不能再沉默了!
他朝迟育拱了拱手,算是为打断他道的歉,而后道:“殿下方才所说的这个人,已是大齐的千古罪臣,他暗通外敌,预谋叛变,十余年前就已伏法,此案乃是先帝亲自定夺,您在这样的场合提及他,有些不太合适。”
作陪的朝臣们都知这件案子,料想迟育是外族,不知道此事也不意外。但许冀林刚才的这番话语气强硬,让一直祥和的宴间有些尴尬。
帝王身边的褚雪面色微微僵硬起来。
此时亲耳听到这个恶人对爹爹的污蔑,她简直恨不得立刻将其手刃,再挫骨扬灰。暗自隐忍了一会,她稍稍移开目光,正碰见父亲褚霖的眼神,父亲先看看她,又垂下眼眸,她知道这是叫她忍,她都明白,慢慢努力着,终于暂时压下了怒火。
迟育一怔,很快明白过来许冀林的身份,便也不再与他争辩,朝宋琛俯身施了个固裕的礼数,道:“请陛下恕罪,十余年前臣还被困于匈戎的都城,并不清楚贵国的内务,一时失言了。”
不知为什么,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僵硬,褚雪竟感觉到宋琛似乎先看了看她,而后才答迟育道:“不知者无罪,尊使不必在意。”说着举起酒杯,示意迟育饮酒。
迟育笑着点了点头,也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迟育看了看秦穆,他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眼下该看他们大齐自己人的了。
时机已到,秦穆沉了沉气,而后起身走至殿中下跪,朝君王行了一个大礼,而后道:“请陛下恕罪。方才王子殿下提起臣的义兄,让臣再也难以忍耐,臣有一桩千古冤案,求陛下做主。”
觥筹交错的宴间霎时安静下来,无论主宾两方,所有人都停了手上动作嘴里的话语,齐齐望向正伏地诉冤的秦穆。
褚雪的
☆、第128章 对质
变数突生,原本一直祥和的晚宴霎时停滞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了跪在大殿中央的秦穆,包括宋琛。
宋琛显然很是意外,问道,“安西候此言何意?”
见他还没有怒,秦穆赶紧将话说了出来,“启禀陛下,昔日臣的义兄岳澜谋叛一案,兵部以他与匈戎往来书信为证,定了他的谋叛罪,但臣前几日惊闻一件惊天□□,原来那些书信中,义兄的笔迹皆为伪造。有一名乡间术士,十几年前受人指使,伪造了岳澜写给匈戎王室的信函,而后,却又被杀人灭口。陛下,这件事分明有人故意设计陷害,忠骨蒙冤多年,请青天还其公道!”
“荒唐!”
秦穆的话刚刚说完,就见才驳过迟育的许冀林又开了口,他阴沉着脸,质疑道:“安西候未免太过混淆视听,倘若那书信中的笔迹真为伪造,堂堂兵部岂会辩不出来?还有,你说岳澜笔迹是假,那匈戎可汗的金印难道也是伪造的不成?试问我大齐境内,有谁能伪造出匈戎的金印?况且这些证据都交由先帝亲自复核过,难道先帝也辩不出那金印的真伪?”
第1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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